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请留步!”清脆的女声响起。温曦心里咯噔了一下,最后无奈地转身,躬身施礼道:“微臣见过娘娘。”“大人可是今年的新科进士?”这温和的女声想必是那位有身孕的妃嫔。“正是。”“大人起身吧,莫在意这些虚礼。”闻言,温曦直起腰身,只依旧垂眸,入眼处是一袭正色绮云裙。
“御花园此刻可是在举办琼林宴?”“正是。”温曦谦声道。“你这人好生无趣,问什么都是两字。”旁边的粉衣侍女笑道。“频儿,莫开大人玩笑。”“是,娘娘。”唤作频儿的侍女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好笑地看着面前隔了好几步距离、始终垂着头的少年,还是新科进士呢,这般怕丑。
青太妃如今已有九个月的身孕,正值临盆之际,文姝苑里的宫人终日悬着一颗心。宁遥自助力李玄昭夺得皇位并为父报仇了却一桩心事后便被李玄昭安排在先前所居的宫苑待产,听闻今日琼林宴正在御花园开宴,便想一观当世学子的风采,恰巧遇上一名新科进士模样的少年,就想与其闲聊几句,不料这名进士倒是守礼得紧,不仅目不斜视,对自己的提问还回答得言简意赅。
宁遥正欲再寻些话头时见到一名公公正穿过拱门而来,瞧着像是御前陈公公的手下。“奴才拜见青太妃!”听闻那名公公一言,温曦心中有些讶异,面前的女子竟是太妃,还怀着身孕!先前还当做是李玄昭的妃嫔。“平身吧。”“谢太妃!”“温大人,您许久未回宴席,可是身体不适?”“是本宫拖累了温大人,正向温大人询问宴席上的事,耽搁了大人的时间。”“即使如此,大人还是随小的回宴席吧。”“好。太妃娘娘,微臣告退!”“好。”
言罢,温曦随那名公公回了宴席,宁遥站在拱门处观望一会后亦回了文姝苑。上首的李玄昭目光不经意地落在温曦身上,陈公公得到手下的回复后在李玄昭身旁耳语几句,李玄昭点头不语。不是有恙便好。
宴席散场后温曦随众臣一同出宫门,与状元、榜眼及新结实的几名进士寒暄几句后各自道别离去。温曦乘着轿子回到自己租赁的小院,这小院尽管不大,胜在位置极好,临近明都府衙,闹中取静,且租户为人豪爽,收取的租金不高。家具是现成的,温曦租下来后不需要做什么添置,除却同自己一同来明都的侍仆,温曦只另寻了两名小厮、一名管家。整整活动一日困乏非常,在侍仆的服侍下洗漱后即熄灯歇下。
☆、第五十八章
就在温曦坐轿子进门不久,在院子不远处的一暗角现出一人的身影,如同鬼魅那般,目光狠厉地盯着温曦那小院。凭借黯淡的月色,依稀能辨别出那人的五官——温翰,温曦同父异母的哥哥。三年前温曦与温翰一同前往明都赶考,期间温曦突患恶疾,生生错过了会试,在李玄昭的帮助下黯然回了宜州。
温翰赶考期间并无波澜,顺利通过会试后继而参加殿试,最后殿试二甲十一,身中二甲的他本该入翰林院继续学习,等三年后有职位空缺了再授予官职,在温阑的努力斡旋下捐了个将仕郎的官职,从九品下,尽管是个文散官,可也总比没的好。
当时在明都,谢党把守朝政,拥护李玄理的呼声最高。温翰瞧着那形势生了心思,想着温阑在宜州亲近李玄昭,自己在明都亲近李玄理,最后不论谁当了皇帝,皆可从中获利,何乐而不为。于是费了番苦心结实谢守门下的一名门生,几番表达亲近之意,那门生深知趋利小人的心思,多一个少一个又何妨,便同温翰打起亦真亦假的太极,期间也拿了不少好处。尽管没能在李玄理和谢守等核心人物面前露面,温翰心下已将自己划做谢党一派,行事亦以谢守等人马首是瞻。
只不料这李玄理仅做了三个月的倒霉皇帝就被拉下台,谢党众人或遭清理或遭流放,那段时日当真是日日胆战心惊,唯恐下一刻即有刑部的人上门。风声鹤唳了一段时日,直到李玄昭登基下令开恩科至今日,见并无异样后方放下心。料想因是当时他仅与那名门生有过往来,谢党人识得他的并不多,自己除却收授些私利外并未参与谢党的任何一项谋划,故而在清理中逃过一劫。
