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江涛,因为他意外中发现了叶清峦的身份,所以把他也划到了知情人的范围。但此时他还在非洲,所以不能进行参与。
谢苍林把他带到了研究室里。与想象中的不同,这里没有很多复杂的仪器,也没有阴暗森冷的氛围,只有一台看起来分外柔软舒适的沙发椅摆在研究室的中央。
一旁是书架,不知那里摆着什么书,露出来的墙壁贴着颜色浅淡的咖啡色花纹的壁纸。
这就像是谁的书房一样。
叶清峦疑惑地看了看谢苍林,谢苍林的脸上又露出那种既慈祥,又透着睿智的神情。
“清峦,这是专为你准备的。上次我到你家那里,推测你应当是比较喜欢这样的环境的。”谢苍林微笑着解释道:“来到这儿,你就不需要紧张,尽量放松下来。”
“接下来要进行的,对你的身体无害,可精神上也许会经历一些痛苦。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绝对不勉强你。你想好了吗?”谢苍林拍了拍那台沙发,示意叶清峦坐上去,他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拢,神色郑重。
既然来了,就没有再害怕的道理。更何况,方易白就在门外守着他,他不怕。
叶清峦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接下来要进行的是催眠。
他理应是世间唯一一只存活至今的凤族,要想知道自己的过去,就只有通过催眠来进行时间的回溯。
这个过程也许很痛苦,可是也别无他法。人类的脑科学还远远没有发达到能够解读记忆区域的程度,想要回溯记忆,只有通过催眠。
叶清峦躺在那沙发椅上,整个身体都嵌入了进去,很舒适,他微微地眯起眼来,然后在半敛的眸光中,看到催眠医师向自己走来。
刚开始只是一场无关痛痒的交谈,空调的暖风煦煦吹着,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调皮地钻进来,在这样的交谈中,叶清峦的意识渐渐松弛,警惕慢慢放松了下来。
然后他听到催眠医师骤然扬起的声调:“看着我的眼睛。我数三声,你将会走入一个洁白寒冷的世界,那就是珠穆朗玛峰。好的,现在,三……二……一……”
叶清峦陡然闭上了双眼。
他的意识在渐渐地沉沦,就像是一片失重的树叶,飘飘摇摇地找不到根。不知过了多久,那树叶触到了底,蓦然地,世界再次从漆黑中燃起了光亮。
那千万年前的图景终于徐徐展开到了他的面前。
有一道渺远的声音仿佛是从意识外传来:“你,看到了什么?”
“有森林、草原……远处有湖泊,还有很多鸟……”叶清峦紧皱着眉头,低声答道。
“不是珠穆朗玛吗?”
“不知道……这里很温暖……”
是的,在三千八百万年前,正是地球的又一个温暖纪,珠穆朗玛峰还没有形成,这里是一片温暖如春的森林草原。
叶清峦睁开眼,想要站起身来,可他却忽然发现,他已经无法做这个动作了。
他……变成了一只鸟。叶清峦只能转动着眼眸,惊异地打量着自己。
从这个角度他可以看到自己身上华美漂亮的羽翼,首先是胸腹上,有着细细软软的茸毛,再来是展开如同大鹏鸟一样气势摄人的翅膀,然后,他吃力地回过头去,看到了自己拖在半空中的尾巴。
那是五根长长的,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尾羽。碧青中又透着赤金,色彩之华美比天空中的太阳还要耀眼。
