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不躲他,只待他打到最后停了手,无措的看着自己,一旁的天机虚拽着陆吾袖子,装样子拦着他。
寒江将两人拎起,推出院门外,关了门,插上闩。留着陆吾与天机面面相觑,陆吾甩了剑鞘,厉声朝着院内喊:“寒江!你好得很!不见就不见,你以为谁稀罕!”喊完转身气势汹汹的走了。天机拾起剑鞘,抡圆了扔回院子里,叹口气也走了。
四周归于安静,寒江捡过剑鞘,收剑入鞘,将所有思绪也埋在了封存的剑里。一步一步回了屋内,像个驼背的老者,经年累月的沧桑与疲惫将他的背脊压垮,连带着他这个人,似乎都要压跪在这黄土里。
天机追着陆吾而去,找了半天,在府中山石一脚找到了他,正要过去劝劝他,却听见他正在跟人说话,隔了远了,只听得到只言片语。
“你说他为什么躲我?”
山石后面的人没有说话,陆吾也不管,继续说自己的。
“你说,我要是跟他定了终身......他......”
“也是,我又不是.....女......那你说怎么办?”
“这样?可以吗?”
“不太好吧......”
天机走近了点,听到他说:“再等等吧,我再想想。”
天机狐疑,喊他:“陆吾,你在跟谁说话?”
陆吾被吓了一跳,抬头看了过来,见是天机,起身走到他跟前,回道:“没谁,我心情不好,跟猫说两句。”见天机不信,揽过他的肩膀,笑了笑:“你来了,我就不用对着只猫吐苦水了,走走走,陪我去醉仙阁,今晚少爷我要借酒消愁!”
天机攀着陆吾的手往后看,果真见到一只白猫从山石后跳了出来,便没多想,随着他去了。
俩人在醉仙阁喝了一下午的酒,陆吾是个猫量,还偏要不停地喝,转头就耍起了酒疯,大闹醉仙阁,被城主带人逮了回去。天机喝的也有点多,不过他酒量比陆吾能好点,远没到当年大骂坐忘门上下的地步,顶多就是盯着重衍笑嘻嘻,被重衍架着回去了。
天机歪在重衍身上,脚步虚浮,眼前的人由一个变成两个,又变成四个。天机笑着去捏重衍的脸,边捏边说:“我......我......能找出来......哪个是......嗝......是真的!”重衍揽着他的腰,托着他的胳膊,无视被拉扯歪斜的脸面,回了陆府。
第20章 第二十章
天机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正趴在重衍身上,俩人周身酒气熏人,天机差点吐了,忍了会儿,起身想要去洗个澡。刚刚抬起头,却被重衍压着继续躺下了,天机翻个白眼,就听得身下人说:“再躺会儿,待会儿起吧。”
天机挣脱重衍双臂,爬起来颇为嫌弃地说:“你不嫌臭啊?”仿若那臭味不是自己身上的,反倒是重衍身上的。重衍笑笑:“不嫌你臭。”说完也随着天机起身了。
“快洗漱,待会儿跟我去找桑,这都好几天了,他该不会真去佛门吃斋念佛去了吧?”天机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寻了冠绶要束发。
重衍拽过绶带,放在一旁的桌上:“待会儿洗完澡再束发。”说罢将天机手扒拉下来,任由头发披散在天机肩上。自己也披着发,从身后绕过去解天机外衣,天机顺势张开手,将自己靠在重衍怀里,等着重衍伺候。
重衍在他身后闷笑,气流拂过耳畔,一旁垂坠的长发也搔过他的脸侧,有些痒痒。天机不耐烦了:“别闹了!”
之后重衍手脚麻利地替他解了外衣,外间的浴桶早已倒满了热水。天机牵着重衍走了出去,脱干净衣物就迈进了桶里。
身后重衍也如法炮制,要跟他挤一个桶。天机难得老脸一红,这都是少年时期,荒唐行事的时候才干的事,现如今俩人早已脱离少年,平时行事越发止乎于礼了,难得有这么一次发乎于情。
天机体弱,平时也没有勤修体格,脱光了衣服就是一白斩鸡,没什么看头。重衍与他不同,自幼时修道,没一日停下修习剑术,身上筋骨分明,腰背处还有些旧伤,有些似爪,有些似牙。
浴桶里的水随着重衍的迈入涌出,泼洒在地上哗啦作响。天机瞪他,拉着他坐下,颇有些别扭。这都多少年没共同沐浴过了,在寻天岭或是空山雾上,俩人都是分居而处,虽是道侣,却如同平常朋友一样交谈如水,天机莫名有些心酸,明明年少时也曾爱的热烈,恨不能两人融为一体,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时时刻刻都不分离。
可是时间是所有爱恋的敌人,它抚平了热烈,冲淡往日悸动,只余下如水的寡淡与平常,将所有的喜欢酝酿成了习惯。
重衍看着他,也不说话,他看出天机的失落,划开水凑了上去,撩起水轻轻地替他揉搓头发,转到天机身后,将他揽在怀里,他也想不明白。
待俩人将一桶热水洗成了凉水,也到了该吃早饭的时候了。天机带着重衍去找桑,让书水和羽他们自己去玩儿。
都匀寺的和尚刚做完早课,一众人聚在后厨领斋饭,桑还在主持房里听经念佛,这之后主持还会带着他去布施的地方看看,看那些民生疾苦,以盼着桑能回心转意,可桑怎么能回心转意。
一日一日,主持就像是对牛弹琴,也不烦也不恼,一遍一遍念着经文,桑也不为所动,你讲你的,我听我的,偶尔还跟主持探讨一两句佛理。
“人死后,骸骨为尘,血肉化土,唯有魂魄转入轮回。轮回有道,作恶者不入,作孽者不入,为猖狂者不入......”
