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锁发出轻微的提示音后,解开了,冯子凝小心地打开门,见到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心知覃晓峰该是睡着了。冯子凝跑得急,进门前先喘匀了气。关门前,他借着走道的灯光脱掉雪地靴,卸了包,全放在门旁。
随着门再度关闭,屋内重新陷入黑暗中,冯子凝睁大双眼也没能见到一丝光亮,只好摸黑往里探寻。
幸好这宿舍本来也没多大,凭着记忆,冯子凝走了几步便碰到床脚。他俯身摸了摸,摸到柔软的被褥,确认自己是来到床边了。要不要打开手机的光看看覃晓峰?冯子凝摸摸口袋,觉得太麻烦了,索性整个人扑往床上。
“啊哟!”睡梦中的覃晓峰吓得大叫,条件反射地要甩开黏在身上的怪物。
冯子凝哪里能让他撇开?连忙抱住他,叫道:“是我!胆小鬼!”
覃晓峰被吓得不轻,忽然听见冯子凝的声音,登时呆住。
冯子凝没听见他的动静,也没被他回抱,不满道:“干吗?”
“不是做梦吧?”覃晓峰在黑暗中寻着声音摸到他的脸,愣了愣,问,“你怎么来了?三更半夜的。”
他撇嘴,说:“想你呗。”
覃晓峰听完呆了半晌,才想起要打开灯。
冯子凝穿着厚重的羽绒服,如同被包裹在一个大大的金黄色的面包里,头上乱糟糟的一片,许是跑得匆忙才这样。他跨开腿骑坐在覃晓峰的棉被上,脸上覆着风霜的白,眼睛却透亮。
“小凝……”覃晓峰怔怔地看他。
冯子凝眨巴了两下眼睛,起身坐到床边,脱掉羽绒服和袜子,头也不回地解释:“我趁我妈妈睡着以后偷偷出来的,留字条说上班了,她应该明早才会看到。”他回头朝覃晓峰挤眼睛,“瞧我够意思吧?唔……”
他才问完,覃晓峰便吻住他。冯子凝惊喜得眨了眨眼,很快热情地回吻。
覃晓峰把他推翻,一瞬间,床尾变成了床头。
或许是冷暖交替的缘故,躺下后,没吻多久,冯子凝便感到头昏目眩,眼前全是闪耀的光。他在光中隐约看清覃晓峰的脸,感觉覃晓峰的手探进他的衬衫里,身上顿时发僵。
“冷吗?”覃晓峰解开他衬衫的第一颗纽扣,又解开一颗,露出衣料下的锁骨。
覃晓峰的声音里有一些没睡醒的沙哑,听着格外温柔和慵懒,绵绵的,像是棉花糖机里刚刚溶解的白糖。
冯子凝讷讷地摇头,答说:“不冷。”话毕,他抬起双臂勾住覃晓峰的颈子,扬首吻到他的唇上。
第十三章
新年的第一天,冯子凝醒来以后的第五秒钟,发现覃晓峰不见了。他下意识地往床的外侧划了划腿,发现的确没睡人,立刻睁开眼睛。
“到哪里去了……”冯子凝懒洋洋地坐起来,茫然地把这小小的宿舍环视了一番,很快确认覃晓峰已经不在屋里。他烦躁地抓乱头发,揉了揉眼,在床的各个角落里找到散落的衣服穿上。
餐桌上没有早餐的踪迹,冯子凝猜想覃晓峰是出门买早餐了,于是洗漱过后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他猛地想起得叠被子,忙又起身把床铺收拾干净。
没过多久,冯子凝的手机振动了。他连忙拿起,见到是王陈君发来的信息,顿时失望。
从字句当中,王陈君的诧异表现无疑:元旦也要上班?![傻眼][吃惊]太辛苦了![可怜]
冯子凝好不容易偷偷“离家出走”了,既然没被怀疑,当然不可能“自投罗网”,于是顺水推舟地说:可不是嘛!
王陈君:[可怜]而且这么早就出门了,心疼!
冯子凝窘然,由于心虚,他不禁怀疑王陈君这究竟是不是话中有话。不过,即便这是一个套,他也不可能做出认出的样子,否则不是中套了吗?他答说:没办法的事。
趁着王陈君没回复,冯子凝立即转换话题:今天你干什么去?我没时间陪你了,找朋友和老同学出去玩儿吧!
王陈君答说:嗯,打算约两个老同学逛街去。
冯子凝心道不是才逛过街吗?不过,街自然永远逛不完,他想了想,问:打算去哪儿逛?
王陈君:还没决定,大概去世纪广场那一带吧。
嗯,好,逛得开心!——冯子凝说完祝福的话语,决定等会儿和覃晓峰出门约会,绝对要绕开世纪广场所在的东城,往西边去。
冯子凝这话说完后,母子二人的晨间沟通算是结束了。他放下手机,在屋里四处地寻找速溶咖啡,才往覃晓峰的水杯里舀了一些速溶咖啡粉,便又听见手机振动了。
这回不是信息的振动声,而是持续的来电声响。冯子凝一边往杯子里装热水,一边往桌上的手机看。他惊讶地发现振动的并非自己的手机,难道覃晓峰出门没把手机带出去吗?