叶清峦惊呼一声,发现自己喉中的嗓音变成了一记婉转清越的啼鸣,那要比琴箫之声更为悦耳。
这记鸣啼仿佛一声口令,顷刻之间,叶清峦看到了一幕令他深深震撼的场景。
林中的百鸟尽皆舞动了翅膀,宛如一条条彩色的飘带飞舞过来,它们掠过林间的枝桠,掠过草地上的露珠,壮观地集合在了自己的脚下。
叶清峦这才发现,原来他是站在一棵梧桐树上梧桐叶间的阳光洒下来,照得他暖融融的。
他仰起头颅,又轻轻地鸣啼一声。
一首林间的奏鸣曲就此开始。鸟儿们或倚在树旁,或立在草地上,全都抬起头来,向着自己的方向引吭高歌,而且这声音不是杂乱无章的,而是节奏井然的。
清脆短促的在前,悠扬婉转的在后,又有白鹭被围在空中徐徐起舞,整幅场景,宛如仙境。
这就是它们的生活,每天在林间嬉戏玩耍,然后迎着晌午的阳光翩跹起舞,引吭高歌。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和美好。
这样的美好在叶清峦遇到他时,达到了顶峰。
那是一只鹓鶵,与叶清峦通身的色彩明艳,华美漂亮不同,鹓鶵虽然也栖息在梧桐树上,也属于凤凰一类,可身上的羽翼却是乌黑中透着藏青的。
他就是那样。其他的鸟儿都害怕那颜色暗压压的鹓鶵,可叶清峦却觉得那深沉的颜色是如此的高贵优雅,又透着神秘,让他觉得十分好奇。
有长腿百灵(百灵的古物种)告诉他说,不要靠近那只鹓鶵,他很凶的,他生起气来会把靠近他的鸟儿全都吃掉!
叶清峦身上的毛瑟缩了一下,可还是觉得不太可信。
毕竟他们两人住的梧桐树中间只挨着一片大草地,他每天抬头俯仰都能看到对面的鹓鶵。就这么许多许多的日子过下来,他从没发现那只鹓鶵有吃鸟的举动。
只是有一天,叶清峦突然看到,鹓鶵的身影从对面的梧桐树上消失了。
这很奇怪,毕竟平时,鹓鶵都是晌午外出,夕阳还未落下时就回来的。可是今天,日暮已斜,夜色渐渐浓重起来,鹓鶵还是没回来。
叶清峦心里一动,他一震双翅,翩跹着飞到了对面那棵梧桐树的脚下。
这棵梧桐是鹓鶵的领地,他不好擅自上去,于是就绕着梧桐啾啾地叫了几声。
没有回应。
难道鹓鶵是搬家了吗?叶清峦有些失落,他垂下头想了一会儿,又振翅而飞。
他想,至少要在附近找一找,才能下结论。
凤凰飞过之时,有波光粼粼的微芒在他周围落下,那比霞光更美,吸引了一些鸟儿在他身边起舞。
叶清峦飞过两片草地,终于看到了鹓鶵的身影。
他正展翅于空中,那幽蓝幽蓝的尾巴飘荡在空中,就像是一条长长的深邃星河,把漫天星光洒在他的眼前。
叶清峦看得痴迷了,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鹓鶵。
原来鹓鶵在与人对战。
对方是一只大鹏鸟,在这片森林里向来以蛮横霸道著称,一般弱小的鸟儿都见之则躲,不敢招惹他。
大鹏鸟指着鹓鶵,说他吃了他的孩子,要他偿命来。
鹓鶵丝毫不惧怕他的挑战,那双高傲的眼眸直视着大鹏,说出了原因。
那是大鹏鸟的孩子率先侵入了他的领地,偷走了他梧桐树上的果实,被他发现后不但不悔改,还蛮横地吃掉他们凤凰林里的小百灵,转而又对他指责唾骂。
这等嚣张无礼之徒,他只能好好地教训他一顿。可却是没吃他,小鹏鸟走丢了,自己找去,怨不到他的头上。
叶清峦几乎一瞬之间就相信了他的说辞。鹓鶵那么文雅,那么高贵,怎么会吃掉大鹏鸟的孩子呢。
更何况,他是那么的善良。
那只被吃掉的小百灵正是从前最爱在叶清峦面前跳舞,叫声最为动听的鸟。
