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紧张是假的，沈澄面上没什么显露，抓着帆布包袋子的手却紧了紧。他在校门口领到一份校内地图和一堆宣传单，决定先前往宿舍楼把行李放好，然后再去班级报到。
唯有报到日，五中是对外开放的。随处可见帮孩子拎行李的家长，大多数人脸上都神采飞扬。与这些人相比，沈澄未免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沈澄的目光轻轻扫过那些和乐融融的景象，微垂下眼帘慢腾腾走过，将注意力投注于手上的地图。
置身于他人的欢喜之中，被那愉悦的尾巴扫到，像一个潜伏的小偷，偷偷分一杯羹。
走到一个分岔口，沈澄暂停步伐，分辨起地图上的方位。就这么短暂的停顿，背后突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沈澄往前跌了几步，怀里抱着的一堆宣传单掉在了地上。
“我艹！”
清亮的男声在身后响起。沈澄回头，一顶白色铆钉帽映入眼中。那是一个穿着印有夸张图案的白卫衣的少年，紧身牛仔裤上破了几个时尚的洞。那少年一手捧着个掌上游戏机，另一只手压着帽子。沈澄扫了眼，见帽檐下泄露出几缕银白，目光里多出些疑惑。
白发？
“走路不长眼睛的啊！”少年骂了一句，头也不抬地从沈澄身旁走过。扶好帽子后，两只手捧住游戏机，一边走一边玩根本不看路。
少年语气很冲，态度也差，沈澄却不怎么生气，还有点好笑。方才，他明明站着没有动，是少年自己埋头玩游戏机不看路撞上来的，那句‘走路不长眼睛’听起来就像在骂他自己一般。
蹲下身子去捡地上的宣传单，斜里伸过来一双白皙修长的双手，帮沈澄捡起一部分宣传单。
“谢谢。”沈澄道。
梳着齐刘海妹妹头的女生眨了眨大眼睛，笑道：“不客气。你是沈澄对吧，我注意你好久了，一直想着怎么搭讪呢，多亏那嚣张的家伙给我创造了机会。”说完，女生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我叫徐萌，本来是师长们寄予厚望的状元潜力股哦，谁知道被你这颗新星摘走了桂冠。”
徐萌，入学成绩排名第二，只比沈澄少了两分。
“我猜你只输在作文上。”
言下之意，理论知识未必比我差。
沈澄的作文是满分作文，还刊上了文学杂志，甚至有可能已经被收入作文类辅导书中。
“哦？现在看来，也可能还输在了情商。”徐萌笑嘻嘻道。她大概是个爱笑的女孩子，一笑起来弯弯的双眼仿佛凝聚了千言万语。
两个学霸意思意思地商业互吹了一番，徐萌把捡好的宣传单交给沈澄，道：“刚才撞到你的那个人叫洛云川，他脾气不太好，还有很严重的交流障碍，不会跟人好好说话，但心底不坏的。”
因为不会好好说话所以一直交不到知心朋友，因为没有可以说话的朋友所以交流障碍越来越严重，洛云川几乎陷入恶性循环。看在和洛云川多年邻居的份儿上徐萌才会多一句嘴。
方才洛云川的行为可以说得上没有礼貌了，但听口气徐萌和洛云川显然认识，于是沈澄只是淡淡笑了笑，道：“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但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到达三舍，打开２３３号寝室门。一头嚣张的银白跳跃入眼中，白卫衣的少年盘腿坐在公共书桌上，一只手撑着下巴，手肘抵在膝盖上。他听到开门声，原本凝望窗外风景的目光收回，投注在沈澄身上，目光中满满是明目张胆地审视，于是眼神渗透出居高临下的傲慢。
啊，好像和我确实有关系。
沈澄推了推眼镜，在心里叹了口气。
第3章 三年四人寝
沈澄真人和照片、视频里都不太一样。
亲眼所见，洛云川才发现，他的头发漆黑如夜，皮肤却十分苍白，苍白如纸的面容上一双眼睛宛若最纯粹的黑曜石。这双色彩深沉的眼睛神采内敛，仿佛仲夏夜可望不可及的星空。
气质清淡却又黑白鲜明。
长得好，成绩好，从视频采访看来情商也不差，这样的人幸好不住在他隔壁。坐在公共桌上，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架势，洛云川心里却略带一丝嫉妒。
沈澄并不知道洛云川心里冒出什么样的小念头，也不觉得有必要知道。这少年撞到他的时候头也不抬，此时全然一副第一次遇见他的模样。这样也好，可以免去一些不必要的口舌。
向洛云川轻轻点了点头作为招呼，沈澄径直走向他自己的2号床位。四个床位是上下铺，分立在窗户两侧，2号铺在1号铺上方。沈澄将帆布包暂时放在公共桌上，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这期间，一股明晃晃的视线一直黏在他身上。寝室里现在只有两个人，不用看沈澄也知道视线来自于谁。
