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熙行双手按在桌沿上,借起身的动作身体往前倾了倾:“谢老师?”
谢老师有点激动地道:“我是,您好您好。”谢老师站在越宁身边,活脱脱一个对照组。越宁进入青春期,身高如今直逼一米七,谢老师活到现在,也是一米七。对比有点鲜明。
郑熙行伸出手来,谢老师抢上一步握住,晃了晃。郑熙行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来,抽回手,点着魏骏旁边的位子:“坐。”
谢老师激动之余,也没忘了带上越宁,郑熙行拍拍夏萌萌的肩膀:“挪个座。”
这主意好,夏萌萌痛快地换了位子,越宁被夹在了郑熙行和夏萌萌中间。魏骏抽抽嘴角,一面喝水一面瞥了越宁一眼,这一眼让他又喷了。越同学以一副上课听讲的姿势板板正正坐在圆桌前,双手放在桌下,看姿势就是掌心向下贴着膝盖摆得端端正正。
谢老师也无奈了。
郑熙行扫了越宁一眼,在夏萌萌的目光逼迫下,再次介绍了魏骏和夏萌萌,都是公司的员工。谢老师一一问好,魏骏跟他握了个手,夏萌萌已经低头问越宁:“你喜欢吃什么菜啊?”
越宁如果是只猫,后颈上的毛都要炸开了,跟郑熙行坐得太近了,莫名有种危险的感觉。还有魏骏,他不知道夏萌萌是谁,但是魏骏的大名是听过的,郑熙行的跟班,一个坑爹货。
魏骏也是帝都世家子弟一枚,吃喝玩乐的事儿少不了他,违法乱纪的事情却很少做,这都能坑到爹,也是命很差。不幸这货开趴开得有点嗨,场面比较过份,还被人拍照捅了出来。当时事情闹得挺大,得亏没沾毒,倒是很快被压了下去——让他爹的仕途受了点影响。
那一厢,郑熙行已经把谢老师祖宗十八代都快套出来了。这些人就是有这种气场,让你见面之后忍不住就想跪。问完了谢老师,服务员也开始上菜了。
越宁的困惑更深了,他在这饭店住了好几天,这里的厨师绝做不出这种高水准的菜来。如果主事的是郑熙行的话,从外面安排下这样的菜色,就很容易解释了。这么大费周章的,是要做什么呢?
郑熙行极和气地问:“越宁同学?这么称呼有点别扭啊,我比你大几岁,叫你宁宁可以吗?”
能不答应么?越宁点点头。
“手别放桌子下面了,它得帮你吃饭呢。未成年喝酒不好,影响大脑发育。牛奶还是果汁?”
越宁愈发弄不明白了,胡乱说:“果汁。”
果汁是鲜榨的,带着一股清甜的香气。
郑熙行道:“先尝尝菜再说。”
越宁抖开了餐巾,铺在腿上,啜了一口果汁,味道很不错。省城的招牌菜做得色香味俱全,还有一些完全没见过的菜色。越宁前世也算见过一些世面了,愣不知道这是什么。郑熙行用公筷给他挟了一块放到碟子里:“尝尝,驼掌。”
越宁依言咬了一口,味道很好。
夏萌萌看越宁乖乖的样子,心里痒痒的,也介绍了好多“长身体的时候要多补充能量”的菜,不多会儿,越宁面前的盘子就堆满了。
越宁心里焦急,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只得跟谢老师使眼色。越宁这酒桌常客认不出的菜色,谢老师更难认出了,正在魏骏的怂勇下一样一样地埋头苦吃。郑熙行露出一个模糊的笑来,再看向越宁的时候,神色就诚恳了许多,用可靠大哥哥的口气问道:“宁宁来参加物理竞赛,成绩很好,有没有想过以后的事情?”
越宁终于忍不住开始发问了:“想什么?”
郑熙行道:“以后学习生活的计划呀,大学报考哪里呀,专业呀。”
【干卿底事?】越宁很想这么说,却不得不礼貌地说:“看看摸底考试的成绩再说。”
夏萌萌不说话,喊服务员给越宁换杯果汁,嫌这个不新鲜了。
越宁道了一声谢,听郑熙行道:“你的成绩很好,可以保送了,不需要参加高考的。你不是来参加物理竞赛的吗?Q大每年都有名额的。”
书呆子险些装不下去,越宁差点直接问“你有什么目的”了。不过,对于郑熙行来说,越宁这点道行似乎有点浅,他好像察觉了什么。笑着解释:“因为你成绩很好,如果进入大学的话,也会是学科里的佼佼者。我想预定了你呀。”
“哈?”越宁难得露出吃惊的蠢萌样子来。
郑熙行道:“不用那么吃惊吧?看中潜力股,进行投资支持,不是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吗?我呢,开了一家公司,做一点实业,需要有真材实学的人来加入,共同做事业。”
原来是这样?