本以为逃过此劫的自己能继续担任将仕郎这一闲职,不料却被新一届的进士顶替,落了个空有进士的虚名而无实职在身的闲人,因那不敢告人的心思,自己也不敢有异议。混沌了几日后听闻新一届的三甲进士正在游街,场面好不热闹,协同一小厮到那街巷处寻热闹。
官差排成一列将人群隔开,中间的空道留给鲜衣怒马的三甲进士,那境况当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推搡间温翰挤到最前头,正得意时赫然看见状元左侧的温曦,那是探花之位!前段时日忙着忧心刑部那边的动静,竟忘记关注这一届的进士名单!当年他虽进二甲,却没有骑马游街的荣耀,不料落后他三年的温曦如今却是荣耀加身。温翰恨恨地看着马上那人,面对人群和煦的微笑宛若对自己最大的嘲讽!叫他如何不嫉恨。
回到家中,温翰细细思虑一番,没有人脉的自己难以在明都立足,与其终日在明都街巷闲逛寻求机遇,不如回砀山,至少在那自己还是地方县令之子,再顶着进士的名头,不愁在宜州找不到出路。只是,在那之前,自己还要再做一件事!计上心头,温翰眼中闪过狠厉的光芒。
琼林宴后温曦开始到翰林院报道,正式开始他翰林院编修的工作。翰林院编制主要是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筳侍讲,鉴于温曦初来乍到,上一级的官僚只安排他编纂文书。温曦在宜州时曾随侍李玄昭身旁担任文书,处理这些事宜自是得心应手,不多日就开始独立操作。
一日午时,翰林院众人或回自己府中用膳歇息,或择一清静处食用侍仆从家中带来的饭食。温曦收拾好桌上的物品后起身正欲前往自己惯常用的隔间,拐过转角却被人止住,竟是宫里头的公公!“温大人,陛下有请!”那公公恭声道。温曦心生讶异,不明白为何李玄昭会在此。压下心头困惑,随在那名公公后头绕过一个回廊,来到翰林院深处的一间房门前。
那名公公推门躬身而入,坐在房中央的正是李玄昭。“陛下,温大人到了。”“好,退下吧。”那名公公连同原先屋里的两名宫人一同退下,阖起温曦身后的门。温曦上前施礼:“微臣参见陛下。”“就我们两个人,莫讲究那些虚礼。过来坐。”李玄昭温声道。温曦应声上前,桌上摆了好几道饭食。
相隔近一年的少年容貌上并无多大变化,呆板庄重的朝服着在少年身上竟有种说不出的相合。这是自宜州一别温曦初次与李玄昭的独自会面,温曦思绪万千,一时却寻不到话头。李玄昭看着身前少年思虑的神情,眉梢带了点笑意:“昀和。”温曦心房一颤,抬眸对上那人带着笑意的双眸,莫名的隔阂荡然无存,身前的人依旧是宜州那个关护自己的大皇子。
“陛下怎会在此?”有了李玄昭的起头,温曦自在多了。“过来看看你。”直白的话语让温曦的脸上不自觉地升腾起一股热气,“这几日过得怎么?顺心吗?”李玄昭执起筷著,给温曦的碗里添菜。温曦微笑点头:“院里的大人都很好,微臣手头的事务并不繁杂,做的挺顺心的。”“如此便好。快动筷吧,不然就凉了。”
温曦依言执起碗筷与李玄昭一同用膳。两人用膳时均秉承“食不言”的古训,用膳期间静寂无言却不觉得尴尬。用完膳后那名公公协宫人进来收拾,李玄昭和温曦洗漱后闲聊了一会便离去。李玄昭制止温曦相送的步伐,他来时并不惊动何人,走时也不想被人知晓。轻拍温曦的肩膀示意他回去歇息,温曦立在门前目送李玄昭远去。皇位加身,无形的约束随之而来,当皇子时的随心所欲日渐远去。少年肩负一国的重担,砥砺前行。
☆、第五十九章
每年开春,为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大明朝定都明都后,按《周礼》中“左祖右社”的规定前往社稷坛祭祀“社神”和“稷神”。社稷坛位于皇城的西侧,坛上按五行方位覆盖五色土(中黄、东青、南红、西白、北黑),社神居东、北向,稷神居西、北向。
