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已同,君子匿行踪。
黄锦昨晚没吃饭,今早起来错觉自己饿成了纸片,打开房门被客厅里的食物香味一激,五脏庙里霎时开起了演奏会。
日有所思,他做梦都在骂小偷,可人是铁饭是钢,他饿当两眼冒绿光,只好暂时选择失忆地猛塞了一顿。
杨桢其实已经吃过了,他每天脑力消耗巨大,不吃饱身体吃不消,现在坐黄锦对面只是为了聊天,他已经想好了,今天想跟着黄锦一起去上班。
黄锦意外得一口小笼包差点将自己哽死,心说你连电脑都不会用你去了能干嘛,但吃人的最短,他只好拉长了腔调说:“你……确定?”
自己的情况黄锦是清楚的,杨桢坦陈地说:“生病归生病,可我总要吃饭的,我看包里没多少钱了。”
黄锦一听到钱就紧张,他刚丢了一台抠搜半年才舍得下手的mac pro,现在不仅私活没了,还得贴钱置办新电脑,赚钱是生存的第一要务,杨桢的理由他无法反驳,但黄锦对脑缺血没有信心:“你是金牌业务员诶,就这么去了不怕砸饭碗吗?”
杨桢知道自己是谁,人就怕给自己的定位高于能力,杨桢没带过金牌高帽子,因此无所畏惧。而且撮合买卖是他的老本行,他虽然没卖过房,但交易的本质万变不离其宗,最简单也最难的要点,无非就是买家认为,卖家的物有所值。
钱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杨桢想尽快了解这里,这样才能还上黄锦的人情,在这里心无旁骛地重新开始,窝在家里或是自己乱走肯定不够。
以他行商多年的经验来看,最快捷有效的熟悉方式就是交流,跟当地的人交流。他少年时就去过萨珊,那时连当地的话都听不懂,最后一样满载而归。
他是个生意人,不是什么桀骜清冷的世家公子,需要的话他可以跟任何人讨价还价,哪怕是大漠里的杀手,这里的人再可怕,本质也是温和的。
杨桢好笑地说:“那个我忘记了,我只知道不去的话,我连饭碗都要没了。”
黄锦想想也是,中介机构从来不缺业务员,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去,要去的时候可能就没你的坑了。
杨桢见他又开始吃包子,连忙趁热打铁地开始请教,中介每天都干什么。
黄锦其实感觉他每天什么都没干,但跟常识都没有的杨桢从9点做操开始讲起,又觉得卧槽我每天竟然这么忙,黄老师的教导一直持续到了地铁的半程,才咽了口干成泡沫的口水说:“差不多就这些了。”
杨桢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才醒悟过来自己应该给他带点水。
地铁上什么人都有,生无可恋的上班族、卖唱乞讨的假乞丐、明目张胆拥吻的情侣,还有眼前这种。黄锦用肩膀撞了下杨桢,对他甩了个眼神。
杨桢低头看去,就见坐在自己跟前的姑娘举着一面小圆镜子,高调地仰着头,用脂粉往脸上扑了一层又一层,完全是把脸当墙在刷,直到刷出了一个白脸大红唇,她才肯收起工具,拿出手机点开了视频。
黄锦喜欢清纯不做作的女纸,他往杨桢肩膀那儿一凑,指指点点地说:“辣眼睛。”
杨桢不懂这个梗,但他听得出不是好话,那姑娘就在跟前,而且肯定听见了,因为她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
权微有点后悔给他妈送什么草莓了。
他这举动纯粹是出于孝心,可是太后权诗诗不这么想,她这是到了当奶奶的年纪,权微无论干什么她都要拐弯抹角地绕回这一句:我儿长大了,该娶媳妇了。
权微的爸罗家仪是入赘女婿,所以权微随母姓,名字也是太后取的,这名字上本来承载了强烈的意愿。
权诗诗以前算是暴发富家的独生女,名字如诗如画,长得却是曲眉丰颊,所以轮到儿子的时候她才专门取了个秀气的名字,希望男孩子能背道而驰的长成一个纯爷们。
然而权微像他爸,小脸盘、尖下巴,所以他在家里的小名叫权小脸。
权微每次都觉得她看着菜市场那些老姐妹的孙子辈的眼神简直像个要水煮儿童的老妖婆,特别垂涎。
因此他刷了回存在感,她最近又念叨得很起劲了,权微烦不胜烦,每天没吃午饭,就在微信上七大姑八大姨地给她约麻将。
好不容易用麻将糊弄完他亲妈,老彭那边又来骚扰,在电话那边乐得像个二大爷:“小权啊,少宁同意去做干预了,但是保险起见,我还是希望能有亲友陪同,你有没有时间陪他一起参加这个有意义的活动啊?”
