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委屈父母也舍不得委屈你,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国外努力,早点完成学业,承接公司结婚生子,傀儡做久了也会累,累的时候我就拿出以前高中拍的那些照片,回想自己的初心。」连诀亮的胳膊垂在扶手上,头仰靠在椅背上瞪着天花板,回想一路走来的披荆斩棘,失去很多,然而什么也没得到,「翩翩,你可以说我傻,说我不知变通,但你不可以说我自私。这不公平。」
「当我历经千山万水,终于又有资格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却早已牵着别人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原来只有我一个人在原地痴痴的等。」连诀亮重新看向Nick,两道清泪滑落,「难道你就不自私吗?」
Nick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手脚发麻,全身的血液都被抽离似的。
「每个人在爱情里都是自私的。」连诀亮笑的很苍凉,「我猜…赵先生本来不是弯的吧,或许还曾经跟异性/交往?如果没有你,他可能已经步上婚姻的红毯,拥有妻子孩子享受天伦之乐。你明明知道直男掰弯会遭受多大的责难,还是以爱情之名把他推到浪头上,跟我陷入一样的困境,成为众人眼里的异类,让父母伤透了心。然而翩翩,你在你们的感情里付出什么?你除了一身的债,一个生病的老母,还能给他什么?你就是这样爱他的?」
Nick动了动嘴巴,几次翕合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我跟他不一样,你永远不会是我的包袱。」连诀亮站到床边,弯下腰,蜷起掌心用手背擦去Nick脸上的泪水,「你的债务是我家的错,杜妈妈从小看我长大,我跟你一样愿意付出一切让她康复。这两件事,不论你爱不爱我,我都责无旁贷。」
「不哭了,翩翩。」连诀亮的手背在他脸上摩挲,可是泪水擦都擦不干,「如果你想走,就算再怎么希望你留在我身边,我也会让你走。但你能不能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好好养伤比什么都重要。」
连诀亮重新给他倒了杯温水,放在床头,「这边你想留多久都没关系,你随时想走也都可以,我们不要再吵了。」
连诀亮垂眼看着Nick头顶的发旋,因为哭泣一颤一颤的,终究没忍住伸手揉了一把。
「如果你想飞了,我就在地面看你翱翔,这是哥爱你的方式。」
第56章 CH 56
赵以沐发现,原来一个人要消失,是这么容易的事。
Nick是很丰富又很简单的人,他会被这世上所有新奇的事物吸引而跃跃欲试,但去芜存菁之后留在心里长久钟爱着的只有音乐跟旅行。他可以四处遨游广结善缘,和每个萍水相逢的朋友勾着肩贴脸拍照,但真的会让他放在心里的人,恐怕一只手掌伸出来就数尽了。
至于这一只手掌里的人物,除去家人,大概是陈亦生、刘安、连诀亮、李大哥,然后就是自己。他在脑子里一一浏览这几个人的面孔,突然无端冒出一个想法:Nick的失踪,会不会跟连诀亮有关?
赵以沐拿出手机,他没有连诀亮的连络方式,手指在通讯簿上划来划去,最后点在陈亦生的名字上,心里抱着一点希望,或许陈亦生知道些什么。
「赵哥?」听对方报出名字,陈亦生惊讶地拉高音量。
赵以沐听这反应就知道陈亦生大概也是状况外,他不抱希望地开口问道:「亦生,杜小翩最近有跟你连络吗?」
「杜小翩?没有,好一阵子没联系了,我以为他忙着呢。」陈亦生顿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怎么了?你们…吵架啦?」
「亦生,杜小翩出事了,我需要你的帮忙。」赵以沐直接切入正题。
「你怀疑是亮哥带走杜小翩?」陈亦生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觉得像演电视剧似的,有点离谱,「先不说亮哥会不会如此偏激,杜小翩这么大一个人,如果不愿意…怎么会跟他走?」
「我不知道,」赵以沐焦急的要命,恨不得穿过话筒跟对方面对面,「也许…也许他用了什么手段,连杜妈妈也从医院消失,你难道不觉得蹊跷?」
「嗯……你先别急,我打给亮哥问看看吧。」陈亦生说。
「亦生,不要开门见山就讲杜小翩失踪的事,先探一下口风。」赵以沐提醒他。
「放心吧。我知道怎么讲。」陈亦生懂他的意思,「看怎么样,晚上约个地方见面聊。」
晚上陈亦生跟赵以沐约在一个音乐酒吧,是他们乐团固定会登台的场所,赵以沐刚从大门探出个头,立刻有服务生前来带领他往包厢去,门一推开,包厢里的三个人齐刷刷地望过来,除了陈亦生跟刘安之外,连诀亮竟然也在场,赵以沐霎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
「赵哥你来啦,坐,」刘安挪了挪,给他空出个位子。
「坐吧,」陈亦生察觉到他眼里的防备,先把最重要的事情摊开来讲,「杜小翩没事,他现在在亮哥家里。」