李玄昭身着祭祀朝服,倾身参拜社神和稷神。礼成,礼部尚书代替李玄昭宣读祭祀祝文:朕敢昭告于太社之神、太稷之神:惟神赞辅皇祇。发生嘉谷、粒我烝民。万世永赖。时当仲春、秋、礼严告祀、报谢、谨以玉帛牲齐粢盛庶品。备兹瘗祭。尚享。
祭祀仪式完毕后协同众臣回宫设宴。这是温曦参加的第一次宫宴,宴席规格不及春节诸属国朝贺时的规格,李玄昭继位后更是下令要求俭政,以自身为表率缩减日常用度的品格,往日各色名目的宫宴、晚宴能少则少,仔细算来,除却李玄昭初次登基时举办的那次宫宴,这是李玄昭继任后举办的第二次宴会。
司仪奏乐,美人舞袖,一曲罢后美人退场。李玄昭执盏恭祝今年的大明朝风调雨顺,率先饮尽杯中酒水。群臣齐声恭贺,随后亦仰头一饮而尽。开宴。宫人整齐出入诸臣的席位间,为在做大臣添碗加筷。温曦身后的宫人给温曦空置的酒盏添置酒水,身旁的臣子笑道:“我敬温大人一杯。”温曦赶忙执起杯盏,以略低于那人杯盏的位置碰了碰对方的酒杯后饮尽酒水,又寒暄了几句。
宴席兴至之时,温曦不晓得是宫中酒酿易醉人还是自身原因,仅仅饮了三盏便觉着脑袋有些昏沉。在太阳穴处按压两下清明不出须臾昏沉感更甚,温曦紧蹙眉头,用手支着下颌,想稳住脑中的昏眩,莫在这失了体统。
“温大人?”温曦依稀感觉耳边有人在唤自己,寻声望去,貌似先前琼林宴上来寻自己的那位公公。“公公有何事?”“温大人若是身体不适,可随小的往别处歇息一会。”那公公悄声道。闻言,温曦抬头看向上首的李玄昭,烛光摇曳间那人看过来的双眸中仿若含着担忧。温曦强撑不住,应声后悄然起身,旁人只当他是去出恭方便。
“公公如何称呼?”温曦跟在那公公后侧问道。“小的叫福宝,在陈公公手下任职。”福宝看着年岁不大,约莫十四、五的年纪,许是瞧着温曦是个好相与的,言辞间没那么多的估计,表情亦丰富许多。温曦微微一笑,他知晓陈公公乃李玄昭跟前的近侍。“我们这是前往何处?”福宝不语,带着温曦穿过一个回廊后来到一座宫殿前,殿内燃着烛火,夜色不明,温曦瞧不仔细殿上的牌匾书写的是何字,加之身体确是有异样,只一心寻一清静处靠歇会。
福宝将温曦领至一软塌前,想服侍温曦除去鞋袜,温曦慌乱回绝,他只要靠着椅背歇会即可,不必去除鞋袜。福宝无法只好作罢:“这是醒酒茶,温大人若是有何需要只需唤一声,小的现行告退。”“好。”温曦摆手,福宝掩上房门离去。温曦喝了半盏的醒酒茶便靠着椅背歇息。耳边隐约传来大殿的丝竹声,温曦思忖片刻之后要再回到宴会上,识海却逐渐混沌,恍若陷入沉睡。
“他如何了?”陈公公行走在李玄昭左前方,听闻问话后回道:“温大人正在长明宫歇息。”“醒酒茶可给他喝了?”“给了,福宝看着温大人喝了半盏。”行至长明宫前,陈公公制止其余人的步伐,只他一人陪同李玄昭步入殿内。
临近温曦的那几盏烛火已被后来进来查看温曦情况的宫人吹熄,塌上的那人伏在塌上的矮几上,似在沉睡。陈公公正欲点燃熄灭的烛火被李玄昭制止,于是退立到外室的帷帐前。李玄昭悄声靠近,本以为温曦正在熟睡,虽疑惑他这异样的状况,思及今日社稷台祭祀除却安重佑等年迈老臣,其余众臣包括温曦在内皆是徒步来回,许是身体乏累,他又不胜酒力,宴席上见他露出疲乏之态便遣人将他安置到长明宫中。
不料靠近时却听见少年略带粗重的呼吸声,唤了两声后不见有回应,李玄昭伸手扶起温曦上身,却见少年双目半阖,口唇微张,面色泛着异样的潮红!李玄昭心一惊,沉声唤道:“昀和?”沉声入耳,温曦撑着最后一抹清明的灵台看向身前之人,“陛下?”软绵绵的声调挑动李玄昭的心弦。带着水雾的双眸直直看向李玄昭,须臾,仿若确定眼前之人后软倒在李玄昭怀中:“陛下,我难受。”
久居深宫的李玄昭自是知晓温曦此番境况为何,只是一想到竟有人在他的眼皮下对他放在心上的人使这番手段就止不住眼底的杀意。温曦额上的汗并不多,可见药效方起不久,此时正值宴席散场,让温曦吃下起效时间缓慢的药物是何居心!
