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赵以沐已经有了基本背包客的技能,他三下五除二地找了船家杀好价格,拉着Nick坐上船,船夫刚驶船离岸不久,朝阳便从彼端窜出个头光芒万丈的照映在河面上,星月失色黑暗退尽。晨光闪耀而柔和,灿烂又明媚地照耀在河岸的神坛、宫殿或民宅上,杂乱错落的建筑里展现生活和岁月的面貎,不能说是美轮美奂,但这绝世风华独一无二,无法刻划、无法仿效、无法言谕。
「好美。」Nick低声赞叹。
「嗯。」赵以沐觉得不虚此行,原来世间的美丽如此多元,泰姬玛哈陵是浪漫的柔美,瓦拉纳西是古老又充满神秘的灵性美。
摄人心魄的时刻无需太多言语交流,Nick和赵以沐在恒河的摆荡中屏息欣赏,赵以沐起先拿着相机想补捉这天地一刻,试图把心里的撼动和眼前的绝景通通收进相机里,然而再怎么广角的镜头再怎么调整焦聚,都记录不了此时拂面的风和此时的心跳。
「Nick,」赵以沐喊他,「我们还没一起入镜过,来一张吧?」
Nick笑了笑挨到他身旁,赵以沐举起相机,朝阳适时地打上柔和光线,古城在后方给他们做陪衬,这美好的瞬间永远留在相机里。
整个船程大约四十分钟,他们上岸时已经许多信徒开始准备沐浴,清晨的温度才摄氏十一、二度,得有相当的信仰和决心才能在这种气候下跳进冰冷的河水里。
河岸边沐浴的人越来越多,携家带眷或只身前来的都有,本来喜欢鼓臊欢闹的民族在圣河前沈静下来,男信徒褪去衣物仅剩亵裤,女生则身穿沙丽入河,冥想、泼水、浸泡、祈祷,净身仪式在晨光普照之下庄严虔诚地进行。
他们沿着河岸慢行,快到主祭坛附近时Nick指着街角的一个摊子说:「那就是我说很好喝的奶茶摊。」
冷风吹一个多小时确实想喝点热的,赵以沐说:「我去买两杯来暖暖身体。」
摊子生意很好,冒着白烟的甜热饮品在寒冷的冬天对任何人都有吸引力,赵以沐从一群当地人中杀出重围,好不容易买了两杯,捏着杯口放稳脚步走回去,Nick却不在原地,赵以沐左右张望没看到人,低头却在河边阶梯上瞥见眼熟的鞋子衣服。
视线随阶梯看下去,Nick果不其然已经半身泡在河里,晨光把他的剪影镶一圈金光,他跟周围虔诚的信徒一样,旁若无人的站在晨光里,他一步步越走越深,水淹过腰淹过肩淹过头,最后灭顶式的浸到河水中,剩一片粼粼金光,几秒后Nick窜出水面双手合十默祷,然后再浸入水里而后起身,反复三次才算完成仪式。
赵以沐心想这货早有预谋了,他叹口气把奶茶放在一旁,索性拿起相机拍照,等Nick全身湿漉漉地爬上岸时把热奶茶递过去,沉着脸说:「目的达到了?先喝口热的,喝完我们直接回旅馆。」
「天,在河里不觉得冷,起来一吹风可真要命!」Nick的牙齿猛打颤。
赵以沐把围巾解下来往他身上乱擦,连声催促:「套上衣服我们回去旅馆。」
「哎河水脏你别用你的围巾擦,」Nick嘴唇发紫,抖着声表达歉意:「对不住啊,给你添麻烦了。」
赵以沐摇摇头没说什么,看他穿好衣服便拽着人一路飞奔旅馆,直接塞进浴室洗澡,自己又去跟旅馆要了一壶热水。
Nick洗完澡出来脸色还是煞白,坐在床边捧着热水喝,喝几口就吸吸鼻子打个颤,看起来乱凄惨的。
赵以沐拿毛巾往他头上搓搓揉揉,控制不住情绪,开口语气有点冲:「你又不是印度教教徒,干嘛抽风非得泡水自虐?」
「书上写说在恒河沐浴能洗涤罪恶」Nick看着茶杯沉默半晌,抬起头对他嘻嘻一笑:「你觉得同性恋有没有罪?」
赵以沐给他擦头的动作停了下来,想了一下,用法律做解释:「人无分男女、宗教、种族、阶级、党派,在法律上一律平等,同性恋没有罪,只是在法律上不被保障。」
