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结婚前我就知道了。」张伯伯说。
「那你…你怎么接受的?」唐青又问。
「这又不是多大的事儿,」张伯伯呵呵地笑了两声,「我老了,我陪皓子的时间能有多长,他选了喜欢的人过一生,不是挺好?我一个差点死在战场上的人,能有家庭有儿子,还能活着看到儿子找到他的幸福,够了。」
「跟你比起来,反倒显得我小心眼了。」唐青似乎感染到一些张伯伯的豁达,扯了扯嘴角勉强一笑,「大概是寂寞太久,我总希望家里热闹一点。」
「那还不简单,」张伯伯把她歪掉的毛线帽整一整,动作自然的像做过百次一样,「我每天带菜去找妳搭伙,没事的时候陪妳出来散步,过年过节两家凑一起团聚,你说好不好?」
「你……」唐青僵直着听他说完这些,脑子不太轮转,「你…什么意思啊?」
「我的意思是说,感情这种事没那么多局限,有人喜欢同性,」张伯伯坦然地冲着她笑,「有人过了耳顺之年,还喜欢上隔壁的姑娘…」
许多运动散步的人从两边鱼贯而过,但他们旁若无人地对望。
过了好一会儿,唐青低下头掩嘴笑道:「隔壁哪里有姑娘,只有老太婆。」
「在我眼里就是个姑娘,烦恼特别多的那一种。」张伯伯往前迈出一两步,回过身朝唐青伸出手:「姑娘,散步了,别偷懒。」
唐青掩不住嘴角的笑意迎向前去,别扭地伸出手。
隔天早上赵以沐尚未睁眼先闻到浓浓香气,他昨夜失眠,一直介于半梦半醒之间,现在醒来也没有睡意,他打开房门,家中只有厨房点着灯,妈妈的背影数十年如一日。
嗯,这是牛肉汤的香味。至少他守住了这个味道,赵以沐想。
「醒啦?加件衣服出来吃牛肉面。」妈妈瞥他一眼,继续忙着手边的活儿。
赵以沐把外套罩上,坐在餐桌前发愣。唐青把一锅料多鲜美的牛肉面端到桌上,看他两眼无神地盯着桌角,便说:「趁热快吃,今天降温了而且还下大雨,待会儿出门肯定塞车。」
下雨了,Nick在哪里?这城市哪里有他栖身的地方?
赵以沐盛了碗面,筷子在里面搅了又搅也没勾起一根面条,唐青看的快急死,「别再搅了,吃吧,上班要迟到了。」
「妈,我今天不去上班了。」赵以沐放下筷子,绝望地看着唐青说:「他不见了,我要去找他。」
「谁不见了?」唐青问出口的同时就暗骂自己蠢,还能找谁呢?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他…他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他没去公司也没回家,一定是出事了,」赵以沐的表情介于快哭了或是快疯了之间,他语无伦次地求她:「妈,你让我去找他,我确认他没事就好,你要我跟谁结婚都可以,可是我今天一定要去找他。」
唐青从没看过儿子这样惊慌失措的样子,她站起来把赵以沐圈进怀里,温热的眼泪浸湿她的衣襟,以前小时候赵以沐不论怎么被打被骂,就算掉眼泪也绝不哭出声,但现在却埋在她怀里,呜咽的不能自己。
「去吧,」唐青一下下抚着儿子的脑袋,心疼他也心疼自己,「你都要奔三十的人,妈管不住了,对错你都要自己负责。」
赵以沐环紧了她的腰,有感谢有愧疚,在亲情这场革.命中他或许占了上风,但泪还是不停的流。
Nick昨晚是在雨声中睡去,今早也在雨声中醒来,但眼前房间的景色却跟睡前完全不同。
他躺在床上不太确定是自己睡懵了还是根本没醒,试着动了动受伤的左肩,尖锐的疼痛立刻证明这不是梦。
但昨天明明是在医院里啊?Nick回想着昨晚睡前的事,昨天吃晚餐的时候连诀亮来陪他,事实上他几乎天天出现,从晚餐陪到他睡着,Nick不禁质疑难道现在做总经理的都这么闲?
