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鹤的脸上还有用脂膏掩饰容貌的痕迹,齐骛看了几处,想象着这脂膏之下会是什么样子。他探出手想要去擦拭掉再来看,却在触及他脸上的时候顿住了动作。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云鹤的面颊,俯身在他嘴角亲吻了一下,随后起身离开这屋。大人长得好看或难看又有什么关系,这般风华的人必不会受相貌影响。相貌好,风华便会更出彩;相貌不好,风华并不会被掩盖。他不用看,便知道了。
齐骛离开之后,云鹤好久才睁开眼。他伸手摸着嘴角,眼眉的疲色终于散去。他翻转了一道,趴到枕上沉沉睡去。
次日朝上,如云鹤预料的一般,八皇子府遭火灾的事肯定会激起朝上一翻议论。
“八皇子与鲁府白日里刚有了龃龉,晚上便遭了大火,还是用的火油,这查都不用查,定是鲁府干的!”
“鲁府办丧事都来不及,如何会干这档事?”
“难说!”
“是,鲁府一向不在乎那个阴德,才……”
“这定是天火,哪里会是火油,上天喜欢八皇子,便要收了他去。倒是八皇子没能领悟上天的意思,偷留了下来。”……
皇帝听着各派系的言语,目光最后落到至始至终没有说话的大司农身上,他道:“赫卿如何看?”
“皇上,”云鹤出列,“臣等着众位大臣有了定论之后,再做筹划。若是上天降下天火收了八皇子,那么臣就估算一下,再建一座八皇子府需要多少银两。既然上天如此喜爱八皇子,臣的预算必不能对不起上天的喜爱。”也得亏鲁埒不在,不然哪里能听的下去。世家是嚣张,要整一个人必定是明目张胆的,但摆在明面上这般说,总归是折面子的事。
皇帝心口一堵,冷眼扫过鲁府派系。
“臣也担心,”云鹤道,“若是以后有此案件,是不是都不用查案,直接归结于天火。”
“这……上回不也是降了天火,大司农便是这么解答的。”有人道。
“上回可有火油味?可有伤亡?”云鹤道,“没有仇怨,没有伤亡,没有损失,线索全无,才是下降天火。这次死这么多人,禁军什么时辰到的,这些可有调查?若是这些都不调查,那廷尉是不是不用设了?”
鲁府派系顿时噎住了。
“当然,臣相信廷尉定会查清楚的。”云鹤道,“若是连个纵火犯都抓不住,各位朝臣还敢安睡?怕是以后府里被烧成灰烬,之后再按个天火的由头,连个公道都讨不到吧。臣想,皇上定也是睡不安稳的。”
众朝臣闻言顿时心里一个激灵,连忙点头。
“对……”皇帝扫过一眼底下的臣子,只得点头。他放任了某些人的动作,不过好在他的人没有牵涉其间,不然这便是天大的丑闻了。也怪那蠢妇,这么一点事都办不好!他匆匆罢了朝,赶回去问问皇后可有留下什么把柄。若光是惠贵妃的爪牙,他心思着还说得过去,至少面子不会被扒开。
此时的惠贵妃也在怒气冲冲地训人:“不是让你去稍稍教训一下嘛!小小地燃点火,吓吓人便得了,如何还把整座八皇子府给烧掉了!”
“贵妃,这次鲁府里拿来的火油不知怎的,燃得特别旺。”那黑衣人道。说完他便立马埋头,事实上是火油桶一打滑全打翻了,之后的火势便不受控制了。
闻言,惠贵妃也只有皱皱眉。鲁府想扳回面子是理所应当的,不然有的是悄无声息的法子,着实不用这么显眼的办法。这么明目张胆地让她派人去放火,只是要给哪个不得宠的皇子一个警告。可是,这次真是惹了一身腥!放这么大火,都没能烧死那人!惠贵妃不禁想,三番五次都没能除去,说明那人命挺硬的!