对面的桑睁着个青眼白瞳,面无表情。
“世人皆苦,苦为累世罪过......”
桑肩膀上的寒鸦无声地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唯为善者可入轮回,永免苦痛......”
“师父,天机施主有请。”门外一小和尚敲了敲门,打断了主持讲经。
主持停下,看了桑一眼,从蒲团上起身,拉开门出去了,桑紧随其后。天机跟主持客套了几句,就将桑带走了,俩人在寺后荒野小道上走着,重衍跟在身后,再后面还有一个寒江,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还真跟着主持吃斋念佛?改主意了?决定以身度厄?还天地间一份生机吗?”天机知他死心不改,也只是拿话头激他。
“你话真多。”桑面不改色,天机却无端觉着桑在给他白眼。与人待得久了,人的习性学了个十成十吗?
天机停了下来,与桑面对面站着,问他:“你给透点底,这次又要怎么做?瘟疫?雪灾?焚风?山崩?你得到你要的东西了吗?”
“不管是什么,反正他们逃不过。”桑绕过他,只留下这一句话。
天机恨的牙痒痒,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天地不仁,而修道者成不了仙,救不了人,修个什么道,成个什么仙?不如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总好过羞愧而死!
这世间,有数百年没有出一个仙者了,仙界与人界也早已隔开太久,现下一场大祸,天下人除了等死,竟是毫无他法。
“你就不能给我交代几句吗?稍微提点一下啊!天底下这么多人,你要他们全部给你偿命吗?!”
桑转头,眼神凛冽刮了他一刀,天机惊惶,头次见到桑发怒。重衍见势不对,上前拉住了天机,将他护在身后,眼神一瞬不错地盯着桑,面沉下来,手掌按在剑鞘上。
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桑先错开目光,看向天机与重衍身后,对着他们说道:“我现在不想跟你们说话,滚。”
说完就走过俩人身侧,冲着寒江而去。
寒江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矮了他半头的桑,神情复杂,他似乎要伸出手去,但是又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伸手,只好捏住了自身衣摆,好克制住自己。
“你下定决心了?”桑歪着头看着他的眼睛,要将寒江所有的秘密都看透一样。
“......恩......”寒江犹豫一会儿就点了点头。
“回去说,走吧。”桑没再继续说什么,带着寒江往回走了。
天机跟在后头气得不得了,完全忘记了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想要冲上去找桑一较高下,被重衍拦腰抱住,钳制住他的胳膊,不让他动。
午后,难得升温,太阳异常耀眼,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天机搬了小桌子小椅子,摆了茶点,在院子里晒太阳,一旁的重衍跟他并排坐着,倒不是他那般东倒西歪,重衍坐的端正,任由一旁的天机倒在他身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聊着。
“你说我们要不要跟城主提个醒啊。”
“你说了他不一定信。”重衍摸了摸天机的头发,莫名的顺滑。
“唔,那不说这一城百姓可怎么办?”天机往嘴里塞了个白果,顺手往重衍嘴里也塞了一个。
重衍吃着东西,没有答他。
天机扯了扯他的头发,让他往下看,重衍低头,天机正目光灼灼地往上看,正与他的目光对上。
“你说,这次会不会跟我们寻天岭算的那一卦有关啊?”
重衍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是说陆吾双生入魔?”
“对......”还未等天机答完,他便陷在幻境之中,只能半张着口,目光呆滞地看着重衍,手举在半空,要喂给重衍的那颗白果滑落,砸在他的脸上,又骨碌碌地滚下地。
“天机!”重衍赶忙拦住他的头和腰,阻止他滚下去。
天机这时却是听不到重衍的呼唤,耳边都是压抑的哭泣声,到处都是,四周黑压压一片,他什么都看不见。
偶尔有光泄下来,刺的人眼睛睁不开,天机伸手挡住耀眼的光,一边慢慢往前走。他深处一个窠臼之内,头顶有一束光照射下来,在顶上耀眼的瓣晶石上反射,直到照亮了前方一小坨圆形的地面,尘土在光束中飞舞,背后是更加幽深的黑色,天机听见的哭泣声便是从那里而来。不知为何,天机后背在这哭声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天机醒来的时候,察觉到脸有点疼,龇牙咧嘴了一会儿,问重衍:“你是不是趁我睡着打我了?”