越宁悄悄舒了一口气,他想学的专业跟建筑可不搭边,而且,他不想给人打工:“那个,专业不一定对呀。专业不对,你要我做什么?”没上过大学的前社会份子,后来混成了个不算太小的老板,也有自己的一摊子买卖,也招过高学历的人,对专业之类的不算陌生。
魏骏听了,插嘴道:“甭管你学什么,老郑都能安排得下。”
越宁作出一个有点惊吓的小动作,像是要避开“吹牛不上税感染病”一样,将身子扯得离他们远一点。离他们远,离夏萌萌就近了,夏萌萌乐得不行:“没事,慢慢想。来来来,新鲜的鱼头豆腐汤,果汁凉,喝这个。”
美少年做出什么样的动作都是好看的,魏骏却被这动作嘲讽了,他纨绔心性,被鄙视了总有点不痛快。半真半假地向越宁的方向喷了一口烟,喷完了想用玩笑的口气加一句:“你躲什么呀?”既隐讳地报了仇,又不是撕破脸,权当玩笑。
话未出口,只见越宁直挺挺往后一摔,两眼一闭,晕倒了。
夏萌萌尖叫一声:“土匪,你做什么了?报警!”
“啥玩艺儿?”魏骏惊呆了,“死丫头有你这样的吗?”要把亲表哥送公安局,你疯啦?
夏萌萌一愣:“呀!不对,说错了,是叫救护车。”
魏骏:……
谢老师惊慌地站起身来,带翻了椅子,郑熙行已经将人打横抱起:“打电话给老王,把车开到门口,送医院。”
第29章 交流(一)
越宁是装昏的。
在假装昏迷这件事情上,他俨然是个熟练工。第一次是迫不得已,装得心惊胆战。后来就有了技术支持,两位医生的谈话经常听到一些,更有力的支持是张老头。几年相处下来,渐渐有了感情,张老头偶尔手里也露一点“旁门左道”给他。
这闭气装晕的法门,便是张老头所授。与武侠小说里的龟息功相差甚远,不过短时间内糊弄人是够了。至少现在瞒过了郑熙行。郑熙行也是没有料到他还有这一手,当个普通情况检查,然后就快速送医了。
谢老师眼泪都要下来了。他是最紧张的人了,学生做了好事,他想帮忙争取个荣誉,本是件名正言顺的事。谁料到怂恿未成年的学生上个酒桌,把人整医院去了。这可怎么办?谢老师急得团团转。
还好其他人都比较有主意,车子直接开进省医院的急诊楼前停下,郑熙行这边已经联系好了医生。夏萌萌一手拎着小包,一手揪着表哥,缴费去了,一面跟大夫微笑,一面把魏骏掐成狗。
魏骏苦兮兮地挨着,他不能跟表妹动手,又知道理亏。可夏萌萌掐人用两个指甲尖,夹起一丝皮肉,超疼。只好挨挨擦擦往郑熙行身边凑,一边凑一边小可怜一样的眼神看郑熙行,就是不敢开口求他让夏萌萌收敛一点。
他知道,郑熙行已经提醒过他了,他还再神来一笔,估计把郑熙行气得够呛。要不是越宁昏倒了,散了酒席回去他得被当成沙包打。现在……只是延后执行。没想到,郑老大还默许了夏萌萌给他加刑!
现在被表妹揪着走,魏骏悲愤极了:“至于晕吗?又不是林妹妹。”
夏萌萌大怒:“你是猪八戒,有资格说别人吗?你钱包呢?”
热闹得近乎聒噪,亏得越宁好耐性,捱到检查不出任何问题就是莫名错倒,送到病房里躺下了,越宁才“幽幽转醒”。
夏萌萌回来,凑上前去问越宁:“宁宁,你怎么样了?”护士不得不提醒她,请不要耽误医护人员的工作。夏萌萌脸上一红,飞快地挪开了,很担心地看着越宁,真怕他出什么事儿。
想着,又瞪了魏骏一眼。
魏骏不吱声。他算是怕了越宁了,我就喷了口烟啊……我冤啊……
越宁很有礼貌地对护士道:“谢谢姐姐,我没事。”
夜班是辛苦活,患者有礼貌,很大程度上缓解了这种疲劳。护士故意板着脸:“不检查怎么行?没事会要送急诊?家属呢?”