冯子凝只好放下没来得及搅拌的咖啡,寻找振动的声源,最终在床铺内侧的床单下找到了。或许覃晓峰出门前没找到手机,又不想吵醒他,所以才把手机遗漏在这里。
见到来电显示,冯子凝呆住,登时心虚得无地自容,跪在床上茫然失措。
手机持续地振动着,响了足足三分钟,最后终于停了。冯子凝的手心被振得有些发麻,还渗出细汗。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看着手机屏幕。
屏幕上留着系统提示:王芝柔 1个未接来电
冯子凝认得这是覃晓峰妈妈的名字,虽然这个电话没有接通,可冯子凝依然有些险些被逮个正着的余悸。怎么会这样?他以为自己很希望覃晓峰的家人得知他和覃晓峰在一起,然而事实却是他连看见王芝柔的名字就已经害怕了。
一些高中时的记忆在冯子凝的脑海里闪回。那时,因为覃晓峰每回考试都是第一,所以每一次家长会上王芝柔都会作为学生家长代表在会上发言。
其实,第一次见到王芝柔发言时,冯子凝作为在城市里出生和长大的小孩儿,曾以他浅薄而自大的心态在心里对这位从小县城来的母亲有过些许瞧不起。
王芝柔和王陈君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妈妈,冯子凝犹记得前者在讲台上发言时那种故作云淡风轻,实则心情澎湃的态度,在她轻描淡写的语句里,处处表现出对儿子的自豪,她口口声声地说自己平时没有关注过孩子的学习,一切全凭覃晓峰的自觉,但目光中分明透露着,教育出这样优秀的孩子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成就。她非常地传统,传统得生活中只有她的孩子和家庭——或许并没有她自己。
这样的母亲在传统的环境里常常被予以歌颂和称赞,冯子凝却是无法苟同那样的生活,深知若是她是自己的妈妈,他定要发脾气,让她去找一找自己的人生。有了这样的心态,年少气盛的冯子凝理所当然地对这位母亲不认同,不过随着他渐渐地和覃晓峰熟悉了,成为好朋友,也因而有了和王芝柔接触得多一些的机会,便慢慢地放下成见。
倒不是真正地放下成见——冯子凝依然不理解那样的人生,只不过他想到王芝柔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覃晓峰,心底便再没什么要去评说的地方。
再见到王芝柔的名字,她在家长会上发言的神采回到了冯子凝的脑海中,让他的心陡然发沉。他突然产生了十分强烈的畏惧感和愧疚感,仿佛自己从王芝柔的手中夺走了覃晓峰——夺走了这位母亲心目中永远优秀、永远不会有过错的儿子。
就在此时,冯子凝忽然彻底地明白为什么覃晓峰迟迟不知该如何向家人开口。
冯子凝委屈地吸了吸发酸的鼻子,眼睛倒是干的。他撩开自己的衬衣往腰上看,摸摸那里留下的指痕,难受地咬住嘴唇,两只手往脸上用力地抹了几回。
此时,覃晓峰从外面带着早餐回来了。他看见冯子凝跪坐在床上,嘴唇嘟得老高,心中一惊,连忙关上门,快步走向前问:“怎么了?”
“没什么。”冯子凝看他带着早餐,没好气地说,“我饿了。”
覃晓峰半信半疑地看他,说:“那来吃早餐吧。”他闻了闻,“你冲咖啡了?”
冯子凝从床上下来,点点头,没精打采地拿过覃晓峰手里的早餐,坐到餐桌旁吃起来。
覃晓峰越看越不对劲,发现床上放了自己的手机,拿起见到里面有王芝柔的电话,不禁错愕。“接了我妈的电话?”覃晓峰在餐桌旁落座,谨慎地问。
“没有,不是‘未接’嘛。”冯子凝吃着三明治,把另一个三明治给他。
连电话也没接,已经心情不好了吗?覃晓峰仔细地观察着冯子凝的表情,见他始终没瞥自己,便起身拿过放在饮水机旁的咖啡,搅拌清楚后放至冯子凝的面前。
猜不出冯子凝到底在想些什么,覃晓峰免不了着急。不过照冯子凝的个性,多半憋不了多久,覃晓峰尽管不安,还是决定先等一等,不急着追问,免得冯子凝被问得烦了发脾气。
冯子凝很快发现覃晓峰关注自己的目光消失了,他斜眼看向覃晓峰,见他安之若素地吃早餐,也不关心关心自己,心里不免气闷。不过,幸好覃晓峰没追问,否则冯子凝非得大喊大叫不可,他可不想在新年的第一天上演上个世纪台湾言情剧里的狮吼功情节。
“昨晚挺开心的。”冯子凝喝着咖啡,随口评论道。
覃晓峰正喝着豆奶,闻言险些把嘴里的东西喷出来。他掩住嘴巴,把东西咽下去后,尴尬地点头,哦了一声。
冯子凝瞄见他的脸红了,努了努嘴巴,淡淡地说:“前戏能长点儿就好了。”
“咳!”覃晓峰面红耳赤,窘道,“是你自己说……”
“我什么也没说!”冯子凝立即冷眼相向。
覃晓峰语塞,点点头,表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冯子凝冷冷地哼了一声,说:“今天去约会吧!别忘东边去就行,我妈妈今天约了朋友去世纪广场购物。”
可算换了话题,覃晓峰平静许多,问:“好,去哪里?”