他住院己满一周,昨天做完最后一些检查后医生终于宣判这两天就能出院,对Nick来讲这实在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一来是他担心高额的住院费用跟没工作造成的损失,虽然目前都是连诀亮在处理,但他终究要归还。二来,连诀亮一天胜过一天的关心与亲昵让他无所适从。
「哥,住院这段期间,真是麻烦你了。」可以出院的消息让Nick心情大好,胃口也跟着提升,清汤素面跟营养师选定的配菜都吃的津津有味,「我想明天就办出院,顺便也帮我妈转院。」
「翩翩,你出院后要回家吗?」连诀亮通常吃的很少,他把所有时间跟目光都花在Nick身上,「出院不代表你完全康复,医生说固定骨折的支具起码要带一个月,你这样怎么工作?」
「哥你真逗,不回家我上哪儿去?」Nick笑出一口小白牙,「至于工作嘛,拉琴暂时是不行,但去电台播歌放音乐或是接翻译的工作应该是可以的,总不能坐吃山空啊,更何况我还没有『山』可以吃呢。」
「我可以当你的山,随便你吃,最好吃一辈子。」连诀亮把自己那份鸭肉片放进Nick碗里,稀松平常地说道:「来跟我住吧,你手上有伤不方便,家里有管家能帮把手,对杜妈妈也比较好。」
「我不习惯住别人家,哥的好意我心领了,」Nick啪地一声把筷子放下,拿起纸巾抹抹嘴,伸个懒腰,「住院一周我都快发霉,终于可以出院了。」
后来…后来连诀亮又给他削了苹果,还沏了壶淡茶陪他聊天看电视,但看没多久就有了睡意,他记得在播报天气的时候就打了三个呵欠,知道明天仍是湿冷的下雨天有些扫兴,但只蔫到他把最后一口茶喝完,又雀跃地哼着歌在连诀亮的帮忙下到卫生间盥洗刷牙,走回床上时他打呵欠打的泪花满满。
「我整天在床上躺着还这么累,可见人真不能懈怠,」Nick一沾上床几乎就要睡过去,他记得最后连诀亮帮他掖了掖被子,还说了句什么话,他没听清楚。
再醒来的时候,他就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Nick用没受伤的手撑着坐起来,这才发现原来房间里不只他一个人,角落窗台边放了一组双人桌椅,那里坐了个穿着全身黑溜溜西装的人,正在低头刷手机。
「你是谁?」
「您醒啦?」
黑西装没有回答问题,他从腰间拿起对讲机低声嘟嚷几句,然后站个笔直对Nick微微鞠躬,说:「杜先生,餐点很快就送来了,请稍候一下。」
「我有说我要吃东西吗?」Nick拧着眉问他:「我问你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杜先生,您不要激动,」黑西装讲话跟机器一样没有任何温度,「您的疑问之后连先生都会亲自来说明。」
「之后是什么时候?我现在就要离开。」Nick掀开被子要下床,但因左腿缝合的伤口才刚愈合,动作一猛烈又绷开了,他嘶地一声痛苦地跌坐在地上。
黑西装三两步走过来,小心地避开伤口把Nick架回床上,又拿起对讲机快速讲了一串儿,不久后就有医生跟护士进来帮他处理伤口。
伤口很快地沁出鲜血来,染红纱布一大片,应该是很疼的但Nick一点知觉也没有,他心乱如麻,连诀亮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知会一声就把他送来这里?为什么会有一个黑西装的人在房间里监视他?
