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她看我的眼神儿不对,好像要把我下锅。”程家晏压低嗓音,表情复杂地对傅明说道,“虽然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但我感觉好怕。”
“放心,你死不了。”
傅明随口就是一个剧透。
按理说,再过几个月程家晏会受到魔教邀请,去给夏家的痴呆大少爷治病。这段剧情还没发生,程家晏应该不会出事。
……等一下。
好像不太对?
傅明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陌生女子盯着他们,终于开口打破沉默。她的声音也冷冰冰的,但柔软有余,气势不足。
“……你们哪个是鬼手程?”
程家晏反应迅速,扭头示意傅明:“是他!”
傅明:“……”
有一瞬间,他特别想揍程家晏。
“那另一个就没用了。”
女子说着,走到程家晏面前,单手捏住他的脖子,轻松拎起来。也没见她用力,程家晏已经变了脸色,额上青筋暴露。
“住手!”
傅明连忙叫道:“他才是鬼手程!”
听闻此言,那女子霎时松手,将程家晏扔在地上。可怜一个白净书生,落地时磕到脑袋,差点儿蒙过去。
“姑娘,你性子这么急,恐有心脾湿热之症啊。”
程家晏喘匀了气,不忘逞嘴上功夫,“及早医治,尚可有救……”
还没说完,对方一脚踩在他腿骨上,用力碾压。
“白枭,你在做什么?”
这个声音响起的同时,女子立即放开程家晏,转身行礼。傅明扭头,在门口看到了纪潜之。
果然如此。
魔教请鬼手程为夏家大少爷治病的剧情,提前发生了。
而且,本应该被客客气气邀请来的程家晏,居然落到五花大绑还惨遭□□的地步,真是……
老天有眼啊。
傅明想起刚才自己被坑的事情,稍微有点暗爽。
“程大夫,我手下的人不懂事,您别介意。”纪潜之说着,示意白枭为程家晏松绑。“请您来,是希望您能帮我治一个人。”
“不治。”
程家晏揉揉手腕,活动活动筋骨,就是不看纪潜之。
纪潜之笑得和善:“病人服用了五行老人的长梦丹。”
长梦丹,以百种毒草制成,吞服者浑浑噩噩,无法清醒,犹如置身无边梦境之中。在旁人看来,就是典型的痴傻症状。
“纪教主不早说。”程家晏立刻笑容满面,挽住纪潜之的胳膊往外走,“救死扶伤乃医者大德,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去治病。”
两人轻松愉快地踏出门去,白枭跟在后面,也静悄悄地走了。
房门大敞,无比安静。
傅明躺在地上,维持着被捆绑的姿势,开始思考人生。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谁也没有回来。
白天变成黑夜,星光铺满地面,外头终于传来了动静。程家晏和纪潜之有说有笑地路过门口,看到里面躺成一条死鱼的傅明,不免愣了愣。
程家晏:“你怎么还在这儿?”
“这个问题问得好。”傅明保持微笑,语气阴森森地透着一股杀意,“我也想问,为什么我还在这儿?”
程家晏拍打额头,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跑进来给傅明松绑。
“实在对不住,我听到长梦丹就把你给忘了。长梦丹你知道吗?世上最难解的□□,简直人间极品……五行老人真是名不虚传,颇费我一番功夫……”
这话唠,提起医术就特别能说。
傅明从绳索中解脱出来,摇摇晃晃扶墙站好。他懒怠搭理兴奋状态的程家晏,一边活动着手腕,整理凌乱不堪的衣衫。
门外的纪潜之看着傅明,思索良久,突然恍然大悟:“你是常顺山庄里喜欢江如姑娘的傻小子!我说怎么觉得眼熟……”
“……”
傅明已经不想吐槽什么了。
纪潜之转头,教训跟在身后的白枭:“让你请程大夫,怎么把别人也带来了?”
“当时他们醉得太厉害。”白枭面无表情,向教主作报告,“认人太麻烦,不如全部带回来。”
敢情这姑娘是个脸盲。
“醉汉长得都差不多。”
白枭似乎听见了傅明的心声,如此补充道。
“也罢,见面都是缘分。”纪潜之心情不错,对傅明和程家晏说道,“我在前院设下酒宴,既为赔礼,也是道谢,二位可否赏光?”
