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种恐惧感只有一瞬间。下一刻,她就将这种困扰抛在脑后,毫无畏惧地向着房间的正门走去。
她知道那里有人正在等着她。
“……回去。”
有人在说话。
凯特琳抬起泛着红光的眼睛,抬头向面前人看去。她的牙齿在嘴唇下微微露出来,锋利,喉咙里发出压低的嘶吼。
“没听到吗,这里不是你应该涉足的地方。”男人却像看不到这红光和利齿一样,暖褐色的眼睛冰冷地看着她。
过于冷静甚至到了冷酷的目光,被那样理性的眼神注视,凯特琳犯了下迷糊,然后她突然打了个机灵,清醒过来,瞪着男人,磕磕绊绊地试图解释:“对、对不起,先生,我……”
“回去。”他果决而冷酷,“下次别轻易就被异常的东西吸引。”
凯特琳其实听不懂他的话,但男人的表情不知怎么的就是让她觉得是自嘲,忍不住说:“可是,先生你并不是……”
不是什么?女孩子想了想,脸红起来。
男人却只是充满嘲弄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怪物?”
随着话音落下,他露出了獠牙,那双暖褐色的眼睛也变得血红,在夕阳下盯着她。
那是猎食者俯瞰着猎物的饥饿眼神。
凯特琳呆呆地看着对方,这才察觉出一直以来忽略的不安感,她吓得瘫倒在地上,忍不住低声啜泣。
但男人的目光却依旧残酷,向她靠近,凯特琳终于忍不住尖叫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慌慌张张地向着外面夺路而逃。
——今天的晚餐也没有了。
正乖乖坐着等晚餐上门的伊文听到了外面的尖叫。他叹了口气,乖乖跑到厨房里拿了包冷冻血浆。
于是西蒙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少年外表的血族坐在沙发背上嚼着吸血包,一边用猩红的眼睛满脸无辜地看着他,两只腿在半空中踢啊踢。
“我好饿。”还这样抱怨。
明明不知道活了多少年,还一副孩子气的样子。
西蒙不为所动,上下打量他:“你的伪装?”
“烦死啦烦死啦!反正你也不让人类靠近我,何况黑色美瞳戴起来一点都不舒服。”少年抱怨着。
明明是个血族,却像是人类孩子因为没写完作业而被家长训了一样,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西蒙盯着那张脸,微微走神。
他想起自己最近做的梦。
那些不属于他的人生,假如不是重复的巧合,就只能是由于血脉共振而获得的,关于自己尊长的记忆。
新生的吸血鬼,或者说,血族,在初拥后会出现连续梦魇。很多半吸血鬼就会在这个阶段受不了梦魇的折磨而选择自杀。行动上的自杀,作为尊长的血族会阻止,但心智的自灭,却连强大的血族也无能为力。
但他在初拥仪式结束后就跳过了半吸血鬼的阶段,和面前这个血族一样展现出了惊人的恢复力。那个梦,到底是什么?
“西蒙?”伊文亲昵地叫着他的名字,好奇地歪头看他。
“……没什么。”
伊文歪头看他,眨巴眼:“我饿了,西蒙。”
猩红色的眼睛是凝固的血液:“我好饿,好饿。血浆不够,我要吸食新鲜的血液,还有……我要教你吸血,对,我应该要教你吸血了。”
“不!”察觉到少年在说什么,还沉浸在思考中的西蒙本能回绝。
然后下一刻他就感觉到少年的眼神聚焦在他身上,从那种散漫再次化为了冰冷。
他感觉到寒气覆盖,让他战栗。来自尊长的压制让强大的吸血鬼猎人都忍不住闷哼一声,身体微微颤抖,克制着跪在地上祈求“父亲”原谅的本能冲动。
但他的语气依然坚定:“我……就算必须以血液为生,也绝对不会……”
猩红色的眼睛凝视着他,虽然依旧是冰冷的神情,少年却转而微笑:“你已经很渴望了,不是吗,西蒙?刚才威胁那个女孩子的时候,你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扑在她身上咬住她脖子的冲动?”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向着西蒙靠近。
吸血鬼猎人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在意识到这个动作的弱势后,强迫自己停下来。
他听见那少年在笑:“人类的鲜血,新鲜的处女血,纯洁,美味……你的獠牙已经露出来了啊,真有趣。”
西蒙不说话。