“我怎么知道?”冯子凝不满地说,“什么都要我来想吗?”
看来真是遇上不顺心的事情,正借机发脾气,覃晓峰点头,说:“吃完早餐再说吧。”
“哦。”冯子凝意识到吵不起来,干巴巴地应了。
本想和覃晓峰吵几句缓解缓解郁闷的情绪,奈何覃晓峰一味地让他,冯子凝有脾气也没处发了。他自顾自地郁闷了片刻,可想到能和覃晓峰出门约会,又不禁高兴和期待起来。
“去滑冰吗?”覃晓峰吃完三明治,建议道,“很久没去东海滑冰了。”
冯子凝听罢眼睛发亮,连连点头。
见到他脸上的阴郁暂时消失不见,覃晓峰笑了,说:“要是回来得早,还可以回学校看看。”
“回学校就算了吧。”冯子凝不予苟同地摇头,“节假日,全是游客,没点儿清净。”
“行,随你。”覃晓峰看他要擦嘴巴,拿起水杯看了一眼,提醒道,“还剩两口,喝完吧。”
冯子凝抓着纸巾,接过杯子喝完剩下的咖啡。覃晓峰起身洗杯子去,而冯子凝擦擦嘴,望向窗外的天气,见阳光不算强烈,没有雾霾,正是滑冰的好时候。
突然,摆在桌上的手机振动了,因见过一个王芝柔的未接来电,再听见电话声,把冯子凝吓了个半死。见到是自己的手机有来电,冯子凝拍拍心口,接起电话道:“喂?”
“喂?冯工?是我,孙莱。新年好呀!”试验中心的同事问候道。
冯子凝懒得计较这句新年问候是否真诚,客套地同样祝福,而后问:“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们昨晚试验时遇到了一个和SP的接口问题,领导说要尽快处理。你今天有没有空?过来看看呗!”孙莱说。
冯子凝听完,立刻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第十四章
浴室外传来的大叫声吓了覃晓峰一跳,他快步走出来一看,只见冯子凝冷若冰霜地坐在餐桌旁,一动不动,不禁疑惑地问:“刚才你喊了?”
“啊。”冯子凝抬眼瞟他,淡淡地回答。
覃晓峰又问:“刚才有电话?”
冯子凝翻了个白眼,满不高兴地嘟哝道:“等会儿我要去单位加班。”
闻言,失望从覃晓峰的心底飘过,接着他想到冯子凝“离家出走”的借口正是节假日加班,顿时有种遭到报应后的啼笑皆非,说:“看来,做人还是得诚实。”
“啊!”冯子凝听他竟然这么说,立刻又大叫了一声。
覃晓峰又被他吓了一跳,好笑道:“快消消气,否则邻居以为我疯了。”
冯子凝不说话,狠狠地瞪他。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看冯子凝生气的样子,覃晓峰越是想笑,他好不容易忍着没笑出声,嘴角的笑意却藏不住,说: “等会儿我和你一起去单位吧。”
“啊!”冯子凝最后大叫一声,这件事算过去了。
为了让自己能有个愉快的心情,冯子凝打算从衣柜里找一件覃晓峰的衬衣穿出门,他稍微翻了翻,不由得感慨道:“我的天,覃晓峰同学,我保证,你完全可以做到一辈子不出柜也不会有人怀疑你是gay。”
这话覃晓峰听来十分别扭,暗想冯子凝该是要嫌弃他的衣着品味了,索性不接话,不给他机会发言。
但冯子凝压根不打算听覃晓峰问他何出此问,很快便拎出三件衬衣,说:“你这三件纯色的法兰绒衬衫是一模一样的款式吧?买的时候店家打折吗?买二送一?”、
还真被冯子凝言中了,覃晓峰答道:“三件四五折。”
冯子凝听完,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同学,该出门了。”覃晓峰提醒道。
“怎么好像只见过你穿这件藏青色的?”冯子凝置若罔闻。
覃晓峰的初衷是先把那件衣服穿旧了再说,但这话一出,冯子凝非得笑话他一整天不可,于是他故作神秘地耸肩,没有回答。
冯子凝看得莫名其妙,把藏青色的衬衣挂回衣柜里,说:“这件米色,你是打算搭配成禁欲系或者盐系的造型吗?”
覃晓峰的脑子里可没有冯子凝那么多名堂,挥挥手表示不重要,再次说:“出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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