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晓峰先是不明所以,而后听见冯子凝转身的声音,自己也往床边稍微挪了些,道:“没事儿。刚才叫我干什么?”
他绞尽脑汁地想了又想,可算想起自己想说什么,道:“就是,关于唐信宏,你听说了什么传言?”他补充,“我听我的同事说,他以前喜欢我们所的一个男的,猛追人家,把人家吓跑了。现在那个人到外事部当秘书去了。”
既然那件事发生在CE所,冯子凝听说了并不奇怪,不过听他说得云淡风轻,覃晓峰不免疑惑。他问:“那你知道那个被追的人本来快结婚了,因为唐信宏,婚事告吹吗?”
“咦?!”这个冯子凝倒是第一次听说,更加好奇了,忙道,“快说。”
这急着听八卦的语气让覃晓峰忍不住要发笑,道:“唐信宏追李工以前,李工和一个姑娘已经订婚了,两人感情挺好的。不过后来因为他俩的事传出——是很不好的传闻,所以策划中的婚礼吹了,李工和那个姑娘两家是世交,为这事闹得很不愉快,之后再要找姑娘结婚,也没找到门当户对的,家世背景好一些的姑娘都不愿意跟他。”
“是……多不好的传闻?”冯子凝小心翼翼地问,猜测道,“他们‘那个’了?”
覃晓峰谨慎地回答:“好像是唐信宏要对李工做什么的时候,被那姑娘看见了。那姑娘不愿意相信李工吧。”
冯子凝听得呆住。
“李工的背景很硬,不怕唐信宏家里。这事闹出了以后,李工去了外事部,唐信宏留在CE所,一时也没往上提。”覃晓峰进一步说,“听说别的所里那几个和唐信宏同期入职的,有背景的,现在怎么着也和咱们一样,算个中层了。但他目前还在一线。”
听完,冯子凝不由得后悔自己向覃晓峰打听这个了,真是还不如不知道。
他从小不喜欢勉强别人,认为每个人都应该自由自在地生活,如果别人勉强了自己,那么他肯定要不高兴的。身为男人喜欢男人,冯子凝自来不认为有什么不妥,但为了满足自己的爱欲和占有欲而勉强不同道的人,这真不道德。
当然,其实冯子凝也很清楚,所谓的“勉强”很多时候并不是“真正的勉强”,因为人的适应能力非常强,哪怕一开始不乐意,最后也有可能变成心甘情愿。
古时候的封建婚姻、强买强卖不就是那样吗?两厢情愿在一起的夫妻有多少?或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为连理,或因其中一方的强势将另一方占为己有,这样的结合多是“勉强”的。但自古以来,那样的结合会分离的又有多少?
为了适应无法改变的生活,有意识或者无意识地寻找对方身上的优点——每个人的身上都有闪光点,要发现太容易了。
发现了对方的身上有值得自己喜欢的地方,慢慢地就喜欢上了,既然喜欢了,自然不用再改变生活。最后,大家都会变成相敬如宾、白头偕老、儿孙满堂。冯子凝不喜欢那样。
冯子凝希望自己和自己喜欢的人都能够自在地活着,也许对方不那么喜欢自己,他可以再努力一点儿,想想办法,要是对方还是不喜欢,那么他再更加努力一些——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吸引对方。
如果哪怕那样,还是不被喜欢,冯子凝宁可算了。这强求不来,为什么非得霸王硬上弓,不惜破坏别人的生活理想呢?他们要去的不是同一个远方。
这么想着,冯子凝的心里变得有些难过,仿佛自己与覃晓峰之间从未开始,便已经要分离了。覃晓峰是要结婚生子的人——冯子凝在心里又一次重复着这句话,弄得心情沉甸甸的。
“唐信宏喜欢你?”覃晓峰突然问。
冯子凝正独自忧愁难过着,被问得愣了一愣,想承认又不好意思承认,道:“我有一个同事说,好像是。”
被同事看出来,那说明已经很明显了。覃晓峰皱眉,思忖片刻,问:“那你呢?”