权微没想到地基竟然肯出门,意外得忘了当场拒绝老彭,然后过了没几天,老彭就开心地告诉他,队服已经给他做好了。
权微:……
——
杨桢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上班的第一天,唯一让他呆了半天的是这个中介公司的名字叫“和兴”,跟他的牙行只差一个字。
早操他以头晕为借口没参与,坐在门店里偷学技术,经理慰问性地找他谈了次话,内容也就是关心了一下他的身体情况。然后就是每天主要的工作,按着名单给客户打电话,这个黄锦教过他,会两句就够了。
[您好,打扰您了,我是和兴公司的杨桢,请问您有一套xx小区的房子在卖对吗?]
[您好,打扰您了,我是和兴公司的杨桢,现在xx路xx小区有一套二手房急售,请问您有兴趣吗?]
一般日常200个电话,能有几通在说完之前没被挂断就不错了,所以按着名录当复读机就行了。
其次就是把搜罗到的买房、卖房、租房的客户的信息录入公司的系统。这个就更简单了,不管有没有人买卖都当做没有,自然就不用输了。最后就是机智一点,只要有同事来找,就赶紧提前假装有事,上厕所、出去接电话。
这样的态度肯定不值得肯定,可他现在也只能这样,杨桢一边打着高浓度的酱油,一边将见过的所有陌生字眼都记了下来,他不太会用签字笔,写了一天才适应。
同时,他心里记挂着一点别的事,就是那个高利贷。
比起旧东西,那人肯定更愿意要钱,去他租的房子强势扫荡过后就没了动静,要么是他们拿走的东西的价值比他欠的钱多,要么就是有什么阴谋。
果然,差不多还是昨天那个时间,他再次接到了高利贷的电话。
“不愧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啊,就是沉得住气,老子等了一天,一点反应也没有,你小子牛逼!现在就问你一句话,毕业证和电脑还要不要了?要就给你一星期时间,凑够了钱来观海路的一零酒吧取,不要我可卖了啊。”
第10章
最近没什么新楼开盘,权微没事干,身负老彭的嘱托又不能出去玩,只好自己去搞装修。
大前年传说五环西边的善新区有新规划,会变成未来的高新区,因为便宜,权微当时跟风入了套毛坯,结果建设赶不上计划,那边到去年还是凸皮。
善新区几乎没有生活圈,来这里买房的大多数都是投资。
当然,也有少数负担不起城中高房价的工薪阶层,咬牙买下了不住,当一个仿佛在这里生了根的定心丸。
没人来自然就没人买,这套房子算是砸了。不过这也正常,有赚就有赔,权微要是有每把都赚翻的运气,他就直接买彩票去了。
房产app 上已经有了很多这片区的房子,均价拉低全市水平,访问量也特别磕碜,权微知道很难卖,因此挂都没挂,直接当自己就是亏了,为此喝了一阵的西北风。
可是城市内部过于饱和导致的必然趋势就是外扩,今年3月这一块又被规划局提起来,交易登时引爆。
权微闲下来,这才打算倒饬倒饬,他买了很多装修的书,又在建材市场逛来逛去,架势整足了之后就正式开始,变成了一个粉刷匠。
他一个外行,撑死了也就是简装的水平,水暖电、瓷砖精贴还是得请专业的师傅来做,可就是这样他还是干得兢兢业业,每天关着房门放歌,滚筒甩得浑身都是泥点。
这就是他过日子的方式,谁也不依傍,一个人也很忙。
权微自high 地忙活了四天,把墙刷得像得了白癜风,自己却还挺满意,拍了几张照片往朋友圈一发,酷到表情都没有,暗爽一通。
可糟蹋心情的是每个人朋友圈,都会有那么一两个把刻薄当有趣的货色。一溜儿的点赞大军里混进了一条不肯保持队形的评论。
郑司令:[权哥又在装新房,羡慕.jpg ]
郑司令就是郑飞,权微看见了没理他,在回孙少宁说“来人了来人了,这里有个手残”那条。
权微:[傻逼]
孙少宁:[讲狠.jpg,傻逼说谁?]
权微:[滚]
孙少宁:[陛下,臣有要事启奏,移步微信。]
权微切回对话框,网络喷子手速快,孙少宁的信息已经来了:[干预的队服已经出来了,老彭让我发给你欣赏欣赏,高能预警,来了啊,微笑.jpg ]
接着就是两张照片,一件普通白底T恤的正反面。正面还好,只是胸前印了一个足球大的红丝带图案,背后就十分酸爽了,写着四行字,每个字都有拳头那么大。
致富十年功。
乱搞一场空。
遏制艾滋病。
预防是关键。
权微:……
他这前半生活得其实挺嚣张的,但现在看来,比起老彭还得甘拜下风,彭医生长得老实巴交,没想到内心这么的霸气狂野。
孙少宁见权微半天不回消息,就知道肯定是跟自己一样,被一眼镇魂了,他憋着笑打字:[小微啊,说点什么啊,这可是老彭的心血。]
权微衣品虽然怪,但他不会教别人做人,老彭的审美加重了他不想去的情绪,权微打字回道:[我明天有个痔疮手术,不跟你去了。]
孙少宁立刻发了条长达15秒的“哈哈哈哈”过来。
聊到份上就不用做朋友了,权微退到首页,发现郑飞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聊天记录上面,右上角还挂着两条消息。
权微点开一看,才发现他是来找茬的。
郑司令:[权哥有闲钱搞装修,有没有兴趣再入一套升值潜力巨大的学区房啊?]