所有发生的事情都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他迫切的想要答案。
「杜先生,请用餐。」黑西装恭敬地把餐点放到他床边的小桌子上,却被Nick大手一挥全扫到地上,发出匡啷的巨大声响。
「在见到连诀亮之前,我不会再吃任何东西。」
第55章 CH 55
连诀亮走进房间首先入眼的是桌几上没被动过的餐点,早中晚各一个托盘摆着,早己没了热度跟香气。不需要他开口,黑西装已经快步到面前,倾身恭敬地报告:「杜先生整天滴水未进。」连诀亮听完脸色黑了几分,摆摆手要他退下,自己走到Nick的床边,Nick没在睡觉,背后垫了几个枕头坐靠在床上,黑溜溜的眼瞳儿像森林里静谧的深潭,幽幽地望着他,说:「哥,我不喜欢这样,你让我走。」
「为什么不吃饭?」连诀亮摸了摸他的脸,的语气像在斥责孩子。
Nick试图闪躲着,无奈没有力气加上重新缝合的伤口一动就疼,他放弃挣扎改用言语表示不满:「我怕随便吃点东西,一睡过去醒来又不知道在哪里了。」
「不用再去任何地方,翩翩,」连诀亮往前坐到他身边,温声细语地说:「这是我最近买的透天别墅,三层楼前后带有花园,我记得你喜欢生活里有绿意,这里空气跟环境都很好,你可以放心在这里养伤。」
「我妈呢?」Nick问他。
「杜妈妈的状况不能离开医院,我有安排护工照顾她,你可以放心。」连诀亮耐着性子解释。
「哥,谢谢你的安排,但我明天就想要离开。」Nick的目光跟语气都一样坚定。
「你伤养好我就让你离开。」连诀亮说。
「算了,我现在就走。」Nick掀开被子就要起身。
「翩翩!你为什么不肯听话,」连诀亮恶狠狠地把他按回床上,怒吼道:「你全身是伤,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离开要去哪里?去找姓赵的吗?他可以为你做什么?」
Nick看着那双他认识了半辈子的眼睛,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眉宇之间对他不变的呵护与重视,陌生的是他从未发现但现在却赤/裸.裸曝露出来的偏执与疯狂。Nick基于本能地往旁边缩了缩撒开目光,却被连诀亮捧住脸颊,强迫他看着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掷地有声的说道:「我们自小还不识字就认识对方,你小时候去哪里都要跟着我,眼里心里全装是我,是什么让你变心?」
Nick被箝制住反而不想闪躲了,有很多事情他认为不去戳破是一种体贴,追根究底挖出来的事实往往不如人意。可是他自以为的仁慈却让连诀亮越陷越深,现在已经走火入魔到这个地步,解铃还需系铃人,他必须当头给他一个棒喝。
「对,小时候我们爸妈胼手胝足努力在事业上奋斗,没时间管孩子,我打从上幼儿园开始就是你牵我去上学,下课接我回家,晚上蒸熟事先准备好的饭菜,我想吃糖果你就给我买,一起写功课,一起玩警察捉贼的游戏满屋子跑。」Nick低沉富磁性的嗓音很有纪录片旁白的味道,「你比我大五岁,同学还在看卡通时你就偷借我漫画,班上疯迷流行乐的时候你开始找我听爵士,我学别人偷翻女孩儿的裙子的时候,你已经拒绝大把的情书,隐约清楚自己的性向。」
「哥,我崇拜你,你总是走在前方帮我打开一扇扇窗,让我抢先知道很多有趣好玩儿的事,所以去哪儿我都跟着你。」Nick浅浅笑着,因为受伤加上没吃东西,脸上唇瓣白煞煞地没有血色,一双圆溜的眼睛平静且淡漠,有种仙风道骨的姿态,好像早已把一切都看透,「我没有兄弟但大概亲哥也不过如此,后来我常常在想,在我们那段青涩的爱情里面,亲情的成分有多少?」
「翩翩…」连诀亮捧着Nick脸的手有些颤抖。
「后来你父母反对我们,用强硬手段把你送出国,身边突然少了个最亲密的兄弟跟朋友,没有知音,听音乐看漫画也没有乐趣。那段时间我过的很痛苦很寂寞,每天都想念你。」Nick抬手覆在连诀亮的手上,掌心贴着他手背,陈述着最真诚的自白,「想念你的时候我就练琴,一天练上十几个小时,后来爸妈看不下去,赶我踏出家门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一开始我只赶在城市里面乱溜乱逛,渐渐胆子肥了,没事就跳上公交车跑去近郊看山看水,高中以后喜欢上过夜的自助旅行,一个人迷路转车住旅馆,把旅途上的开心和不开心都记录在画册上,还是会想你,不知道你在外国看到什么样的风光。」
