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朝皇族宫规,皇子们年至十四五六,便要由年龄稍长、品貌端正的宫女亲授其床帏之事,让其在大婚之前熟知性.事,更好的绵延子嗣。
如今,慕千尘已十六有七,但在性.事方面仍是一张白纸。每回宫里的老嬷嬷领着容貌秀丽的宫女入其寝宫之时,他便大发雷霆的将人轰了出去,前前后后,不下五六回了。
琰帝虽为此劳神忧心,但又无可奈何。谁叫慕千尘未及韶年,南若悬便因身患罕世之症凄然离世,使其缺乏母爱,他又忙于国事,难免冷落了他。
起初,慕千尘拒绝宫女亲授床帏之事,琰帝只当他是年幼贪玩,羞于此事;眼下,他已至舞象之年,却仍是对此事排斥得很,琰帝这才急了。那日朱雀台比文斗武,亲眼目睹了风青桐的惊才绝艺,于是便将这劝服太子的重任交托于他。
这几日,风青桐思前想后,终是觉得此事羞于启齿。在他看来,慕千尘不过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许是情窦未开,对男女之事未有过多的憧憬和幻想,此时若是将情情爱爱强加于他,必定适得其反,倒不如博其以文,授之以情,循循善诱,欲罢不能。
风青桐如是想着,随即铺纸研墨,将那缠绵悱恻的辞赋一一抄录下来,纳入袖中,命人备下马车,急急赶往太子府。
寻花亭畔。
树荫照水,芙蕖初绽。
慕千尘许久钓不到那条红色的锦鲤,气怏怏地将鱼杆一扔,随手抄起方才读罢的书卷搁在脸上,躺在香蒲中悠闲的打起盹儿来。
须时。
近侍阮淳儿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有要事通禀,但见主子睡得正香,不敢打扰,只好立在一旁静候着。
岂料,这一候就是大半个时辰,慕千尘非但未醒,反而睡得愈发酣了。偏巧来人又是当今圣上钦点的‘伏魔师’,哪敢得罪,一慌神,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撩起袖子不停地拭汗;惶然无措之际,陡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法子,一时欢喜,笑出了声,惊动了慕千尘,畏畏缩缩地斜眼偷睨,见他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连忙捂住嘴,扭头就跑;不料,绊住碎石,摔了个四脚朝天。头昏昏,眼花花,屁股生疼,但恐惊了慕千尘,只敢捂着嘴哎哟哎哟的闷哼几声。翻身爬起,踉跄几步,瞧见迎面而来的人,登时脸色煞白,一眨眼,竟又两眼发直,看呆了,痴痴傻傻地立在那里,宛如一截木头。
风青桐淡淡地瞥他一眼,对其痴醉的眼神无视,侧过身,径直走到慕千尘身畔。见其静躺不动,却又不闻酣眠喘息,一时间,竟不知他是真醒还是假睡。
日暖花醉,一对黄色的粉蝶在花枝叶畔翩舞流连后,徐徐飞了过来,落在书卷上。风青桐迟疑着,俯下身,伸出手去,欲叫醒他。
慕千尘只是小憩,睡得不沉,方才阮淳儿哎哟叫唤之时他就醒了,只是回味着《越人歌》中美妙的词藻字句,懒得动罢了。
风青桐脚步虽轻,仍弄出悉悉卒卒的声响,他听得真切,以为是慕璟轩,暗暗一笑,倏地翻身坐起,欺身而上,将眼前之人压在身下,无比快意的道:“三哥,我就知道是……”,“你”字未出,便傻眼了,眼前的人竟然是风青桐。