擦着汗,谢老师挤上前来,准备回答问题。
“我有病史。”越宁淡定地回了一句,一点尴尬也没有。
谢老师猛然想起了一则八卦,肠子都要悔青了——这货他是个病弱啊!怎么能带他上酒桌?真是昏了头了,什么锦旗奖状,能有这个活宝贝重要?
越宁很无奈,酒席上的情势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不得不出此下策。魏骏一看就不是好人,下唇前送喷烟的样子,超像电视剧里调戏女主角马上要被男主角打死的反派炮灰。这饭没法吃了!郑熙行又提出了超出他预料的建议,他有一种预感,郑熙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如果没有魏骏这个干扰因素,或许可以多谈点东西。有魏骏一搅和,在一个不正经的场合的第一次郑重会谈?显然是不妥当的。好的开头是成功的一半,同理,坏的开头,影响也是极不好的。
魏骏是让人讨厌的,却不能明着整。如果两人相熟,这样一个轻佻的动作倒也没什么。如果不熟,而越宁已经独立,可以适当翻脸。奈何不熟,也不想给请客的主人难堪。从十万块钱开始,越宁已经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了。来者说的是“魏助理”而不是“郑总”,再结合现在情形,如今的局面多半与魏骏有关。郑熙行大概是在给小弟收拾善后的过程中,发现自己好像有培养的价值,搂草打兔子,闲着也是闲着。
他只是不明白,魏骏是怎么想到赖上自己的,而郑熙行要培养一个高中生是不是有早操之过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决定?看得出来,郑熙行说这个话的时候,并不全然是玩笑。这些都是必须打听清楚,且不适合在那样一个已经染上轻佻颜色的环境下问的。
哪怕要继续谈,也要来一点插曲,脱离这样不正经的环境再说。当面斥责魏骏,或者等郑熙行对魏骏进行训诫,也是不妥当的。魏骏是郑熙行的跟班不假,却不是专职狗腿子,他和郑熙行出身在同一阶层,不是一个月拿八百块的打手可以随便骂。越宁还没独立,魏骏脑子又不是特别好使,冲突起来,谁吃亏一目了然。
所以越宁干脆将事情揽到了自己身上。我有病史,我晕了,打破了局面,你们都不用再费心了。他的“病史”是真的,所有档案都是真的,受伤原因也是经过权威认证的。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这就是节奏,不同的阶层、不同的事件有不同的节奏,只有合拍了,才能让一切看起来和谐。奏出不和谐音符的人,哪怕你手持的乐器再好,音色技巧再美,固然引人注目,也会令人不快。
有郑熙行在,魏骏又闯了祸,心情会动摇,很方便套话。同时,在病房里的套话,也是对郑熙行的一次试探,一次表白(不要想歪,表明态度的意思)。越宁不觉得自己的举动完全瞒过了郑熙行,如果他是个普通的优秀少先队员,这事就过去了。但是,越宁知道,有一份如此亮眼的成绩,再有这样恰到好处、没有一点失误的行为,并且全程比老师还镇定,换了他,也会有疑问——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机会肯定要试探一下。郑熙行把谢老师安排到魏骏旁边,又把自己安排到郑、夏之间,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越宁读懂了这里面的潜台词,也看明白了一些潜规则——郑熙行认为魏骏的做法并不对,在弥补,而魏骏出席态度不错,也是知道该遵循这样的潜规则的。但是他双商不够用,奏出了不和谐音,把这一段音乐搞砸了。越宁得圆回来。
他必须消除对自己不利的疑虑。郑熙行到底看出了几分,也将很快揭开幕布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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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宁先安抚了谢老师。谢老师只是一个有点小算盘的普通人,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越宁不很喜欢他,也犯不着再怎么怎么他,干脆讲:“老师,别担心了,我在这里留院观察一夜应该就没事儿了。医院的事儿我也知道一点的。您先回去吧,明天的车票回去,您先把行李收拾一下,我的行李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都在那个红色的箱子里,帮我也拿上。”
这样的安排合情合理,谢老师又问了一下旁边的医生,医生道:“好像也没查出什么病因来,实在查不出来,你又好好的,明天倒是可以出院的。不过,病史是怎么一回事?”
这事儿的八卦谢老师听说过,郑熙行与魏骏是看过一点材料的,医生听完了,也只能说:“留院观察一夜,明天没事就办出院吧。”与越宁推测的一模一样。
谢老师还想说什么,郑熙行对魏骏道:“打个电话,安排辆车,送魏老师回去。”越宁的心一跳——他应该是看出点什么来了。
谢老师被清场,越宁又向郑熙行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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