“嗒嗒嗒”
静谧的寝室响起有节奏的杂音。有些人天生受不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境，沉默滋生出焦躁，一焦躁就多动，坐在公共桌上的白毛儿一只脚不停抖动，鞋侧的铆钉一下一下磕在桌面上，节奏渐渐趋于急凑。
沈澄听到了这些声响，但他是能在拖拉机杂音下看书的人，听到了也只当没听到，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向来顺风顺水的洛云川现在有点气。他难得看到一个挺顺眼的家伙儿，按照他设想的，应该是由沈澄识时务地麻溜儿滚过来刷他好感，就像秦北武和钱金两人那样。然后，他就可以加他企鹅、圈信，把他的备注改成‘手下三号’。
然而现实是，他自个儿有所期待，对方却正眼也不看。
哦豁，这么有个性，怕不是Ｘ点小说男二的待遇呦。
算了，看在你稍微有那么点与众不同的份儿上，我就屈尊降贵先开口吧。扯出一堆脑内妄想，重度交流障碍患者终于做好心理建设。洛云川轻咳一声，挑起一边眉毛，道：“喂，我听说，你是个贫困生？”
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很有钱吗，麻溜儿过来刷我好感，我还没有过状元小弟呢，以后大爷罩你吃香喝辣，爽不爽！
闻言，沈澄停下了收拾的动作。他看向洛云川，目光不避不让，那有点微冷的视线在洛云川身上逡巡一圈，扫过他挑起的眉毛，唇角嚣张的笑容，最后停留于洛云川的眼眸。
如果不看眼睛，洛云川方才的面部表情和语气都称得上挑衅了。然而，洛云川的目光里没有恶意，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隐约竟有种沈澄不能理解的期待。
沈澄：“……”这家伙儿，是想和我搭话吗？
我明白了，这个人的脑袋恐怕和他的头发一样，白的。
“是的。”沈澄回道。
贫困生不是什么羞于承认的事情，沈澄早就提交了贫困生补助申请，补助名单是透明公开的，现在应该已经贴在了教务楼前的公告栏上。
说完，沈澄故意不再搭理洛云川，继续收拾东西。果然，过了会儿，寝室里又响起“哒哒哒”地敲击声，比上次更为急切。
听着这急雨般的敲击声，沈澄心情莫名松快起来。
虽然是个笨蛋，但还是有点可取的可爱之处。
等沈澄收拾完行李，寝室早就恢复了宁静。白发少年不知何时又掏出了掌上游戏机，埋头玩儿起来。他耸拉着肩膀，戴着耳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只不过噘着嘴，还顺便拉着脸。
明明是自己不会说话，这时候又一言不合生起闷气。就像之前，明明是自己走路不看路，一张嘴就埋怨别人。
这完全就是小孩子的脾气，大写的幼稚。
那我和小孩儿置什么气呢，反倒仿佛我欺负了他。沈澄想着，开口道：“喂。”
他话音刚落，就见那白发少年一把扯掉了耳机，‘唰’地一下看过来。这反应快地，让沈澄心里感到好笑。他终于顺了洛云川的意，主动道：“我叫沈澄，你叫什么名字。”
“洛云川，洛神赋的洛，白云间的云，山川的川。”洛云川每段话的末尾都是上扬语调，这使得他那副不可一世的骄纵样子多出几分平易近人。洛云川从桌子中央挪到桌子边缘，道：“你想玩游戏机吗？”
可以玩双人模式。
“不玩，谢谢。”沈澄瞅了一眼，兴致缺缺道。
“……哼。”
对话就这么结束了，像炎热夏季的凉风，短暂得措手不及。
十分钟后，寝室又来了个男生，专门给洛云川送行李的。谁让某个大少爷一见到他就把重物全甩了过来。
洛云川游戏打到关键时刻，没工夫搭理秦北武，只让他把行李放下，人可以走了。期间，洛云川偷偷瞄了沈澄一眼，见沈澄坐在床边看书。他想了想，嘴上没说什么，挪了挪屁股，空出半张桌子。然而沈澄看书看得认真，根本没注意洛云川的小动作。
快到中午时，剩下的两个室友来了。
先到的是唐晓明，个子不高，留了个西瓜头，戴一副圆眼镜，呆呆萌萌的。进门后看见沈澄和洛云川，打招呼道：“你们好，我叫唐晓明。”
他声音很小，细细柔柔的。洛云川戴着耳机，头也没抬，恐怕根本没发现寝室进了个人。沈澄心里叹了口气，刻意提高了声音，道：“你好，我是沈澄。”
洛云川这才有了反应，他茫然地抬眼，看了看唐晓明，道：“洛云川。”说完，又低下头玩游戏，仿佛他的真室友都住在掌上机里。
小胖子韩毅是最后到的，他人虽然偏胖，个头却不小，留一头利落爽朗的短发，精神气十足。他睡４号床，唐晓明的上铺。等韩毅走向４号床位，沈澄才发现，原来洛云川是１号床，他的下铺。
“诶？这谁的行李箱，放在我这。”
