“但现在还没到时机。我们会逃离这里,永远不再回来。”他轻声许诺,抚着我手上的戒指,语气却很用力,呛到似的轻咳了几声。
我条件反射的有些紧张,像幼时一样拍打他单薄的脊背,手指触到凸起的几块伤疤。那是几个月前留下的,他远比我伤得重,是怎么熬过来的?我问他,他却只是轻描淡写说自己运气好,翻身将我压在下面,封住我的嘴唇施以热吻。
情潮散退后,我们一并躺在床上,十指相扣,交颈而拥,像寻常的一家人一样说了许久的话,甚至忘却了身处何地。
弗拉维兹告诉我小家伙失踪了,也许随着美杜莎的力量一起消散,再也不会出现了。我像每一个失去子女的父亲一样悲痛,弗拉维兹将我搂在怀里,轻声劝慰。
我听得出他同样哀伤,说这话时声音沙哑。
这还未成人形的孩子是我们俩命运线交织的阴影里唯一纯粹的光明。尽管他的诞生也许并不符合世间常理,但毋庸置疑,是比神明更值得爱的存在。
我久久没有言语,弗拉维兹拉我起来,一齐到露台上观望日出。逐渐明亮的晨曦中,我看见他头上的印记已完全褪去,头发在光线中隐隐透出金色的光泽,眉眼更少了锋利妖冶,显露出记忆中温柔的轮廓。
不管他变成什么模样,都是我的弗拉维兹。
“看,光明降临了,阿硫因。”他像幼时一样抱起我,将我托到露台的护台上。他的手有些颤抖,不如拥有力量时那样有力了,却仍然抱得很牢,脖颈因用力而青筋发白。小心翼翼的,如端着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细小的汗珠顺着他浓密的睫羽滴下,幽邃的眼底映着远处沙漠上漂浮的光雾,终于让我能一眼看清深处。
是像流沙一样使人深陷的爱意。
“你记起所有我们的事了?”我梳理他潮湿的鬓角,几粒汗珠滴落在他白皙的脖子上微微泛光,滑腻似膏,不由怦然心动,低头吮去。
他像被烫了一样的浑身一紧:“很奇妙,一觉醒来,好像过了一生。我在梦里重新经历了很多事。但有一桩,我始终不明白。”
“嗯?”
“很久以前我就见过你。”他一手握住我的脚,轻轻揉捻,歪着头看了我良久,似乎要将我镌刻进眼底。
“我是指,在我将你带到神殿之前。那是我很小的时候,但那时你已经是青年了。只是后来这记忆被我淡忘了。所以在八年前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没告诉他冥府的事,什么也没说的笑了一下。
“也许在比这更久以前,我们就命中注定了。所以你这只小野猫,还是逃不过我。”他挑起眉梢,狭长的眉眼眯起来,有点得意似的,俯身吻了吻我脚踝上的铃铛。忽然他又敛了笑,极认真的抚过我脚上的伤痕:“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心软得要融化开去。那物件已经很久没响过了,被他一碰就发出细碎的叮铃声,恰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沉沉的晨钟。
我本能地坐直身体,想要朝拜神祗,柔软滚烫的唇舌却沿路而上。我瘫靠在背后的石柱上,几乎从护台上栽下去。
只能庆幸,这里是面朝大漠,只有海市蜃楼里的人们能窥见我们交欢。
裹着身体的被褥剥落到地上,他半跪下去,容我骑在腰上,自下而上的贯穿。
晨光里,他的衣衫近乎完好,绣有蔷薇的领口微敞,露出一道雪色胸膛。宦官的衣袍束腰紧袖,又有头巾,显得过分阴柔,愈发衬得他容貌昳丽。明明身下是淫靡的场面,却偏有一种禁欲之美。但有谁知道,这家伙简直是个色中妖魔?
我忍不住伸手揭开他的领口,重重一口咬上去,被他拉大了双腿,九浅一深的来回攻陷。他似是刻意和着晨钟的节奏,每响一下便顶送一番,把这响声的庄严肃穆感破坏殆尽:“知不知道,看见你每次诵经的虔诚模样,我就格外欲火焚身?”