他的手,分明很软、很滑,却冷得像冰;俯视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慕千尘嗅到了从他唇齿间逸出的气息,冷冷清清的,像是雪的味道;粉色的唇瓣轻轻抿着,像是含露的桃花,娇艳欲滴,那清幽淡墨的眼波,带着一种孤傲绝冷的意味,明明冷得像一块寒气逼人的冰玉,却能让人为之焦灼难耐,如火焚身。
慕千尘痴痴地看着,似是傻了,干渴的喉头微微动了动,双唇轻抿着,不由自主地俯身贴近那个人,那张唇,他竟然想要吻他;呼吸沉重着,心跳骤停,整个人着了魔似的一点一点的往下沉,沉入那深不见底的,一池春水。
风青桐猝不及防地就被人压在身下,一时竟也反应不过来;须臾,恼怒的瞪着慕千尘,将其一掌推开,翻身跃起,旋即敛容立定,只当方才之事不曾发生过一样。
慕千尘被他猛力一推,在草坪上翻了几翻,磕在青石上,额头登时肿起个大包,疼了,回过神来,恼怒的指着他喝道:“你竟然敢推我,不要命了是不是。”
风青桐淡瞥他一眼,无视,俯身拾起凌乱的书卷,随手一翻,见是《凤求凰》中的妙句“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微微怔了怔,旋即合上,淡淡道:“从明日起,青桐每日巳时便会来府上亲授殿下功课,殿下若是不服气,只管出题考问,青桐若是答不上来,绝不再踏入太子府半步,反之,殿下便要规规矩矩的喊我一声师傅,如何?”
那日,风青桐驯虎戏蝶,慕千尘是服气的,只因年少气盛,不肯承认罢了。这几日闷在府中闲得发慌,正愁没人消遣,偏巧风青桐就来了,还说要做他的师傅,他自是不会错失此等良机的。
略一思忖,生了计,暗暗发笑,旋即敛住,道:“想做我慕千尘的师傅,得先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凝眸,对视,风青桐自若道:“殿下请出题。”
慕千尘埋头一想,敛住飞扬的神色,语气中却仍是带着不甘示弱的气势,道:“童公公说你言能及圣,画以乱真,智可驯兽,乃千古奇人,想必定是通天彻地,无所不能。”英秀的眉角微微上挑,嘴角噙着一丝古怪的笑意,“如若你能做到我所说的三件事,我便喊你一声师傅,如何?”
风青桐不假思索:“殿下请说。”
第10章 雌雄
慕千尘似笑非笑,明明一脸稚气,却摆出那种成熟老练的气势,居高临下的盯着他,陡然脸色一变,微微侧过头,喝吓:“阮淳儿,还知道怎么走路吗,不知道就滚过来。”
阮淳儿猛地回神,吓了一个激灵,兔子似地窜过来,恭恭敬敬的立在慕千尘跟前。
慕千尘轻睨他一眼,道:“去,把本太子养的那对暗夜蝶拿来。”
阮淳儿应声退下,只消片刻,便提着一个精巧的纱笼欢欢喜喜地跑过来。
慕千尘朝笼中略一看,转而盯着风青桐,道:“这对暗夜蝶你且带回府中细细观察,三日之后,若你能分辨雌雄,我再告诉你第二件事。”
风青桐伸手接过。
慕千尘浅笑,侧头轻瞪阮淳儿一眼,阮淳儿立刻挺直腰杆,神气地道:“这暗夜蝶乃异域奇珍,只食鸢尾花露、墨兰玉液,是殿下最宝贝之物,还请大人好好养着。”
慕千尘平视前方的视线缓缓收回眼底,转而看向风青桐,笑得惬意,“这暗夜蝶被本太子宠坏了,娇贵得很,而后三日,就劳烦大人了。”