成为血族之后,人类的食物对他而言变得寡淡无味,甚至让人作呕。在小镇生活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制止面前的少年吸血,驱赶那些无知无觉被那外表美好实际却危险过头的血族引诱的普通人。
但是自己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饥渴感久久不去,在半夜起来翻着冰箱,拼命吸食着血浆,但越是撕咬,越能意识到这种劣质品永远不能替代真正的血液所能提供的美味。
当你凝视着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正如同古波斯神话所说,屠龙者久而久之必将变成恶龙。
难道自己最终还是会变成那些曾经被自己杀掉的吸血鬼?以优雅美丽的外表,或是强硬的暴力,吸引都市的男女,引入小巷中吮吸着脖颈的鲜血,直到被银色的子弹击中,也还是贪婪的面孔——
“西蒙,”恶魔在诱惑,“我是你的尊长,是你的父亲,我绝不会伤害你,现在和我一起去赴往血之盛宴,带你了解真正的欣悦……”
血。
新鲜的,甜美的血液。
饥渴感从咽喉里涌出来,他无意识舔渎着利齿,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渴望血液。
我已经——
“不。”
然而理智最终还是强行压抑下了天性:“我不能。”
伊文诧异地看着西蒙,他没想到这人的意志力居然能这么强大,连血之召唤都能强行克制。
不过也是,从至今为止看出来的,收件人似乎都有些能被“命运”注视的特别之处。更何况对方毕竟是吸血鬼猎人,貌似还挺有名的。
但反正他已经真的忍耐不了了。
感到无趣地收回诱惑的眼神,少年外表的血族冷淡地说:“那么随便你。今晚我会出去猎食,如果你敢再阻止,我会教会你,一个血裔该怎么好好尊重他的尊长。”
西蒙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沉默。
少年的耐心已经到了尽头,再次强行劝阻只能激怒他。
他最终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但是,西蒙却错愕地意识到,最让自己失落的,却不是自己没法阻止血族去伤害普通人的事实,而是少年在刚才那一瞥中的冷淡眼神。
不耐,冷酷,甚至有些许让他惶恐的厌恶。
他竟然在为此惶恐,却又懊恼自己为什么因为这个而感到惶恐。
这是血脉感应,曾经的吸血鬼猎人非常清楚这事实。
血裔无时不刻不在渴望着获得自己尊长的重视,因尊长的微笑喜悦,为尊长的难过悲痛,若是被那父亲/母亲厌恶,血裔几乎会痛苦到想要自杀,却连这生命都不掌握在自己手里。
在真正成长起来前,血裔几乎可以说是尊长的依附品。
血脉联系即是血族本性,超越了人类纯粹的血脉基因,更加深层次的血缘召唤。严苛的阶级观念,依靠血脉构建的强大羁绊。是尊长的关爱,也是血裔的依附。
从第一次拿起驱魔的枪以来,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具体地感受到自己的命运被另外一个危险角色掌握在手里,偏生这一切还如此理所当然。
奇妙而陌生,而且无可救药的感情,从血液的深处升起,混合着该死的屈辱和崇拜。
就算他极为了解血族的天性也是一样。
“如此的仪式,是血的盟约,不可毁灭的。”
但西蒙迷茫地意识到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安心接受这件事。
☆、吮饮脖颈的第四滴血
男人在小镇的路口那里见到了那个少年。
穿着白色的衣服, 像是迷路找不到家一样,少年在路口暗淡的灯光下徘徊。
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这样纯洁无暇的身影。他的白色衣服和迷茫的神情, 洁白素雅, 纵使只是在黯淡的灯光下摇晃,也仿佛以身后所有的月色为背景, 只是顺着月光的缰绳滑落,有如坠落人间的天使。
黑夜过于甜美, 像是一场奇怪的美梦。那少年柔软美丽的身影, 消融了他工作一天的疲惫。
男人忍不住走上前, 询问那孩子是否是找不到回家的路。
少年却退了一步,然后蹲下来。他在啜泣,却把头枕在膝盖里, 抱着自己的腿在哭。
“我好饿……”
一定是找不到家,现在都没能吃晚饭,男人这样想,不禁更加心疼起来, 他半跪下来,拉住孩子的手,说, 别哭了,我这就带你回家,你的家在哪里?