Nick眨巴着眼睛听完,噗嗤一笑:「你肯定是律师!」笑了一会儿收了声,叹了口气,讷讷地说:「我就是…觉得挺对不起爸妈的,虽然他们接受也认同,但我知道不容易。」
「我以为你是那种潚洒走自己路的人,没想到还想满多的。」赵以沐笑着胡乱抓了几把之后撤下毛巾,往他杯子里再添热水。
「高中那时也是一个抽风就出柜了,没想过他们的心情。」Nick又喝了几口,「我就是觉得自己挺任性的,你之前不是也说,很多事就是得委屈自己才会对大家都好」
「有时候是这样没错,但有时候就算委屈了自己也没办法让大家开心」赵以沐说:「如果你为了让父母高兴违背自己的心,为了传宗接代找个女孩结婚但又不爱她…」讲到这里却骤然失声。
他想起筱培。
「那不成,演一辈子太累了,」Nick想象一下那情景,释然地笑了:「看来我只好加倍孝敬他们了。」
赵以沐不敢再往深的地方想去,换个话题:「待会儿出门逛逛顺便吃东西?」
「好!」Nick放下杯子起身整装。
每次踏入巷弄都得花五分钟的时间等嗅觉疲乏才能放松呼吸,有事没事就得跟牛擦身而过,其实弯曲小巷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景点,但光是漫步其中就有种跌入时光隧道的奇妙氛围。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们斜对桌坐了两个老头儿,Nick瞄了几眼,窃笑地问赵以沐:「你觉得他们是不是一对儿?」
赵以沐闻言往那边瞧去,刚好跟其中一位老头儿碰上眼,对方点头笑了一下,赵以沐也点头笑笑,然后低声跟Nick说:「他们大概以为我们也是一对儿。」
Nick又窃笑几声,说:「你一个直男被当作gay很难受吧?」
赵以沐满不在意地胡诌:「还好,我努力在旅行中做做不一样的自己,搞不好我有搞基的隐性因子。」
「哇呜,欧文哥哥你变了,」Nick用购物频道才会有的夸张语调说:「一个月前我遇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敲不动的顽石,原则规矩一大堆,现在不但买东西会杀价、会吃路边摊、会买有颜色的便宜衣服,还会尝试做不一样的自己,哇呜,真是太神奇了,这到底是谁的功劳啊?」
「谁知道,来到众神所在的国度,被神改造了。」赵以沐不落入他的套路。
「哎,真不讨人喜欢,」Nick叹口气,用手支着脑袋逗他,「亏我正渐渐发现欧文哥哥的魅力…」
赵以沐听得心跳快了几拍,脸上却不动声色:「哦?说来听听。」
「哼,想得美。」Nick摆高姿态,「让我邀个功都不肯,还想听我称赞你?」
赵以沐也不深究,往那桌的两个老人看了又看,有感而发:「要是老了还能这样作伴出游也是幸福。」
「那是,」Nick点头认同,「我的人生目标差不多就是这样,找个情投意合的伴儿,牵手游遍世界。」
这愿望讲的简单,其实也不容易。赵以沐轻叹口气,心里五味杂陈。
吃完饭本来还想往尼泊尔庙的方向逛去,但Nick状况不太好,走路速度越来越慢脸色越来越差,当赵以沐第三次停下来等他时,Nick再也忍不住,抱着肚子在街边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恢复十点多更文。
真想分享一下恒河河畔美景,永生难忘。
第17章 CH 17
赵以沐立刻决定先回旅馆,Nick也同意,但实际上他走没几步就得捂着肚子靠在墙边喘气,表情忍耐中带着痛苦,跟吞了颗柠檬似的五官全纠结在一起。
「很难受吗还是我们直接去医院」赵以沐看见Nick额角淌着一层冷汗。