有宴席,当然要去。
傅明出得门来,被侍女们簇拥着送到另外一间屋子里,沐浴更衣。呈上来的衣服是象牙白色,袖口腰间以黑色为点缀。仔细看去,衣料上绣着极为精致的花纹,从领口到衣摆,浑然一体。看似简洁,实则繁复。
魔教待遇真好。
傅明想起书中设定,魔教暗中掌管着许多产业,从花街到酒楼,再到粮食运输。论资产,江湖少有能与其匹敌的门派。
这也是武林中人虽然常年痛骂魔教,却始终无可奈何的原因之一。
可惜上一任教主是两个变态,如今的纪潜之又一心复仇,魔教的名声江河日下。魔教手里握着的财产,最终也成为一场空。
都是题外话。
傅明穿好衣服,在侍女的指引下来到前院。纪潜之和程家晏早就到场,不知在聊些什么,笑得很开心。
酒宴设在露天庭院里,四周点着灯笼。暖黄光晕与星辉交相映衬,将庭院的景色烘托得亦幻亦真。而纪潜之坐在那里,却仿佛并不存在。
虚幻的,完美的。毫无真实感的。
傅明走过去,和两人打招呼。纪潜之转头看见他,脸上神情微顿,继而恢复笑容。
“这身衣服很衬你。”纪潜之说,“白枭眼光不错。”
“白枭?”
纪潜之嗯了一声,替傅明拉开座椅。“她替你准备的衣服。大概是赔礼。”
傅明回忆起白枭冷若冰霜的模样,以及狠厉果决的态度,实在很难和赔礼两个字联系起来。
“说什么呢你俩,喝酒喝酒。”程家晏横里插进来,将一大坛酒放置在桌上,张开双臂抱住二人肩膀。“今天是个值得庆贺的好日子,我解了长梦丹的毒,纪淮呢,姑且也算救了病人。好事成双,不醉不归!”
“什么叫姑且也算救了病人……”
纪潜之低语着,和傅明目光撞上,轻微弯了弯嘴角。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眸,安静无声地望着傅明,仿佛将他整个人都装了进去。
第18章 十八
傅明又喝醉了。
这是无可避免的结果。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所以当他清醒后,发现自己趴在酒宴桌上,也不觉着意外。庭院里一片清冷,没有其他人的踪影。
傅明扶着桌子站稳身体,走了几步,看到睡在地上的程家晏。后者四仰八叉地躺着,头发和衣衫都沾染了草屑露水。不知梦到了什么好事,这家伙脸上挂着满足而诡异的笑意,连眼角下面的泪痣也变得鲜活起来。
傅明跨过程家晏的身体,在庭院内搜寻一圈,没有找着纪潜之。屋顶上方似乎有窸窣之声,傅明抬头,便发现了对方的身影。
今晚没有月亮,深蓝夜幕上挂着无数细碎闪亮的星星。纪潜之坐在屋顶上,手里拎着一小坛酒,偶尔喝上两口。漫天星辉落下来,为他披上一层朦胧光衣。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纪潜之闻言望去,看见傅明出现在屋顶上,并不惊讶,只是晃了晃手里的酒坛。
“过来坐?”
恭敬不如从命,傅明走至纪潜之身边,随便坐下。
从这个位置,他可以瞧见周围远近的建筑,层楼叠榭,碧瓦朱甍。其间道路盘综复杂,弯弯绕绕犹如迷宫。
“听闻魔教位处西南,与百回川相隔不远。”傅明说,“这却是我第一次来。”
地方不好找。真靠傅明自己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进来。
“外面设有路障,平常人难以闯入。”纪潜之简单解释道,“其实你所见楼台殿阁,一草一木,均为阵法。若有外敌突袭,也能抵挡片刻。”
停顿片刻,他又补充道:“说实话,住在里面很不方便。我刚来的时候,经常迷路。”
傅明几乎没有听过纪潜之讲魔教的经历。唯一的一次,是多年以前,在洛青城的酒楼卧房里。纪潜之扯开衣服,给他看身体上交错纵横的伤口。语气低落失望,怪罪着傅明的漠不关心。
师兄,你根本不会惦念我。
“那现在呢?”
傅明问。
“什么?”纪潜之下意识问了一句,继而反应过来,“现在偶尔也会走错,比如明明想去练剑,结果走到伙房……”
听到这里,傅明突然笑出声来。
“难道不是因为你饿了吗?”
“怎么会。”
纪潜之随口否认,看向傅明,不由愣怔。
“再怎么说,练剑的地方,和伙房差得也太远了……”傅明笑着笑着,脸上传来微温触感。他沉默下来,看着纪潜之伸手拭去自己眼角的水渍。
在无比贴近的距离里,两人呼吸交错,清晰可闻。
“有那么好笑?”
“……嗯。”
傅明喉间滚动,发出个模糊不清的单音。
纪潜之稍受打击,坐回去继续喝酒。傅明顺手拿过酒坛,也灌了两口。
“我说啊。”
“嗯?”