八皇子是被烧伤了,可只因他是个不受宠的,皇上没有个慰问礼,朝臣们稀稀拉拉地只几个有所表示。倒是云鹤,打听了八皇子现下的住所,差人送了瓶上好的烧伤药过去,他记得八皇子身上都着了火,总是烧伤了。
齐骛在市井里听到了有关这场大火的言语,顿时想起昨夜大人身上细微的烟火气,随后轻轻摇头。大人一直在后院里,再则八皇子府失火与大司农又没甚干系,大人也不用过去。他想了一会儿,只能当这是凑巧。至于坤若君,他知道他好好的,那便足够。反正,以他现下的身份,实在是不方便以真面目出现在坤若君面前。
一个月之后,八皇子府失火一案终于了结,廷尉萧牧于朝上简单一提。其实朝臣们都能预料到这个结局,且这么一个月大人的情绪也完全淡了,便没什么人追问。说起来此事本可以三五日结案的,只不过大理也会有愣头青紧盯着火油这一项不放,上下追寻。鲁府见状只得拎出个“忠仆”出来,替惠贵妃顶上。云鹤对着那样的结果,并没有说什么,他只能震慑一下那些人,却没法改变现状。整个罗那朝堂,大多都是世家贵族之后,他们沆瀣一气,操控着势况走向。虽偶有几朵浪花泛出,也是相互间呛呛而已,遇到大事,他们还是会一致对外。他一个“寒门子弟”,并不能影响整个朝堂。
一日夜里,云鹤看着已是亥时中,便与秦时道了一别,从千影院里离开。悍支一直没有放弃寻找那璧,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罗那皇室暗卫除了端过两个炼丹房,探过几个店铺作坊,再没有什么动作。罗那皇室暗卫没有动作,可鲁埒被皇帝派去西郊驻扎。悍支有去查探过一番,并没有发现那璧的影子,也便回了。
云鹤走过檐廊的时候,心里还想着那璧的事情,乍一听到声响的时候,稍是一跳。
齐骛从青木香树上跃下,站在云鹤面前淡淡笑开:“大人,你回来啦!”
云鹤闻言轻轻一笑,整个大司农府都是他的,从后院到前院如何就成“回”了?
齐骛很快也意识到这一点,便改道:“嗯,我的意思是,回前院。”
“哦。”云鹤望向上头的枝桠,“就那么喜欢在高处?”
“喜欢。”齐骛点头,“高处比较畅快。”
云鹤一笑,抬头仰望了夜空。
“大人,青木香树的味道很好闻,你要不要上去闻闻看?”齐骛问他。
云鹤深吸一口,闻青木香树的味道,树下便能闻得,哪里需要去树上。
齐骛见云鹤不说话,以为他是怕高,便直接揽上他往上一跃。他道:“大人,树上比树下的味道更浓。我很喜欢,大人你呢?”
云鹤本就是会武的,一下子被齐骛拉到树上都没来得及装出恐惧惊慌的样子。他深吸一口气,随后点头:“是挺不错,我也喜欢。”
齐骛手上握住云鹤,到底还是担心他怕高,随后环视了一下对他道:“大人你看,高处挺不错的吧?清静,凉快,偶有蝉鸣,清风里尽是这股蓬松清幽的味道。”
云鹤点头,目光却落到不远处千影院子。他定了定问道:“你在这儿……看什么?”有树叶遮挡,千影院子里不一定能察觉到齐骛躲在这儿,不像之前,齐骛坐在檐上很明显。
齐骛顺着云鹤的目光看过去,顿时笑意僵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如实道:“我……看看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云鹤看了他一眼,又扫过那方后院的屋宇。齐骛喜欢他,可时常这么看着后院等他,该是怎样的心情?他心里一揪,不禁攥紧了齐骛的手。
“大人,”齐骛忙道,“我没有看其他,后院都住着大人的夫人姨娘,我知道的,不该看的绝不会多看。大人,您相信我!”
“嗯,我自然是信你的。”云鹤点头,“不过,你明知道后院都是我的……夫人姨娘,你还这么等着作甚?”若是歇在后面,他便在这树上等一宿吗?云鹤知道,他这一句话不禁伤齐骛不轻,也狠狠戳到自己心里。
齐骛目光一偏,好久才轻轻叹息道:“我知道啊……”
云鹤知道齐骛喜欢他,可他身后有一个后院,男男女女,莺莺燕燕的,齐骛是一时冲动说喜欢他,还是明知道他有一院姨娘依旧喜欢他?他不敢问,那一段告白的记忆都被他抹去了。之前仗着要将那一段记忆抹去,云鹤才敢那么问他,若是放在平常,就像现下这个时候,他怎么都不敢问的。他怕一开口,之后的事情会发展得越来越失控。
“我知道大人在后院里,可忍不住在这儿等着。”齐骛的声音很轻。
“你坐檐上,也是在等我回前院?”云鹤问。
齐骛轻轻一应。
云鹤看着他问:“我每次去后院,你都在上面等?”
“不是每次。”齐骛低头。大人每次去后院,他都等着的话,如何还能这样心平气和。偶尔,他也觉得等到消沉,便是留在屋里。可在屋里,心思也不静,他忍不住会想,大人今晚还会不会回来。
云鹤看着齐骛,此刻的他低着眉眼,那神态如在檐上一般,很是消沉。他咬了一下唇,缓平了气息问他:“齐骛,我有朋友在若弥经商,需要会武的人,你想不想去?”