风青桐不语,只是冷冷地和他对视着,心静如止水,脸上自是无波,哪怕知道对方是故意刁难。
是夜。
月光斜映窗棂。
风青桐将笼子搁至案上,熄了灯,撂起轻纱,静待片刻,便有了动静;只见那暗夜蝶触角微微一舒,小巧玲珑的身子便泛出幽蓝色的冷光,宛如暗夜苍穹里的一点星辰,翩翩舞着,好不让人惊艳。
风青桐细细瞧着,脸上不由自主的铺开一丝浅浅的笑意,旋即,蹙起了眉头;因为无论怎么看,那暗夜蝶都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宛如孪生一体,如何分辨雌雄?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整整一夜。
薄雾蒙蒙天青色,晓光初透露华浓。
翌日清晨。
婢女送来清淡宜口的早膳,风青桐草草吃了,便将暗夜蝶提到园中,打开纱笼,让其飞出觅食。
时值初夏,园中的芍药,牡丹,紫露草含着露珠竞相盛放,馥郁芬芳,惹得野蜂嗡鸣,粉蝶成群。偏偏那对高贵的暗夜蝶对此不屑一顾,倦倦地绕着园子飞了一圈后便栖在笼中,眠了。
风青桐怔怔地瞧着,一时也是无措。昨儿个,阮淳儿一脸神气的说那暗夜蝶只食鸢尾花露、墨兰玉液,风青桐只当他是吹嘘,没想到,竟真是如此。
但凡惜花之人皆知,那鸢尾春绽,墨玉冬放,如今皆不在花期,如何得之。倘若那小东西果真因为食不到喜爱的花露而绝食,那他岂不是输了。
不行,无论如何,一定要摸清这蝴蝶的习性,一定要让慕千尘心甘情愿的认他做师傅。
风青桐想着,急忙唤来府里的小厮,吩咐道:“你赶快到市集上去,将那载有蝴蝶昆虫的杂文通通给我买回来。”
小厮领命退去,到了傍晚,驾车回府,满满的一箩筐,全是昆虫杂书。风青桐挑挑拣拣,挑灯夜读,连晚膳也顾不上用。府中的丫鬟奴才瞧见后,纷纷躲到院外嚼起舌根来。
“你说,公子买这么多跟虫子有关的书做什么?”
两盏灯笼搁在石阶上,散着微黄的光,一个梳垂髻的小丫鬟躲进翠郁的芭蕉丛,探出半个身子悄悄地道。
“猜不着。”寄奴老老实实地答。
“你可是贴身伺候公子的,岂会不知,莫要唬我了,快说。”流萤干脆从芭蕉丛里跳了出来。
寄奴摇头,“公子极少说话,从来不笑,而且,从来不让我伺候。”
“唉……”
流萤长叹一气,托着腮坐到石阶上,闷闷道:“公公长得那么好看,笑起来一定更好看,只可惜,他是不会对我们这帮奴才笑的。”
“那你说,他会对谁笑?”寄奴很认真地问。
流萤想了想,反问他:“若你是公子,你会对谁笑?”
寄奴抓着耳朵,望着流萤傻乎乎地一笑,埋着头不吱声。
流萤推他一把,“快说呀。”
“我……我会……”寄奴结结巴巴:“对……对我喜……喜欢的人笑。”
夜风袭来,身子凉凉的,寄奴的耳根却热得发烫,幸好,巴蕉丛下黑漆漆的,流萤什么也看不到。
夜更深了。
纸窗里烛火仍旧亮着,那些书,风青桐已然翻阅过半,但仍未找到关于暗夜蝶的记载。他打了个吹欠,端起瓷盏,茶早已凉透,这个时候,寄奴推门进来了,端着一壶新砌好的碧螺春。
“公子,夜深了,明儿个再看罢。”寄奴斟好茶,温言相劝。
风青桐摆摆手,示意他退下,目光却不自由主地看向纱笼。寄奴循视而望,露出惊喜的神情,忍不住道:“暗夜蝶。”
风青桐很是吃惊,“你认识?”