「但我越来越喜欢一个人旅行,途中会遇到很多人,经历很多次的相遇跟别离,如果身旁有个人能分享旅途上的壮丽美景当然很好,如果没人我独自品尝也另有风味,可能是长大了也或许是视野宽阔了,我渐渐懂得缘起缘灭各自有时,强求不来的。」Nick把他的手拿下来,握在掌心里捏了捏,「我在国外听到你要结婚的那一刻,失落仍是难免的,以后就要各自走上不同的路了,但我是真心祝福你。」
「不要说了,翩翩,不要再说了……」连诀亮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皮骨下的心脏是如此痛苦地跳动。
「后来我也在旅途上遇到喜欢的人,他第一次到印度出差,傻愣愣的草木皆兵,但当我遇到麻烦或生病的时候,却毫不犹豫挺身而出,我走不动他就背我,痛苦寒冷的夜晚他展臂拥抱我,我很喜欢他的可靠跟温柔。」Nick清澈晶亮的瞳仁里没有迟疑,他的感情跟目光一样纯粹,「哥,现在换你祝福我了,咱们还是一辈子的兄弟。」
「我不要!我努力这么久不是要跟你做兄弟!」连诀亮目眦欲裂地嘶声大吼,他扣住Nick的双肩摇晃,骨折的左肩禁不住这样的力道,Nick疼得脸都皱成一团仍死咬着牙根也不哼一声,任凭他发泄。
「留在哥身边好不好,像小时候一样。」爆怒过后连诀亮颤声哄着他,眼眶赤红。
「哥,我有喜欢的人了,没办法留在你身边。」Nick平静的语调近乎无情。
明显露.骨的事实如利刃般穿透了连诀亮的心,他像是一只被逼到绝境的猛兽,怒气跟悲伤染红了眼睛,后槽牙根发出呜呜呜的低吼声,抛弃了风度也不要理性,倾身粗暴地按住Nick就吻上去,Nick无比后悔搞什么绝食,连要反抗都没个力气,他毫不留情地咬破连诀亮的唇,希望痛觉能换得对方一些清醒,但连诀亮不清醒也不退缩,这实在称不上是个吻,更像两双互相啃咬的狗。
直到Nick抄起床边的水杯往连诀亮头顶浇下去,才结束这场荒唐。
Nick脱了力气靠卧在床头,大口小口地喘息,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他抬眼看向连诀亮,眼神里同时有睥睨跟遗憾,他说:「看来连兄弟也做不成了。你老是说我变了,其实你也早就不是我认识的连诀亮了。你父亲暗地架空我爸的权利,间接把他赶出耕耘了三十年的公司,提拔你做总经理,这件事你难道完全不知情?现在看起来,你的手段跟你父亲也差不多,都那么自私,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梳理整齐的头发被冰水泼乱了,连诀亮除了狼狈更添几分执狂可怕,他舔了舔嘴角沁着血的伤口,对于Nick的指控不否认也不回应,只是拿出手帕抹了把脸径自笑了起来,一开始只是哼哼低笑,后来越发收不住势态,笑到全身抖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Nick冷眼看着他。
「你这样说我,难道你就不自私吗?」连诀亮反问他:「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天真浪漫潇洒豁达,都是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
「什么意思?」Nick沉下脸色问他。
「我们之间,你付出过什么?」连诀亮伸手松了领结,解开两颗扣子,拉来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我为了我们的感情跟父母抗争,在爱人跟家人之间拉扯。你很幸运,家人支持你的性向,不需要做这样的抉择,所以你永远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煎熬。那天晚上我打开六楼的窗户,你知道从那高度跳下来需要多大的勇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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