「太麻…烦了,」Nick边抽着短气,话不成句虚弱地说:「我想…回去…躺…下。」
赵以沐看了下手表,差十分钟就下午四点,去医院是很麻烦,因为恒河附近车辆禁行,他们得先走到外围叫车,叫了车还不知道医院在哪,搞不好司机趁人之危又一阵乱绕然后乱喊价钱,光用想的就够糟心的。
但如果现在不去等到晚上困难度更高,赵以沐想了想,继续好言相劝:「去一下医院吧?趁现在天还亮着。」
Nick站不住蹲了下来,肚子痛的全身发抖打颤,好半晌才抬头,眼眶带着泪花哀求道:「我想…回旅馆。」
「好好好好先回旅馆」赵以沐被他这么一看心都揪了,不再坚持己见,「走得动吗?我背你好了。」
Nick缓了一下才站起来,顺顺气,惨淡一笑:「在这弯曲小巷…哪有办法背人,…还得跟牛擦肩而过呢。」
这是事实,天晓得为什么街上永远人潮拥挤还危机四伏,坑坑洞洞牛只挡道不说,三步一牛屎五步一堆垃圾,正常人走在其间都要瞻前顾后提高警觉,要背一个人走的难度实在太高。
「那我们先慢慢走到河岸再说,河岸比较宽敞好走」赵以沐拽着他的胳膊半搀扶着,「待会儿回旅馆我再去找看看药局,旅游书上说,有时候当地的病用当地的药才有用。」
「哎,我们相互报恩的情节啥时才能结束啊…」Nick哭笑不得。
「这样回味起来才带劲啊」赵以沐苦中作乐:「你说过的。」
「哎哟…」Nick拧着眉笑了笑。
从巷弄穿出到河岸之前Nick又狂吐一次,从昨晚开始就没吃什么,除了一开始以外哗啦哗啦吐的都是水,吐完了仍不住干呕,脸颊眼眶都发红,赵以沐买了一大瓶水给他漱口洗脸,两人坐在祭坛的阶梯上缓口气。
「你说之前有遇过肠胃问题,都这么严重吗?」赵以沐看着都心疼。
「经过恒河圣水加持,这次比较严重……」Nick弯着腰趴在腿上,有气无力自嘲地说:「罪恶有没有被洗净不知道,肠胃快被洗净了…」
想到这货不听劝硬要下河就有气,但现在Nick弱声弱气可怜兮兮的也骂不下口,他蹲到Nick面前,躬着背,说:「上来吧,河岸路宽好走,我背你回去。」
「哪有那么娇气…」Nick还是弯着腰低声笑了笑,没有想移动的意思,「我再坐一下,现在比较舒服了,攒攒力气就可以继续走。」
「快点上来,我蹲着脚酸,」赵以沐啧了一声催促他:「不要剥夺我体验背人走路的机会。」
「你没背过人?」Nick问。
「没有,麻烦事我都闪得特远。」赵以沐说。
「太不好意思了,这特权该留给你女朋友的」Nick嘴上说的客气但笑的颇得意,他伏上背,赵以沐的体温高,贴着挡风又温暖,「还好我也背过你,狂奔数百米差点断气,哦不对,那时快断气的是你。哎你背得动吗?」
赵以沐等他趴好就站起来,甸了甸,「你完了,你快羽化成仙了」Nick真的比他想象的还轻,嘴上讲玩笑话但心里有点担心,或许还有别的他不明白的情绪。
恒河河岸的傍晚永远都这么闲适,如果在国内,他大白天背个男人走在街上,不知道有多引人侧目,但在这里好像都只是件日常小事,各种动物包含人类都用自己的方式过活,两只猴子互相理毛,猫跟狗追来追去,鸽子成群飞起又落下,牛还是占据一方,河水奔流千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你看那里,有人在送行。」Nick示意他往右前方看,浓浓的白烟很醒目,「印度教教徒认为死后将遗骸洒进恒河里,就不用再历经轮回,从此脱离苦难。」
「脱离苦难的代价是50美元到100美元之间,购买足以烧3到4小时的木柴,最好是檀香木,这费用还不包括作业费、人工费、旅费跟金丝和银丝织成的裹尸布的价格」赵以沐习惯想些现实面的,难怪这里的人都这么淡然,每天生生死死就在旁边,哪有什么看不透的?