“啊?”冯子凝顾不上忧伤了,忙道,“我当然不喜欢他了!”不过,现在不能说自己不是gay了,毕竟他喜欢的男人正躺在身边。
闻言,覃晓峰稍微放心了。如果覃晓峰拥有确凿的证据证实唐信宏的传闻全是真事,而又知道唐信宏喜欢冯子凝,他确实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冯子凝小心提防。
然而现在只是一些道听途说,他既不希望因为不切实的信息而限制冯子凝交朋友的自由,又实在担心。既然冯子凝肯定自己不喜欢唐信宏,那么覃晓峰也能为自己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而心安一些。
“嗯。”覃晓峰很庆幸,道,“谢谢你。”
他疑惑道:“谢什么?”
“因为你挺信任我。”覃晓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冯子凝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可惜覃晓峰看不见,说:“当然了。以前你不是让我别再搭理郑涛吗?我也听了,而且我到现在都没问过你原因呢,瞧我多信得过你。”
覃晓峰没想到他还记得那么久远以前的事情,那时他们还在高中,已经是十多年前了。不过直到现在,覃晓峰依然不希望冯子凝知道原因,所以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嗯了一声。他稍作犹豫,终于决定,说:“虽然你很多时候非常淘气,不过该听话时,都挺乖的。”
冯子凝闻之一愣,不但脸红,心头也热了。他一时组织不出什么语言,只好重重地哼了一声,意思是——“当然了。”
两人聊着聊着,到了夜深。睡着以前,冯子凝忘了自己有没有和覃晓峰说晚安,只依稀地记得覃晓峰说了一声睡吧。
烦愁在睡意降临时再度包裹冯子凝,他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如果覃晓峰能晚几年结婚就好了。
冯子凝不喜欢勉强别人——尽管他似乎常常勉强覃晓峰,可是,覃晓峰同时也是冯子凝在世界上最不愿意勉强的人。
明明平时有那么多鬼点子,又常做许多在覃晓峰的眼里十分胆大包天的事,但在这件事情上,冯子凝没有任何办法。他只能束手无策,默默地祈祷结局来得再晚一些。
覃晓峰说起唐信宏的事,固然只因为担心他,绝没有提醒或暗示他的意思。然而冯子凝心虚,因着这件事,反而开始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勉强覃晓峰。千万不可以让覃晓峰知道他喜欢他,否则,覃晓峰一定会为难的。毕竟,冯子凝知道,覃晓峰很在意他的感受,冯子凝不要这种顾虑和同情。
迷迷糊糊地这么想着,冯子凝委屈得鼻子发酸,吸了吸鼻子。
夜里,不知道为什么,屋子里的空调温度升高了。
冯子凝热得踢被子,醒来时,发现不但裤腿的布料全挤在膝盖上,两条腿全露在被子外头,连睡衣也撩起来了,露出肚子。他吓得立即清醒了,急忙把衣服扯好,看看身边的覃晓峰仍旧安然的睡着,分明没发现他醒过来。
几点了?冯子凝看了一眼床头的电子钟,正是自己的闹钟平时响起的时间。原来,他睡了个自然醒。覃晓峰的闹钟兴许晚一些,所以还睡着。
他再看了一眼空调的设定温度和室内温度,惊愕地发现全是29摄氏度。冯子凝看得瞪直了眼睛,再看覃晓峰,分明也没怎么盖被子,一床被子挤在两人中间。先前不是设定了26度吗?难道夜里覃晓峰觉得冷,把温度调高了?
有这么体寒吗?冯子凝置疑。
再看见覃晓峰,那些盘踞在冯子凝心里的郁郁又显形了。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忽然,一个念头窜进了冯子凝的脑海里:反正他俩这辈子是成不了了,以后等到覃晓峰结婚,更不可能。不如趁现在覃晓峰还睡着,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时候,亲覃晓峰一下好了!