大鹏看到自己的指责被拆穿了,恼羞成怒,他不顾一切地冲过来,与鹓鶵开战。
两只大型猛禽在半空中打得如火如荼,看得叶清峦暗暗着急。
正在这时,鹓鶵似乎发现了叶清峦的存在。他分了心,一双眼眸里流露出别样的情绪来。
就因为这一分心的动作,大鹏鸟卑鄙得使出阴招,伸出一双爪子想要挠瞎鹓鶵的眼睛。
叶清峦看得惊心,他着急地一震翅,啼鸣一声。
第82章 轮回彼岸
那啼鸣宛如一声号令, 号令未停, 便有千千万万的鸟儿如同密集的乌云一般, 飞扑过来。它们从四面八方猛地冲将上去,用它们那尖利的喙一下子把大鹏鸟啄得措手不及。
大鹏鸟看到这架势, 忙灰溜溜地逃走了,临走前却好转过头来愤恨地瞪了叶清峦一眼,眼里流露出阴狠毒辣的恨意。
叶清峦没注意,他已经围到了鹓鶵的身边,担忧地看着他。
他想问他有没有事,话说出口, 却变成了一声含蓄婉转的鸣叫。
叶清峦急了, 他睁大了眼睛, 一双眸子水汪汪亮灿灿就像是天边的两朵星星。
鹓鶵却好像是看懂了一般, 那双狭长的眼眸深深地望着他, 然后,他走近了一步, 用他头顶上那幽蓝如绸缎般的冠翎蹭了蹭他。
有种异样的感觉从头顶传来,叶清峦蓦地羞红了脸,他垂下了头颅, 用尖尖的喙啄了啄自己的羽翼, 欲说还休地看了鹓鶵一眼, 振翅飞走了。
鹓鶵就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直到两人回到了梧桐树下。
百鸟继续他们无忧无虑的生活, 叶清峦却突然觉得生活有什么不一样了。
现在, 他每天都会和鹓鶵一起在梧桐树下散步,一起飞到那绵软的云端,看朝阳升起,看晚霞落下,看层林尽染,看百鸟歌唱。
然后有一天,他们在一片金灿灿的晨光之中,鸳鸯交颈,颠鸾倒凤,赤金和幽蓝的羽翼交缠在一起,碰撞出灿烂的流光。
生命自此不再是孤单飘零的,它有了沉甸甸满腾腾的质量。
这段时间大概是叶清峦一生之中最轻松自在的日子,如果不是大鹏的到来的话,这样的日子也许会一直延续下去。
大鹏鸟在策划着一场对凤凰林的复仇。
他先是趁着夜晚,不动声色地把一些叫声最亮的鸟儿捉走吃掉,然后又做出痕迹,栽赃嫁祸到凤凰林其他的鸟儿身上。
一场内讧由此产生。凤凰林里的祥和、宁静被打破了,就像是恶魔之手撕开了美丽的天空。
直到有一天,大鹏鸟把白鹭的死嫁祸到了鹓鶵的身上。
这激起了所有鸟儿的愤恨。它们本来就有些害怕鹓鶵,看到鹓鶵和青鸾鸟在一起了,才勉强接受他。
可内心对他的胆怯害怕却仍没有彻底消亡,只待一只将它彻底撩拨起来的手。
凤凰林的鸟儿开始众口一词地指责鹓鶵的残暴、冷酷、邪恶,它们要将鹓鶵赶出去,否则就要一起将他啄食。
叶清峦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他挺身护在鹓鶵的面前,目光苍凉中透着坚定。
要走一起走,他不会让鹓鶵自己流落出去。
他表达了自己的意思,然后头也不回地跟鹓鶵一起飞上渺远的苍天。
凤凰林里的众鸟看到这结局都很失落,它们舍不得叶清峦走,一个个都有些后悔。
凤凰林失去了生机,鸟儿们无精打采的,再也没什么兴趣去唱歌,去跳舞了。
没了叶清峦御火升温的能力,这片林子的温度越来越低,随着春去,随着秋来,凤凰林经历了这数百年来的第一次落叶。
先是白杨,再是榆柳,到最后,所有的梧桐都把自己的叶子烧成火一般的红色,那颜色仿佛叶清峦尾巴上燃起的光芒,灿烂明媚。
鸟儿们第一次见到这种颜色的梧桐叶,它们一瞬间都以为是叶清峦回来了!是那带给它们温暖和快乐的青鸾鸟回来了!