“曜日!”李玄昭沉声对虚空道。“属下在!”“给朕去探明缘由!”“是。”曜日领命,原地踌躇须臾,而后道:“陛下,可需寻来白苏?”李玄昭看着怀里的少年,“不必。”“是,属下告退。”“来人!”“奴才在。”陈公公闻声上前。“拿些干净的面巾,再取些水来。”“是。”陈公公转身时偷瞧那塌上的情形,看见李玄昭竟伏身托起那温大人的膝弯,抱起温大人往内殿走去!仿若看到了不该看的,陈公公赶忙回头,心头直跳,只不断加快离开的步伐。
“陛下,水和面巾给您取来了。”因着先前那惊人的一幕,为着李玄昭着想,陈公公只让手持面盆和毛巾的宫人候在外殿,自己亲自来回将面盆和毛巾拿到内殿。“退下吧。”“是。”再不敢瞧一眼,陈公公始终垂眸离去。
☆、第六十章
李玄昭将面巾浸湿,拧干后慢慢擦拭温曦泛红的双颊。温曦身体正发热,不断扯着领口想凉快些,冷不丁的有一热物贴着自己的脸,温曦不耐地伸手拂开。李玄昭将温曦的双手固定在他身前,继续擦拭他冒汗的额头。宫人端来的水是温热的,温曦身子发软无法挣开李玄昭的钳制,口中呜咽出声:“热!”头左右晃动,想躲开那正泛着热气的物体。
晃动间脸颊触碰到李玄昭的手腕处,温曦欢喜那凉凉的触感,不自觉地凑近,脸颊磨蹭着李玄昭的手腕,发出舒服的喟叹。李玄昭眸色渐深,今夜的宫宴上他亦饮了不少酒,如今面对此番情境,即便是酒量一向顶好的他亦开始觉得有些酒意上涌。叹了口气,欲将面巾放回面盆,钳制温曦的手力度放缓,温曦似察觉到李玄昭的动作,不满那凉凉的物体离开,双手使力挣脱李玄昭的钳制,抓回李玄昭的手放回自己的脸上轻蹭。
李玄昭喉头微动,眼前是一直被他放在心上的少年,叫他如何不心动。只是他一直未曾对少年倾诉过自己的心意,先前是担忧自己的前程,如今是两人隔着深重的君臣之仪,他知晓眼前的少年最为看重礼仪戒规,若今日趁机僭越,明日该如何应对?只是,错过了今夜,又到何时方能得偿所愿?少年今年已满十七,放在民间怕是早已娶妻生子,若是哪日温曦看上某位官家女儿,微笑着来求自己赐婚,届时又该如何自处?
李玄昭眼底盛满苦痛和茫然。随着自己的动作抚动的手突然静止,温曦勉力挣开双眼,眼前是李玄昭朦胧的影像。“陛下?”口唇微动间触及李玄昭的手心,李玄昭的心尖一颤。低头望去,少年樱红的双唇泛着水色,手心下的肌肤滚烫,不过轻触便带起少年无法自制的颤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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