偏偏才这么想,冯子凝的心脏已经开始加速跳动。他忙不迭地捂住自己的胸口,连续地做了几个深呼吸。
他得赶紧,否则等会儿闹钟就响了。冯子凝趴到被子上,小心翼翼地匍匐至覃晓峰的面前,仔细地观察他的睡颜。
近看这张曾在黑暗中不小心碰到的脸,冯子凝产生了一丝讶异和嫉妒,心道覃晓峰真是天生丽质,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的皮肤这么好?而且,他的睫毛真长,鼻梁真挺……冯子凝猛地晃了晃脑袋,快别看了,抓紧时间。
都怪覃晓峰这傻子夜里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现在嘴唇看起来很干。冯子凝舔了舔同样干燥的唇,屏住呼吸,靠近时不断地抬眼确认覃晓峰没有睁开眼睛。
由于距离太近,冯子凝盯着覃晓峰的嘴唇看,看得脑子发晕。不能亲得太重,否则覃晓峰会醒,冯子凝最后舔了一次嘴唇,盯着覃晓峰的长睫毛,轻微地、轻微地亲到他的嘴上。
才亲完,他当即被自己吓得退开,脑子里一片空白。
亲着了。
他和覃晓峰的初吻,都没有了。而覃晓峰对此一无所知,真可怜。思及此,冯子凝紧张得呼吸不畅的同时又有些得意。
可是,刚才亲得太快了,亲吻是什么感觉,覃晓峰的嘴唇是什么质感,冯子凝统统没有体会到。这真是一个失败的初吻,丝毫不像传说的那样动魄惊心——让他心惊肉跳却是事实了。
再亲一下?冯子凝回头看了一眼时间,距离闹钟响起应该还有两分钟。在强烈的心理斗争过后,冯子凝定住神,心道:再亲一次,就一次。
他再次靠近,嘴唇慢慢地、悄悄地覆上覃晓峰的唇。
好柔软。
冯子凝微微地嘟起嘴,轻巧地、大胆地啄了一下,之后不敢再检查覃晓峰有没有睁眼,迅速地翻身躺下,缩成一团,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第五章
不知道究竟等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冯子凝什么时候醒的,覃晓峰感觉自己约莫等了将近半个世纪,才终于听见手机的闹铃声。闹钟响起的一瞬间,覃晓峰原本绷紧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可他依然不敢睁开双眼。
他不确定到底是他本身不敢睁开眼多一些,还是冯子凝不敢看他醒来多一些。于是,闹钟锲而不舍地响着,覃晓峰迟迟没有听见冯子凝的动静,又等了一会儿,他才起身拿过手机,关闭闹钟。
覃晓峰看向旁边缩成一团的冯子凝,疑心此时如果有一堆沙子,冯子凝蛮有可能一脑袋扎进去。
闹钟响了这么长时间,他居然可以一动不动地继续装睡?覃晓峰看的时间长了,甚至怀疑冯子凝是否真的又睡着了。他抿起嘴,稍有迟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覃晓峰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记忆以来的第一个亲吻竟然在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无声无息地发生了。冯子凝亲他第一下时,他只是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嘴唇被碰了而已。他在半梦半醒之间想不出有什么可以碰到自己的脸,甚至是嘴巴,正犹豫着要不要睁眼看一看,第二个吻已经真实地覆在他的唇上。
这个吻半真半假,真是因为冯子凝的嘴唇十分柔软,皮肤的接触再清楚不过,假是由于冯子凝没有呼吸。覃晓峰也没有呼吸,至少在那时,他没有闻到冯子凝的脸蛋散发的香味——近来冯子凝喜欢抹桃花味的晚霜。
对于这两个毫无征兆的吻,覃晓峰的脑袋一度发懵。他震惊极了,可他的震惊不来自冯子凝这悄悄的示好,而因为他发现自己竟对这样的示好并不意外。覃晓峰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一点儿也不意外会得到这些吻,仿佛他在冥冥当中已经料想可能会发生一样。
这种感觉很像覃晓峰上学时考试和做功课的情形,每一次,他对自己写下的答案总是毫不怀疑,可是在正确答案公布以前,他认为的正确未必正确,他等真相大白,等了然变成昭然。
可是,覃晓峰不确定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淡定,就像他不确定自己从何时开始有这样的从容一般,也像他不确定冯子凝从什么时候起萌生了那样的想法。覃晓峰记得直到冯子凝出发来西部城以前,还坦荡荡地声称自己不是gay,而现在他已经确凿地偷亲了一个男人,这男人不是其他人,正是覃晓峰自己。
要怎样解读冯子凝的那些说法和做法?倘若冯子凝一直以来费尽心思地接近和这些亲吻都指向同一个答案,面对冯子凝信誓旦旦地自称不想谈恋爱,他该相信哪一部分?