“我醉了,所以问你几件事,你不用当真。”傅明说,“听闻你在查纪家之事,倘若真有幕后凶手,你待如何?”
纪潜之似乎没想到傅明会提起这个。原本轻松的气氛,瞬间降温。
但他还是回答了问题。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哪怕背负骂名?哪怕引起武林动荡,成为千古罪人?”
“无妨。”
“哪怕波及无辜?你要报仇,却也会生出新的仇恨。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放下过去……”
眼前一花,傅明被推倒,脊背狠狠撞击在屋顶瓦片上。纪潜之揪着他的领口,一字一句地质问。
“你知道什么?”
“家族,师门,所有的人都死了,他们难道不无辜?”纪潜之居高临下俯视傅明,就像在看一个傻子,“你们正道人士,总爱说些没用的漂亮话。”
肩胛骨硌得生疼。傅明想要挪动身体,但此刻他动弹不得。
“这不只是纪家的事。”
纪潜之说,“我无需和你解释。现在你闭嘴,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扔下去。”
傅明立刻点头。纪潜之放开他,默不作声地独自喝酒。
过了片刻,傅明又说。
“其实不一定要做魔教教主,当个正道大侠也挺好的。等你忙完,可以考虑一下。”
回答傅明的,是酒坛摔碎的声音。在同时他跳起来,灵活躲闪着袭来的碎瓷片,翻身跃下屋顶。
“教主息怒,教主息怒哇……”
傅明一边喊着,用轻功逃出庭院。被惊醒的程家晏猛然坐起,茫然四顾,不知发生何事。
“怎么了?怎么了?”
傅明离开前院,沿着昏暗无光的小道前行。他的脑袋嗡嗡作响,闷重而混沌。或许是喝了太多酒,连思考和行动都变得异常起来。
“我这是在做什么……”
他自言自语,低低笑起来。
“竟然对一本书真情实感?”
纪潜之只是虚拟的人物。是书里的主角。而傅明的任务是修正书内剧情,调查缺失细节,挽回主角的未来。
除此之外,任何多余的事都不该做。
任何多余的感情也不该产生。
翌日,程家晏救治的病人醒了。
听闻消息,傅明立即赶过去。刚清醒的夏家大少爷坐在床沿,神情迷茫,沉默不语。
程家晏替此人把脉,又问了几句,没能得到应答。
纪潜之拨开程家晏,站到夏家少爷面前,弯腰与其对视。
他说了三句话。
“你父亲死了。”
“夏有天现在是夏川阁阁主。”
“你知道自己被谁下药?”
听完纪潜之的言语,夏家大少爷眼珠微动,似是极困难地开了口。多年未曾正常说话,他的声音粗糙艰涩,如同石头磨砺砂纸。
“父亲……何故逝去?”
纪潜之不答。他的眼神冰寒彻骨,死死盯着对方。
迫于威压,夏家大少爷不得不放弃提问,转而说起下药的事来。他的身体在不自觉地颤抖,仿佛随时可能昏厥过去。
“长梦丹……是二弟骗我吞服。怪我大意……察觉时已经太晚。我从不知他将我当做眼中钉,也不知他如此渴望阁主之位……”
“夏川阁心法只传阁主,父亲常说,如若我继承夏川阁,就传我心法。是我辜负了他的期望……”
说至动情处,他不禁落泪,将湿淋淋的脸埋进双手里。
纪潜之起身,一言不发离开卧房。傅明没有跟出去,他大致能猜到纪潜之接下来的行动。
夏家大少爷哭了很久,缓过气来,向房间里的人问话。
“这是何处?你们是何人?”
傅明答道:“这里是魔教的地盘。我是路人甲,你不用在意。”
旁边,程家晏正在奋笔疾书,记录长梦丹消解后的症状,顾不上理睬病人。夏家大少爷迷茫无措地坐着,呆滞问道。
“是魔教救了我?打算拿我做什么?”
“好生养病,好好活着。”纪潜之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几个佩刀的黑衣人,约莫是魔教弟子。“等时机到了,你可以在天下人面前申冤。”
说罢,纪潜之转向程家晏与傅明:“教内事务繁杂,不能留客。我让属下准备了路上行囊,二位今日便可离开。”
“好。”
傅明应答,抬脚踏出房门,又折回来带上程家晏,一路拖拽着离开。沉浸在药理分析中的程大夫,犹自拿着纸笔,边走边写。嘴里叽里咕噜,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词汇。
房门在他们身后关闭。魔教人员守在外面,很明显将夏家大少爷软禁了起来。纪潜之原地站着,一言不发,目送他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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