齐骛沉默。
“你与我一同去过若弥,当时是恰逢冬日,有些冷,可现下却是气温适宜。”云鹤道,“若弥与罗那不同,四季分明。你可以在春季观花开,夏日闻稻香,秋日看落叶,冬日便可赏雪,很有意思。若弥比罗那繁华得多,你定会发现它的好。”
“我不想。”齐骛轻道。若弥再繁华,没有他在,便顿时黯然失色。
第82章 第82章
齐骛方才与他说青木香树香味的欢喜颜色已荡然无存,云鹤沉默地看着齐骛。
“大人,”齐骛想了想,“你为甚要我去若弥?是因为坐在这树上,给你带来了困扰?”
云鹤依旧沉默。日复一日地等一个从后院里出来的人,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他都能想象得到。他是因为齐骛坐在这儿才想让他去若弥,不过更多的是心疼齐骛。让齐骛去若弥,云鹤心里也是舍不得的。看多了四季更迭与繁荣热闹,还会惦记罗那京都吗?经历了许多优秀的人,还会不会想起他?他心里一痛,眉头微微压下,不过硬是一句都没有吭。
“我以后再不坐檐上,也不坐树上……”齐骛看向云鹤,哀求道,“你觉得困扰的事,我通通都……不做。”
云鹤眉头一压,手又攥得紧了紧。
“这样……都不行吗?”齐骛沉眸看过去,眼里闪过一瞬的茫然,随后道,“大人,您那么……讨厌我吗……”最初,他刚刚有些喜欢上大人,大人便以他还小,挡了他回去。现在,大人又要将他支去若弥,那么远的地方!
“不,我怎么会讨厌你。”云鹤不能再沉默不语了,“我只是觉得……若弥比罗那更安全。”
齐骛脸上一缓:“罗那如何就不安全了?大人一个没武的都留在这儿,我一个会武还怕什么?况且,我不是好好的?”
“这个世道,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云鹤的视线越过后院,看向更广阔的地方,只看得到寥寥落落的灯火,大多都是在一片黑暗之下。
“大人,是在怕什么?”齐骛看着他。
云鹤摇头:“我不怕什么,只是担心保护不好你们。”
“你为什么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齐骛这次没有喊他大人。
因为你是当年安安静静看着我卖椰糕的小齐骛,因为你是我从大司马府里救出来的,也因为你喜欢我,而我也正好喜欢你……云鹤看着他,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齐骛也好,后院清白的女子也好,是他大司农府里的,他都想尽力保下来。就像,他坐到大司农的位置上,便不仅仅是齐庄暗人,他还需要对整个罗那国百姓担负这份责任。
“再则,若弥就安全了?”齐骛问他。
“总比……跟着我安全。”云鹤道。
闻言,齐骛不禁问他:“大人……是后悔救我出来了?”所以,才这么急着将他推去若弥?
“不,”云鹤摇头,“我怎么会后悔救你出来?”
齐骛实在不明白,大人作为罗那受人敬仰的大司农如何会说这样的话,究竟有什么好担心害怕的。他又想了想:“是不是朝上有士族欺负您?”
“不是。”云鹤摇头。
“不对,”齐骛皱眉,“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大人才会如此言语的!您告诉我,哪个欺负大人,我便摸到他府里去放一把火!我保证,一定小心不让人察觉到!”
“做什么要放火?”云鹤失笑。
“他们既然那么喜欢放火,我便让他们欢喜个够!”齐骛一挺胸脯,“大人,是哪个?”
“不要瞎想,我……”云鹤道,“只是觉得远离官场挺好。若弥的环境比罗那清明,你跟人出去跑商,总比搅在这儿好。”
“我不会去的。”齐骛坚决道,“跑商还有个意外呢,大人凭甚觉得我去若弥更好?”不管若弥多安全,多繁华,他都不会去的。若弥地界哪一处离罗那京都太远,大人有什么事,他都不能第一时间知道。与廖师傅在罗那行走的那三年里,他听多了茶馆小巷里传的,一个分别便是一辈子的事,他不想这样。
云鹤心里也轻轻一叹。确实,把齐骛放哪里他都不会放心,可在他的身边却是最不安全的。他想起被蛇窟啃食干净的工支暗人和无辜的道人,还是觉得若弥比罗那更安全。经商是齐庄明面上的营生,再有若弥与主子交好的关系,他怎么都觉得齐骛去若弥比较安全。
“跟着经商的人走一走,眼界……也会开阔许多。”云鹤道,“会接触不同的人,他们做着不同的营生,有着各自不同的想法。这样,你会学到更多的东西。”
“大人,”齐骛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窝在大人身边当护卫,是不思进取?”
云鹤一顿,回想着自己有那句话带给他这样的误会。
“我没有学问,读不了大人看的厚书卷。我的字始终都写不好,不如大人聪敏。”齐骛道,“我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全身的武艺,尽管是大人出钱请人来教的,可我还想拿这点本事站在大人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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