眼下覃晓峰没有时间静下心来考虑这些,上午他和冯子凝都得到试验大厅去。覃晓峰看冯子凝依旧浑然不动,正要推一推他的肩膀,又犹豫着收回了手,喊道:“小凝,起床了。”
半晌,冯子凝用清醒的声音装模作样地发出一声梦呓,哼哼着声音坐起,打了一个大大的、夸张的呵欠,揉眼道:“几点了?”
覃晓峰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心里苦笑,说:“八点半了,赶快起床吧。”话毕,他先转身下床。
冯子凝揉得眼睛都疼了,才等到覃晓峰下床去洗漱。望着他隽削的背影,似乎对被偷亲的事毫不察觉,冯子凝抿起双唇,默念了两句阿弥陀佛,庆幸万分。
不得不承认,冯子凝的确很不适合处理感情的问题。虽说心底已经竖起白旗,打算不战而败了,可每次和覃晓峰待在一块儿的时候,冯子凝又忍不住在心里产生一些遐想。
自然,他不敢妄想覃晓峰也喜欢自己,毕竟他已然打算暗恋到底了,像覃晓峰那么木讷的人,如果不向他告白,冯子凝打包票这暗恋能被自己带进棺材里。他的遐想仅限于覃晓峰能不能晚几年结婚而已。
工作的间隙,冯子凝一边调教自己的电脑,一边在草稿纸上胡乱地画着当前的局势图分析情势。首先,如果他要求覃晓峰别那么快结婚,覃晓峰可能会为难,但极有可能答应他,可若是那样就太不道义了;其次,覃晓峰已经在京郊买房了,这么一来,搞不好等他回去以后,蒋悦湖又会卷土重来——冯子凝万万不能让这件事发生,覃晓峰应该挑个更好一点儿的姑娘。
要挑一个更好的,起码得再等些年?在这个过程中,冯子凝得替他参谋参谋,这毕竟是人生大事,要是弄错了……要是弄错了,覃晓峰会不会心灰意冷,再也不相信婚姻,然后他们俩就能一起打光棍到老了?这似乎不太切合实际,冯子凝划掉了这条支线。
“冯子凝。冯子凝有吗?”桌面上的对讲机里突然响起覃晓峰的声音,冯子凝只用椅子的两条腿支撑身体,被吓得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
他忙不迭地抓起手机,应道:“有。覃工,什么事?”
“你在干什么?”覃晓峰问。
冯子凝惊讶地咦了一声,凭着直觉四处张望,发现覃晓峰走进大厅,正朝自己走来。他努了努嘴巴,没回答。
“干什么呢?”覃晓峰走近后又问,好奇地瞥了一眼桌上那张画得乱七八糟的草稿纸,上面有奇奇怪怪的流程图,写着“结婚”、“相亲”之类的字眼和一些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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