寄奴心直口快,带着几分骄傲的神情:“阮淳儿偷偷带给我瞧过,和公子这对是一模一样的。”言罢,方沉欠妥,急忙捂住了嘴。
风青桐凝神一想,慕千尘的近侍可不就叫阮淳儿;这寄奴乃琰帝钦赐的下人,想必在宫里当差的时候,和阮淳儿是相交甚好的,兴许,他知道这蝴蝶的习性。如此想着,将纱笼拿在手里,道:“倘若这蝴蝶绝食而亡,你猜,殿下会如何处置你那位朋友。”
寄奴一听,登时脸色煞白,哆哆嗦嗦道:“公……公子这蝴蝶,是……是殿下养的那对?”
“正是。”
寄奴两腿一软,瘫倒在地,表情木然:“完了完了,殿下一定会杀了阮淳儿的。”
风青桐俯下身,趁热打铁:“这蝴蝶除了吃鸢尾花露和墨兰玉液,还吃什么,阮淳儿一定告诉过你的,仔细想想。”
寄奴愣愣地回过神,看着风青桐,“只吃这个,不吃别的。”
“胡说,初夏哪来的鸢尾和墨玉,那这蝴蝶定是要饿死了。”
寄奴一脸无辜:“公子,寄奴没骗你,这蝴蝶真的很挑食的,花开的时候,阮淳儿总缠着我和他一起收集花露。”
“花露?”风青桐恍然大悟,“那我问你,倘若将这蝴蝶饿上三天,会死么?”
“阮淳儿说,每天都要喂的。”
寄奴喃喃道,突然,眼中闪出惊喜的光芒,“不过,有一阵子,三五天都不曾进食的。”
风青桐急问:“是什么时候?”
寄奴猛然想起他和阮淳儿躲在夜里偷看暗夜蝶交.配的场景,脸腾地一下红到耳根,埋着头,结结巴巴地道:“生……生孩……孩子的时候。”顿了顿,偷偷睨着风青桐,“好……好像……就是这几天,要……要生孩子了。”
闻言,青桐脸色也是一变,旋即敛住,挥手让寄奴退下了。
他果然是让慕千尘给耍了,但眼下,他还得硬着头皮亲眼看着那两只小家伙洞房,以辨雌雄。
这一晚,风青桐又失眠了。
三日期限转眼便到。
这回,风青桐是带着寄奴一道去的太子府。这回,他总算是感受到了太子府的待客之道,毕竟,阮淳儿大老远的就跑过来恭恭敬敬的向他行礼,对他笑得心花怒放,还很热情的为他斟茶倒水,甚至连他身边的奴才都讨着了一杯,并且只消片刻,就将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请了出来。
九曲回廊,水榭香砌,小园香径通幽处,牡丹艳浓。
琉璃阁内,一宾一主一纱笼,蝴蝶不语,两个太监共捣香炉。
慕千尘盯着纱笼瞧了许久,终于抬起头看向风青桐,叹道:“这蝴蝶三日不见本太子,定是茶不思、饭不想的,你瞧,都瘦了。”
风青桐神色自若,不理他,“殿下所出之题,青桐已经找到答案了。”
“哦?”慕千尘意懒一笑,“那你到是说说。”
风青桐撂起轻纱,指着左边的蝴蝶,语气甚是笃定:“这只为雌。”又指向右边,“这只为雄。”
“哦?”
慕千尘很想笑,硬生生地憋住,托着腮邦直勾勾地盯着风青桐,坏笑:“世人都不晓得的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
风青桐想着昨晚蝴蝶尾部相交的画面,腾地站起,转过身背对着他,敛神道:“殿下只管说我答得对错与否,其他的,毋须多问。”
慕千尘不依不挠,“瞎蒙的,自然是猜错了。”
风青桐一急,脱口而出:“那杂文上分明记载说,蝴蝶交.配之时如受惊扰,雄蝶便会躺在雌蝶下方由其拖曳飞翔,昨晚,那暗夜蝶……”风青桐说不下去了,冷冷地瞪着慕千尘,也不知是嗔还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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