焚烧的气味混着熏香和怪味非常呛鼻,闻起来让人几欲作呕,Nick不再说话,扣在他肩上的手暗暗使力,忍耐得满手冷汗。
「不舒服吧?想吐?」赵以沐想加快脚步又怕步伐太大会颠,「要停下来缓一缓还是继续走?」
Nick在他肩上蹭了蹭,应该是个摇头的动作,声音发抖不稳:「回去吧。」
赵以沐仿效竞走选手尽可能把步伐迈得又大又稳,连进了旅馆爬上楼梯时都没有慢下来,一进房间,Nick脚一落地就冲进洗手间把门关上,又吐又拉,呕吐的声音像是低吼又像哀嚎,十分钟内此起彼落,赵以沐每次敲门问他还好吗?回应他的都是新一波的呕吐声。
Nick终于开门走出来时脸白得像张纸,随时会晕过去的样子,他往床上一躺把自己蜷缩起来,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以沐倒矿泉水给他,没有热的,凉水沿着食道喝下去又引得肠胃一阵痉挛。
「我去买药,你把症状告诉我」赵以沐坐在床沿低头看着他,Nick蹙眉闭眼,咬着牙喘气,好半晌才说:「胃绞着难受,像被人当毛巾拧。全身骨头肌肉都很酸痛。」
「冷吗?晕吗?胸闷?不舒服几天了?」赵以沐一项项确认病状并且仔细记好,帮他倒了杯水放在床头,又掖好被子,「我去找药房,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你睡一下,被子盖好别着凉。」
赵以沐要站起来时Nick伸手抓住他的衣角,一脸歉意地说:「对不起…」赵以沐像对待小孩似的,用温热的掌心覆在他的额头,摸一摸,莞尔说:「等我回来。」
和世界上很多城市一样,瓦拉纳西的夜晚呈现出和白天不同的面貎,没有阳光照耀的巷弄多了点神秘的奇幻感,随着人潮走在其中会有种被吞噬的错觉,搁在平时赵以沐绝不会入夜后还在迷宫般的街道上行走,但现在他急着找药局管不了这么多,无奈在印度跟路人问路是这样的,问五个人会指五个方向,问十个人还不一定会有确定答案。
最后赵以沐决定花钱了事,花了50卢比请个小摊子的老板带路,领他到药局门口,还好有找人带,不然这个不但没有招牌门面还特别窄小的药局,他路过十遍也看不出来。
店员英文还行,赵以沐知道自己走出这家店就不可能再找的回来,干脆一不作二不休把能买的药都买了,包括电解质粉末冲泡包,又花了不少时间跟店员确认各项药效和服用方式。
赵以沐走出店门口看了下表,出来快一个钟头,他挑了间卫生看上去还可以的店,点了原味和蒜味的烤饼,现点现烤,等待的时间里他焦急地在摊子踱来踱去,分分秒想快点回旅馆。
兜里的手机震动,赵以沐心里喀蹬一下,该不会是Nick打来求救吧?
「怎么了?我快回去了。」他画开屏幕接通就讲。
「以沐?你什么时候的班机回国啊?」赵以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林综培
「再几天吧,怎么了吗?」老板递过烤好的饼,他用肩膀夹着电话付钱拿饼,一阵忙碌。
「没怎么啊,你工作完不回国我打个电话来关心一下不行吗?」林综培讲话有着律师的特性,语速又快又清晰,「你现在在哪儿啊?」
「瓦拉纳西。」赵以沐回答简洁,快步穿梭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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