“邪徒。”我羞耻地骂道。抓住他的脊背,在汹涌的情潮中用力抓牢一截浮木。布料发出裂帛之声。他抽身将我翻过去,按在护台上。
“啪”地一声,屁股上遭了不轻不重的一掌。
耳畔声音忽然捏得又细又柔,真像个宦官:“别弄坏我的衣服,王子陛下。等会我还要穿着它在宫里走动呢。不然被国王陛下发现我们通奸,就大事不妙了……”
我听得浑身颤栗,满脸滚烫,又被他掐着腰,一下子连根挺入。人趴在护台上,半个身子悬在空中,身体又被他嵌连着,动弹不得。渺远的天穹中有成群的信鸽飞过,大漠深处漂浮着天国般的蜃景,光明笼罩万物。
这本该是极为神圣的时刻。我羞耻无比的闭上眼,弗拉维兹安慰式的舔吻我的耳垂,身下却仍然毫不留情,直到我在晨钟的掩盖下呻吟着释放出来。
☆、第125章 【CXXV】
我们一直温存到傍晚,弗拉维兹才离开。我从那天起开始装病,等候他的消息,几天后,我从食物里发现弗拉维兹给我的一个纸卷。
我躲在被子里才敢打开。那竟然是几句拉丁文书写的罗马情诗,我幼时他曾教我诵读过的那些,笔迹一如当年那样优雅俊秀,透着恣肆浓郁的情意。
眼前忽然就浮现出两片薄艳湿润的唇,扬着一撇极好看的弧度,吐出的语句字字蚀骨灼心。
甚至顾不上琢磨其中暗含的讯息,我头晕目眩的闭上眼,沉醉的亲吻那皱巴巴的纸卷,仿佛一个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小子,心里跟淬蜜一般。
———尽管我也没多大,但到底是个父亲了。
但当然,弗拉维兹不会单单给我写情诗。
幼时他曾教我怎样从山后那些墓碑上读出亡者们未曾向世人吐露的隐秘,我便用这办法拼凑出他向我传递的讯息。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一个寻常的夜晚,阿尔沙克给我捎来了伊什卡德提供的一张宫廷密道地图,上面用红线做了些标记,这足以让我策划出一条完美的逃跑路线。这历史悠久的古老王城里居住过帕提亚王族,在被击败时,他们就曾利用这些密道逃跑,一路逃进大漠。
这令我既感激又意外。我未曾打算向伊什卡德求助,我绝不愿他因我而渎职,失去荣耀与重职,落得这样的境地,这也许是我唯一回报他与养父的方式。
但伊什卡德远比我更加固执与重情重义。
“他说过他永远把你当作他的弟弟,当你有难,他绝不会袖手旁观。”阿尔沙克说这话时,眼里藏着掩不住的酸意。
我只好诚恳地说抱歉,托他感谢伊什卡德。
阿尔沙克盯着我看了好一会,然后撇撇嘴,噗嗤笑了:“‘抱歉。’你有时候真不通晓人情,硬邦邦的。说实话我一度很讨厌你。”
“那你为什么愿意帮我?”我反问。
“不知道,也许因为我也盼望着你离开。”他想了想,笑盈盈的回答。
我哑口无言了一会:“有什么我可以为你做的?”
我一直认为世上不存在无条件的信任,除了血缘关系与生死之交,尤其是阿尔沙克这样一个曾被我们劫持的人质。如此以德报怨,已让我感到不可置信。我的世界很长时间以来人与人的关系与野兽猎场无异。杀,或被杀。除了军团成员以外,结识的每一个陌生人可能都是我们的刀下亡魂。
但阿尔沙克不一样,他异常柔韧,像流质一样能在任何地方生存,他好像活得没有形状甚至没有棱角,却永远只朝着自己向往的方向流淌,尽管有些曲折。
但就连伊什卡德这种固执如磐石的人也被他侵蚀出了沟壑。
他耸耸肩:“如果你能教我怎么逗伊什卡德笑。”
这是个十足的难题,我再次哑口无言。
“开个玩笑。”他歪了歪头,看了我很久,“如果我说我乐意,你是不是会很不安?好吧,我很欣赏你,这算是理由吗?我始终希望我能活得像你一样勇敢,像刀尖一样能剖开命运的掌控。”
我也笑了一下:“我不勇敢。至少现在,不了。”
几天后,一个宦官传召我去国王那里,我知道将要参加一场特殊的仪式。那是为我的父亲举行的招魂祭典。
传闻招魂是禁忌的黑暗巫术,会打开唤醒恶神安格拉,引发毁灭世界的灾难。波斯古经里圣王詹姆希德就是因为使用了招魂术,结果遭到蛇王哈扎克的刺杀而死,人间生灵涂炭。我只知民间有些邪教徒敢隐秘的这样做,从未有王室成员会去触碰。一旦招魂仪式失败,黑暗将会反噬招魂者,将其吞入冥府。
这让我几乎怀疑我的叔叔是疯了。
经过高塔时我望向上空,尖尖的塔顶直贯入一片遮蔽月轮的阴霾里,似一只探出的手,要穿透它触及遥远的天穹。
假使我的父亲的灵魂还被禁锢在那,一定是渴望解脱的。
只有活着的人,还不愿释怀。那执念如同皮肉相连的断肢,曾在时间的浸泡中被麻痹,最后被最干净利落的死亡一刀斩断,成了腐烂的疮疤。
散发着恶臭,也撕心裂肺的疼痛着。
疼得令人发疯,所以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将伤口缝合起来。