“......”重衍无奈看向他,“刚才你拿的白果砸到了脸上。”
“哦......”天机看自己冤枉了人,自知理亏,声音不由的小了几分。
“你看到什么了?”重衍揭过这茬,问他。
“!”天机这才反应过来,“快去找寒江!”
天机赶忙爬起来,急急忙忙的往外跑,边跑边说:“我看见陆吾入魔的时候,寒江在一旁,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只是待俩人来到寒江院子里的时候,寒江并不在,房门开着,床铺整齐,只是一旁雅厅里的书案上摆着一张画,还有未用完的墨,早已干涸在砚台里。
那张画上的人天机认得,是陆吾,只是与陆吾略有些不同,没有陆吾那么狂妄不羁的眼神,面部线条柔和,在一丛石兰花前笑的开怀,侧着身子,似乎在看一旁的人,眼中是不可多得的柔情。
只是另一侧有人的地方却是一片空白,寒江并没有画上去什么东西。
天机神色微动,将画纸折了几折,塞入怀里,对着重衍说:“我们去找陆吾。”
他们也没找到陆吾,那小子不知道又去哪儿逍遥去了,找不到踪迹,俩人只好回了城主府,等着这俩人回来,不知为何,天机总有一种直觉,可能,他俩都回不来了。
晚上,天机又梦魇了,时隔多日,又一次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里。
还是上次那条河旁,水底下寒江在苦苦哀求,一遍一遍地说着帮我,天机只觉着自己点了头,满面冰凉,身后有人在喊:别去!
他不理,只朝着一个方向跑,那是天之尽头,天河水发源的地方,日升日落,在那道天幕之后,他只知道,只要到了那里,天河中的无尽星辰便会化为乌有,那道禁制便能打开......可是他心中悲痛,泪水糊了视线,他什么也看不见,任身后人一遍遍呼喊,有些气急败坏地喊他:重!
倏然眼前一片白茫,耳畔声音都消失不见,天机停了下来,四处茫然,身体陡然下落,坠入那万劫不复之地......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天机哭着从睡梦中被摇醒,睁开眼,重衍正在一旁,紧张的看着他,问他:“怎么了?”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星河数万,无尽时光匆匆流转,日升日落,每日对面都会有一人与自己热切的打招呼。有朋友,有师长,有数万亿年间流传下来的故事,那些真的假的情爱,实的虚的名利,万物如指尖流沙,可细数可放纵。
那是在昆仑虚之上,远离人界的地方,那里有真正的仙人,有数十丈的扶桑枝,金乌息了太阳火,停驻在扶桑木上,数万星辰躺在天河底,像是细小的砂石,闪耀着微光。不知为何,便那么没了......
重衍劝他:“那不一定就是你啊。”
天机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哭,就如同打破了珍爱之物,捧着碎片在手,只能放声嚎啕,再无其他方法得以解脱。
嚎得书水和羽也得了消息,来到院子里笑话他。
“师叔,你都多大了,做个梦还哭哇。”
“别哭了,赶明我羽化飞升了,我回来告诉你,你梦里的仙境还在不在,好不好?”
“你羞不羞啊,都哭这么久了......”
最终被重衍打将出去,关了房门抱着天机任他哭。哭就哭呗,谁还没个伤心时候了。
要哭的可不止天机一人,陆吾也不知晓寒江多久没出现了,好似神隐了一般,哪儿哪儿都找不到他,都要将寻安城掘地三尺了,也没个音讯。想说他是不是跑别的地儿去了,但还有人能偶尔看到他的身影,就是不在陆吾面前出现而已。
陆吾心想:当初还不如不挑明,生米煮成熟饭,他想跑也没理。现在后悔是来不及,得先把寒江找到了,再考虑煮饭的事儿。
陆吾找不到寒江啊,就急,在自己院子里上蹿下跳,摔坏了七八套杯盏,揪得脑袋顶都能秃噜一小片儿。实在没法儿了,拉着脸去找桑他们打听。
桑正与城主讨论当初在藩南束城所见所闻。日头正好,透过层层树荫,斑驳在桑的脸上,白嫩的皮肤迎着太阳似在发光,还能看到细小的绒毛,偶尔桑眯起眼,像是少不经事指不沾阳春白雪的富家少爷,一脸的贵气。
陆吾上前问他:“你最近有木有见过寒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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