３、４号床位离门近，之前秦北武给洛云川送行李箱，把行李箱就近放在了３、４号床位。
韩毅嗓门儿大，这下洛云川想听不见都难，稍一分神的功夫，洛云川在即将通关的时刻ｇａｍｅ ｏｖｅｒ了，而且他还没存档，一个档也没有，一个多小时的人生打水漂了，即将到手的成就也溜走了。
“我的。”退出游戏，从来不知道隐忍是什么意思的洛云川不耐烦道：“你有意见？”
沈澄、唐晓明：“……”
巧了，韩毅也是个暴脾气，当即回道：“本来没有，现在有了，你想咋地。”
小小的寝室里一瞬间剑拔弩张。洛云川冷笑一声，直接把掌上机往桌上一扔，跳下桌子。
但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沈澄将那个灰色行李箱拉往1号床位，顺路拽住洛云川的袖子，道：“快到中午了，你还不收拾东西？”
“我们寝人齐得早，中午大家一起去吃顿饭，相互认识一下吧。”沈澄道。
第一天是磨合期，有些小摩擦在所难免。往后要做三年的同居人，有台阶下韩毅也不想抓着不放。
“行，我看你顺眼，给你个面子。”韩毅开玩笑道。
他这么一说洛云川又不高兴了。
你看他顺眼什么啊，明明是我先看顺眼的，还给面子，你有那么大面子吗，等我把你揍肿了你就有了。
察觉到洛云川的躁动，沈澄干脆抱住洛云川一条胳膊，把他往1号床位拉。
“别闹。”沈澄无奈道。
谁知道还没正式开学，他就先为室友们操碎了心，这往后还有三年呢。
和秦北武、钱金在一起时，只要洛云川撸袖子，那两人早就冲上去开干了。他横着走惯了，这还是第一次刚开始横就被人捉着一只钳子拎走。
“沈澄，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打你啊，胆子挺大哈。”
在打游戏和打人两件事上，洛云川从来没吃过亏。他父母虽不怎么管他，但钱财从未短缺过，武术班报过，健身教练请过，就算没分寸把人打进医院，也能用钱摆平。尽管洛云川不会无缘无故对人下狠手，但由于种种惊人事迹，他在以前的学校可谓人人敬而远之，不敢轻易招惹。
“不是。”沈澄与人说话时总是直视对方的眼睛，现在，他直视洛云川的眼睛，道：“你不一定打得赢我。”
“……”洛云川扫描了遍沈澄的小身板，不敢相信他竟然会说出这种话。那眼神仿佛在说‘搞清楚啊小竹竿儿，就你这身板，我能扛着你跑八百里好嘛！’
是夜，熄了灯的寝室天花板上投出幽幽蓝光，沈澄趴在床栏边低头向下看，发现是洛云川半夜不睡觉还在玩手机。
白发的白云君V：今天差点儿跟一个室友线下PVP了，被小哥哥打断。小哥哥竟然还敢挑衅我！？你们说，他哪里来的勇气！？
358什么时候出：看来你和室友相处很融洽啊，姐姐粉留下欣慰的泪水。
不想洗头发剪了光头：楼上你哪只眼睛看到融洽了啊！！！！！都要PVP了好嘛！！！云仔，作为一个社会人，真的要劝你提高情商了，哪有第一天就和室友杠上的。
黄段子高手：用一句歌词回答你的问题，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小蘑菇：up主，你以后怕不是要从直播游戏转成直播小哥哥了。［笑哭］
第4章 开学第一日
报到日在星期天，报道结束后第二天就是周一，开始正式上课。七点至八点是早自习，八点开始上第一节课。五中较为特殊的地方是图书馆，图书馆每天早上五点准时开馆，晚上十点闭馆，而寝室楼的门禁是十点半。
昨天晚上，沈澄十一点准时上床躺平。见他躺上床，韩毅和唐晓明都放低了说话声音。洛云川坐在床上玩电脑，键盘和鼠标噼啪作响。沈澄听着这些机械音陷入沉眠，醒来的时候是早上四点。
寝室里静悄悄地，其他三个人好梦正酣。
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去楼道里的公共洗漱间收拾好自己，沈澄带上学生卡，背上书包，用钥匙小心翼翼关上门，没有发出丁点儿声响。
人与人的差距都是日积月累的。五点的图书馆并不冷清，空气尚存有昨夜的露寒，沁入心脾时让人不由打了个冷颤。挑出一本英语原文书，一本社科书，沈澄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沙沙’、‘沙沙’，人翻开书扉，风抚动树叶，斑驳光影落在陈旧纸张上，是多年之后再难享有的宁静。
六点半从图书馆前往教学楼，一年六班的教室在二楼，由于靠近楼道口，六班的教室后门成为了班主任暗中观察的绝佳场所。学生中原本有位机智的壮士在门亮子上贴了张报纸，后来不知道被哪个内奸在打扫卫生时清理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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