这感觉我何曾不懂。但假如招魂术真的有效,我希望别成功。我希望我的父亲能逃离他的痛苦,与我的母亲在天国重逢。
仪式在王室的禁苑里举行。华美的陈设被收拾一空,铺上厚厚的一层红色朱砂。四面的孔雀石柱也被刷上深色涂料,黑色的纱布悬挂在柱子间随风飘荡,将壁灯的光芒也遮蔽。放置藏品的地方都换成了三脚香炉,里面燃烧着印度焚香,四周烟雾弥漫,阴森幽暗,宛如幽冥之地。
祭司们披着黑色的斗篷,在门口朝拜月神,却与拜火的姿势截然相反,身体后拗,仿佛要折断脊背一般。天空中划过乌鸦的喊叫,不可名状的寒意从脚底升起。我摸了摸袖口里镣铐的钥匙,意外的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侧面的走廊里款步进来。
那人穿着一身祭司式样的衣服,长长的衣袍没过脚踝,半面隐蔽在阴影之下,手里擒握着一个星盘,眼尾挑起一抹诡谲的笑痕。那是一张恶梦般的脸。
我的血液凝固,体温降到冰点。
这一刻我骤然明白,想要从这里全身而退,真的不是一件易事。
当年曾在波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沙赫尔维,回来了。招魂仪式会被国王接受,一定是受了他的唆使。
与他擦肩而过使我冷汗涔涔。我扫了一眼四周,禁苑周围守卫森严,伊什卡德也站在其中。与我四目交织的一瞬间,我窥见他眼底闪烁的不安,点了点头。
我拖曳着锁链走进去,通过禁苑里鹅卵石铺就的曲径,抵达尽头的观星台,一眼望见台中央横陈一个红衣黑发的人影。
我拖曳着锁链走进去,通过禁苑里鹅卵石铺就的曲径,抵达尽头的观星台,一眼望见台中央横陈一个红衣黑发的人影。
与他擦肩而过使我冷汗涔涔。我扫了一眼四周,禁苑周围守卫森严,伊什卡德也站在其中。与我四目交织的一瞬间,我窥见他眼底闪烁的不安,点了点头。
他静静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似乎在仰望着头顶的夜穹,却阖着眼。他戴了王族的抹额与头披,衣袍艳丽如血,红得惊心动魄。
风扬起他的发丝,有一刹那我以为他还活着。待走得更近,我才发现他的面颊涂满了防腐用的蜡,双颊深凹下去,显露出骨骼的轮廓。
我站在那,伫立了很久,望着这个将我带来人世,却未曾来得及以父亲的身份跟我说上一句话的至亲。有很多话要从喉头里溢出,颅内却是一片空白。我意识到我对有关他的记忆是如此少,少到我连悼词也乏善可陈。
“很快,你就能见到你的父亲了。”背后响起一声低沉的呓语,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被烫到似的退避了一步。
国王穿着一袭殡葬的黑滚金袍,目光径直越过我落在观星台上,似一柄锈蚀了的、血迹斑斑的铁钩,徘徊在我父亲的身上良久,又看向一旁。
“如果招魂不成功,沙赫尔维,我就将你亵渎王室的罪名处死,你将没有第二次机会表达你愿意效忠我的诚意。”
“我本就是罪臣,怎么敢再胡言乱语蛊惑陛下?”沙赫尔维走到我身边,身上散发的森森寒意令我汗毛耸立,“只要陛下肯按我说的做,我一定能将霍兹米尔王子从幽冥之境毫发无损的带回来。
说这话时,他的视线不怀好意的停驻在我的身上。
一定与我有关。
我扫视周围,想找到弗拉维兹的身影。我知道他一定蛰伏在暗处,等待最佳的时机实施他的计划。
仪式在祭司们的低吟浅唱中开始,父亲的遗物扔进观星台周围的圣火坛里焚烧。灰蓝色的烟雾聚而不散的笼罩着上空,在风中变幻形状,时而似兽群,又时而似人影。我被架着,推搡到观星台上,一个蒙面的祭司提着一把寒光必露的匕首朝我走来。要做什么?
我挣扎起来,如待宰羊羔被按在我父亲的尸首旁。正打算打开镣铐,但抬眼的一瞬,我注意到持刀人修长苍白的手指。擦过皮肤的薄茧似细沙拂过,使我立刻安心下来。他在,一直都在。我只肖相信他,全心全意。
匕首轻轻触碰我的手腕,却是反刃———划开的是他的手,鲜血滴在星盘之上,沿着槽口,淌在我父亲脸上。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担心地瞥了一眼沙赫尔维与国王,希望他们别看出什么破绽。
沙赫尔维正念念有词,一手抓着尘土洒在观星台周围,就像传统的波斯葬礼中的做法。风势逐渐猛烈起来,愈来愈大,头顶的烟雾形成一个涡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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