权微觉得他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巨升值早自己捂好了,他没有回复的欲望,只是奇怪郑飞怎么还活在自己的好友里。
权微因为要买房,朋友圈里的中介和地产公众号比朋友多,他退群以后连qq都不用了,郑飞追到微信里来骂他,权微记得他当时要删来着,可能是有点事来分神给忘了。
现在删也一样,把他掐死在碍眼的苗头上,权微伸手去点右上角的“……”,郑飞却手速惊人,又发来字数很多的一条。
[没骗你,真的。房子你也不是没看过,就是上上周开盘的那个,锦城国际三期,你还让我闷声发大财来着,没忘吧?呵呵,不好意思啊权哥,兄弟我呢不知道那天你没抢到房子,要知道我哪儿会说那种话啊,多风凉啊,你了解我的,根本不是那种人。这些是误会,不说了,反正地段是好地段,房子也是好房子,这才几天,挂出来卖的一套基本就涨了上十万。你当时认购的是2-1602对不对?你现在还要不要?要的话,给个友情价,加8万8,我让朋友联系你改名。]
8万8说实话不叫漫天要价,而且他要的话还可以坐地还钱,可是权微不待见郑飞拐着弯骂他的作风。
郑飞一个买家,是怎么知道他的认购房和交易情况的,答案不难猜,郑飞跟开发商私底下做了点勾当,使得他有条件看见内部资料。
但是这有什么好得瑟呢,2-1602买不到他又不会死,权微直接点了“删除”,也不管对方正不正在输入。
然后他拨了锦城国际的热线去兴师问罪。
可惜话务员也不清楚高层的操作,被他问得说不出话来,查了半天只答出一句:您当时认购的2-1602室,定金5万,经纪人是杨桢,具体情况您去找您的经纪人咨询吧……
权微本来都忘了杨桢这号人,被郑飞这么一搅又想了起来,他听着耳朵里的电话声音,心里冷漠地想道:哦,我的经纪人,他脑子摔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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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锦程三期没有杨桢的合同,公司将他调回了二手房市场。黄锦则留在新楼盘,协助客户处理贷款事宜。
他们每天早晚见,杨桢一边高度紧张地注意着不能露馅,一边又发现黄锦这段时间都闷闷不乐。
也是,要是他自己丢了贵重物品,短时间内也开心不起来。
他们每天都会打电话去问,可是普通人的生活不像刑侦剧里那样有那么多的摄像头,民警的回答都是一个样,暂时没什么发现。
杨桢的愧疚日渐发酵,追着他要钱的男人叫宏哥,他跟对方通话的时候,听见那边有人这么叫。
不管是为了了解自己的处境,还是为不相干的黄锦要回东西,杨桢都不会拒绝这次会面。所以他必须慎重地考虑好,怎么保证自己的安全。
另一边,随着时间的推进,杨桢学会了查看社交软件的记录,可以用蜗牛爬的速度给黄锦发点日常用语。
他也记住了登录公司房友系统的固定步骤,每天不懂装懂地在键盘上瞎敲,不用再整天假装在打电话了。
片区办公室的同事不可避免地发现了金牌业务员身上明显的变化,杨桢的业绩一落千丈,一个多星期没开过张,他不再每天梳个商务气十足的大背头,短短的刘海遮住额头,像是将以往的心机也掩去了似的,笑起来的模样竟然还有点温柔。
杨桢知道大家在背后议论他,他假装没听到看到,买了本新华字典,搜索的速度与日剧增。
他还没有去外面的餐馆吃饭的习惯,他不喜欢等饭,也没有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同事看他不出去,就都溜出去放风,杨桢就点份外卖,留在办公室看场子。
来到这里的第十天,杨桢接到了第一个业务。
这天午饭时间,店里来了一对衣着朴素的老年夫妻,两人站在门口的大太阳里既不进来也不走,杨桢在门口的前台吃饭,见他们一眼一眼地看店里,嘀咕一阵又小声争吵一阵,就放下筷子出来问了一句。
“二位好,是想买房还是租房?外面晒,进店里说吧。”
那阿姨不太敢看他,操着带口音的蹩脚普通话对他摆手说“不要不要”,拉着她老伴就要走。
大叔抗拒着她的拉扯,先是用方言骂了她两句,杨桢没听懂,然后才看见老头看向他说:“俺……俺俩想跟你这附近,租个便宜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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