可惜那只是错觉。
梧桐树上绝美的秋叶漂亮,却没有温度,它们像是一首过去的哀歌,在日复一日的寒冷中,决绝地燃烧着。
然后是第一场初雪,异常寒冷的攻击使得它们措手不及,有一些鸟儿被冻死了,剩下的在想办法要如何度过这个寒冬。
可办法没想出来,灾难却来了。
大鹏鸟已在附近窥伺这群鸟儿许久了。为了今天这个时机,他忍耐下自己的仇恨,跨过了秋季,一直等到寒冬。
现在,时机终于到了。
他领着自己族内的两百只鹏鸟像过境的蝗虫一般扫荡了凤凰林,那被寒冷蹂躏得瑟瑟发抖的鸟儿们成了他们最好的食物。
这是一场惨烈的斗争,一场单方面的屠杀,鸟儿们的血染红了雪地,那颜色就像是他们曾经渴求的火焰一样,灿烂耀目。
大鹏鸟在杀戮中并没有赶尽杀绝,它放跑了几只鸟儿,让它们去找叶清峦通风报信。
没错,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把青鸾鸟和鹓鶵一起杀之而后快,为他死去的孩儿报仇!
催眠进行到了这里,叶清峦的表情开始紧紧地纠在一起,他整张脸都呈现出极端痛苦的模样,有泪珠从眼角沁出,很快缀连成线。
催眠医师皱了皱眉头,他放缓了声音,安抚道:“别怕,放松,放轻松……”
到了这种时候,再将催眠进行下去恐怕就会对催眠对象的精神造成极大压力,催眠医师退至一旁,用通讯设备跟谢苍林沟通了一下,然后回过身,开始进行催眠唤醒。
“放轻松……不要怕,什么都没发生,周围是一片宁静的湖泊,很美很安静,看着它,你的心情就平静了下来……”催眠医师把握着自己声音的力道,道:“我数三声,你就会醒来,三……二……一!”
他话音落下,便见叶清峦的双眸慢悠悠地升起,那里面噙着两汪泪水,神情茫然无措。
催眠医师明白,这个时候不是对催眠对象进行询问研究的时候,他走到门边,拉开了门,拍了拍在外等候的方易白的肩膀,示意他进去看看。
方易白在外面正等得心焦,门开了,他连忙大步跨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哭得一塌糊涂的叶清峦。
叶清峦看到他,双眼一下子就有了焦距,他飞一般扑过来,把方易白抱了个满怀。
这哭声也由啜泣变成嚎啕大哭。
方易白怔愣了一下,他举起手来,温柔地抚在叶清峦的背上,一下一下地拍打着。
两人这样相拥着过了许久,叶清峦的情绪才终于平静下来。他哽咽着,说出了缘由。
他全部都想起来了。
大鹏鸟的策略成功了,当时的他和鹓鶵成功被逃跑的小鸟找到,告知了凤凰林里的惨烈景象。
叶清峦终究是心软的,面对族类的灭顶之灾,他不可能袖手旁观。他甚至是心急如焚地赶了回去。鹓鶵自然陪伴在他的身侧,虽然他已经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但在这种情况下,他能做的也只有挡在叶清峦的面前。
大鹏鸟是有备而来的,他知道青鸾有神火护体,鹓鶵也有神力,普通的进攻奈何他不得,于是他想办法设了一个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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