少年摇头不回答,只是念叨着:“好饿。”
看来他被惊吓到了。男人叹口气, 将自己的声音放缓得更加温柔,问,让他和自己去吃点汉堡炸鸡怎么样。
他记得街道的尽头有一家24小时运营的快餐店,只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夜色的黑暗仿佛覆盖了整个城镇,从现在的位置,他竟然看不到道路尽头那家快餐店的光亮。
男人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却说不上来原由。
“真的吗,你愿意让我填饱肚子?”少年惊喜地问。
现在的场景,似乎有些奇怪。
路灯的光在摇晃,黑夜开始脱离了美梦的迷醉,惶恐不安,有什么东西撕裂开了黑暗的表层,从那破碎的伤口里流了出来,非常温暖,但同时却又是吞噬。
是的。他回答。
于是那孩子终于抱住他的脖子。
仿佛天使般的少年抬起头,露出大大的天真的笑容。
——男人看到他的眼睛猩红如血。
十分钟后。
“……不好喝。”
一顿饱餐之后,伊文看着倒在地上的男人的身体,嘟囔了一声。
沉睡已久让他对血液极为渴求,只要不是冷冻血浆,几乎都来者不拒。但是这种整天经受着社会工作压力的男人的血液,真是和软萌妹子没得比。
他不得不怀念了一下中世纪时那些穿着华丽裙摆,在高大城堡的窗台下微笑的贵族甜妹子,或者是那些背着海鲜沿着港口叫卖、充满着对未来希望的平民少女。
算了,怎么说都比冷冻血浆强。
想起这几天的经历,伊文打了个冷战,然后瞥了眼地上男人的身体。
在经历过去的时代后,他倒是能颇为客观的评价这个重新回归的熟悉时代。与中世纪的人相比,现代人类确实创造了更多奇妙的文化,但是对黑暗生物的了解却衰退近乎于无,连点警戒心都没有。
也是,也只有在这个特别的世界,才让黑暗生物和除灭黑暗生物的猎人们登上暗影中的舞台。
伊文打了个哈欠。
他在黑棺中已经睡了很久,长久得几乎像是死亡,但是人吃饱总是会觉得困。
血族是夜行的种族,这个点不适合睡觉,干脆去酒吧找找有趣的猎物?不,这个小镇好像没有酒吧,毕竟是个安静的乡下小地方,果然还是要跑到大城市里去。
想着这样有的没的东西,伊文转身向着道路另一头走去。
却突然停下脚步。
“……西蒙?”他歪着头,看着暗处。
年轻的血族正站在阴暗处看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伊文眨眨眼,又看了看地上的男人,恍然大悟:“哦,他没死,不过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弥补血气。”
西蒙没回答。
不对?
“你想要吸血?我带你去找猎物?”伊文向着他走过来,西蒙却狼狈地向旁边避开了。
伊文注意到他的眼睛已经变得血红,这个男人居然在这种状态下还能控制吸血冲动,真是件神奇的事。
“西蒙?”
“别靠近我。”男人艰难地说,“我……已经……”
“这样会损害你的身体,你必须吸血。”伊文一边说着,一边想要拉住他。
西蒙却慌乱地退了一步,打开他的手。
少年呆愣地看着自己被打红的手,又抬头看看男人。
“西蒙?”
自己的血裔在反抗。
意识到这点,伊文沉默地望着他。
西蒙回视的眼神本该像往常一样坚决。只是看着自己的尊长此刻神色莫名,他却忍不住移开了视线,不敢去看这人。
伊文叹了口气:“你还是孩子,西蒙。”
以血族的伦理来判断,曾经的吸血鬼猎人虽然经验丰富,但作为血族来说,的确是个出生不满十天的孩子。
只是一副稚嫩孩子气外表的少年说出这样的话娿怎么听怎么好笑,要不是伊文的神情认真得让他笑不出来,西蒙真觉得这个场景奇妙的喜感。
少年向他伸出手。
西蒙僵硬着身体,却并没有再试图躲避,在感觉到伊文拉住他的肩膀,强迫他半跪下来后,然后是对方的靠近。
少年将洁白的脖子露了出来。
年轻的血族呆呆地看着那段脖颈,无法思考这是个什么情况,只是血族的本能已经压过了困惑,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最后实在克制不住,露出獠牙,狠狠咬住了自己尊长的脖子。
同类的鲜血本就最适合消化,对于血族可谓是一体的美味。只是吸血鬼绝不会对自己最清楚有多危险的同类露出柔软的脖颈,更别说像是现在这样毫无防备地主动任其吮吸。
这是自己的尊长。
本能在喘息。
毫无疑问,他的血脉深处,他的全部身心,都在毫无例外地渴望着面前的少年。
血裔是尊长的依附品,他渴望成为他的所有物,被他支配占有。也同样拥有着阴暗不可言说的欲望,渴望获得对方,也渴望占有他,将他杂糅进自己的骨血。
想将那漫不经心的闲散微笑撕碎,染上自己的颜色,眼眸清澈比酒神狄奥尼索斯的酒水都更让人迷醉,黑夜中的灯光摇晃,摸不透的情愫自其下缓缓溢出,将所有冷峻淹没,罪也由此而生。
当热泪从心脏到脸颊,在时间的冻土上划下残酷热烈的鲜血的沟壑,等夜幕降临,去吻他的脖颈,采撷那安稳而溺爱的果实,和风屏息,混沌中有钟声响起:时间到了。
尊长的鲜血涌入喉咙,高位者的血尝起来如同烈酒,让他的喉咙像是被火烧一样,却根本无法停下,他已经全然迷醉其中了。
他渴望着他。
鲜血,渴望,迷恋,憧憬,崇敬,爱慕。
鲜血的佳酿,这种感觉到底是怎样的——啊啊——
被别人吸食血液的感觉绝对不好受,但感觉到自己血裔的渴慕却克制了伊文的不安。
被血族吸血本不应该是一件痛苦的经历,大多数血族会在吸血时让对方感觉到超出性高峰的愉悦,因此,血族本身就有很多奇妙玄幻的佳话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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