显然陈亦生对于「没事」这两个字的认知与赵以沐有落差,Nick没事怎么会在连诀亮家里?他跟连诀亮对上视线,用大约一秒钟的时间,以目光完整传达了他的不信任与敌意之后,才坐到刘安给他挪出的空位上。
「赵哥,你知道杜小翩出车祸的事吗?」他一坐下,刘安就先抛出个震撼弹。
「车祸?」赵以沐心口一抽,声音发虚地追问:「严不严重?哪里受伤了?」
这话问出口等于曝露出一些讯息,连诀亮挑了挑眉,拿起桌上的威士忌浅浅地抿一口,慢条斯理地开口:「看来赵先生很久没跟翩翩连络了。我可以知道你们不连络的原因是什么吗?」
「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赵以沐对于不信任的人不想多聊。
「对,是你们两个的事。那既然翩翩没有主动联络你,我也没有必要多嘴,」连诀亮说着就把杯子里的酒一口闷了,准备起身:「今天就当我白来一趟。」
「哎哎哎,」陈亦生赶紧揽住他,「包厢的钱我已经付了,低消可不便宜,我们乐团待会儿要上台,这里留给你们俩,给我好好在这儿说清楚。」说完就拽着嘴里还叼了块卤鸡胗的刘安夺门而出。
陈亦生跟刘安离开包厢后,包厢里会发出声音的东西就只剩酒杯里冰块融化时的喀喀声。
「前阵子…我母亲知道了我跟翩翩的事,她希望我们能互相冷静一下,」赵以沐决定先放下架子,率先开口坦诚说道,「所以我们一个月没连络了。」
「这一个月发生了很多事,」连诀亮盯着手上酒杯里的澄黄色液体,彷佛在跟酒杯自言自语,「翩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换了工作,每天带着乐器到处赶场子演奏赚钱,靠着一辆摩托车在刺骨寒风里穿梭于城市中。下了班就往医院跑,杜妈妈的状况不好,之前的护工工作态度怠慢,他把人辞退了自己扛着,我去看杜妈妈时遇见他,他捂着胃还装作若无其事,一句苦也不跟我说。现在看来,这些苦他也没跟你说。」
赵以沐放在两侧的手不禁攥紧了拳头。
「十几天前吧,一个下雨的夜晚他骑车回医院的路上失速打滑撞上分隔岛,人抛了出去,警察从手机通话记录里连络到我。」连诀亮终于把目光转移到赵以沐身上,似笑非笑之中还带了点不太明显的得意,「我给他们母子安排了最好的医院,上星期翩翩出院了,但肩膀还打着石膏,左腿缝合的口子也没好全,现在在我那儿静养。」
「谢谢你的帮忙,」赵以沐听得胆战心惊,恨不得立刻飞到Nick身边,「我现在可以去看他吗?」
「看他?」连诀亮从鼻子里蹦出一声笑,斜着眼瞥他,说:「我想先问问,你母亲现在的态度是什么?可以接受儿子跟个同性.交往了吗?」
「……」赵以沐答不上来,唐青的态度是有松动,但接不接受还说不准。
「我也曾经站在你的位置,」连诀亮一点一点抿着酒,悠悠哉哉地讲起风凉话,「爱一个人像犯了什么淊天大罪似的,不论是见爱人还是见家人都有种罪恶感,顾忌这个顾忌那个,两边都不讨好。你正在走我的老路,际遇有些相似,但是其实我们两个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我的性向从初中以来就没变过,甚至我喜欢的人也从来没变过,」连诀亮放松背脊靠往沙发上一靠,对着赵以沐扬了扬下巴,「但你不同,你当直男活了二十几年,今天碰上翩翩变弯了,会不会哪天遇到某个姑娘又直了,或是等你再老几岁,有天刷着朋友圈看见全是朋友同事的晒娃照,突然又想结婚生子了?」
「您的母亲,大概也是期盼着有一天你又能直回来,」连诀亮又开始把玩着手上的酒杯,拇指在杯沿摩挲着,「真的没有这个可能性吗?」
「这无关乎直的弯的,我爱的他这个人。」赵以沐想也不想的回答。
「哈哈哈,不愧是律师,话都说的那么好听。」连诀亮嘲讽地反问他:「你爱他又怎样?像现在他受了伤身边需要一个人的时候,你能不顾家人的感受,待在他身边吗?」
「我……」赵以沐知道自己做不到,至少现在还不行。
连诀亮从西装口袋里拿出烟盒,在手上捣了捣,「老实说吧,今天来赴约前我问他要不要一起,他说还是别吧,我就自己来了。」
「怎么可能!」赵以沐瞇起眼睛,咬牙切齿地说:「你是不是把他藏起来?」
「他那么大一个人我怎么藏?他不见你是怕给你压力。」连诀亮抽出一根烟衔在嘴边也不点燃,斜着眼瞧他,「我劝你把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再来找他,不用让他担心哪天你可能会扛不住来自上一辈的期望,不用出来过夜还要用谎言来堆砌。」
连诀亮把烟点着了深吸一口,站起身来,打通电话吩咐司机来接他,然后径自往门口走去准备离开,手都搭上在门把了又侧过身说:「赵先生,你不觉得现在的我比你更能够带给他幸福吗?」讲完他也没等赵以沐的反应,直接迈出步伐走了。
Nick懒懒地歪坐在杜妈妈病房里的椅子上,盯着点滴瓶里一颗颗规律落下的水珠发呆。连诀亮应该正跟赵以沐碰面,想想他也好久没见到他,虽然养伤闲着的时候一天能把他们以往的美好过往翻来覆去想个好几遍,但见到人才能拥抱才能亲吻,回忆再怎么样也就像投影片一样刷刷刷地放过去,空留满心的惆怅。
「嗯?还没回去啊?」杜妈妈眼睛开了个缝瞧他。
「再坐一会儿,妳怎么醒了?」Nick凑近妈妈说话,杜妈妈之前感冒引发的肺炎拖得太久,差点因为细菌感染引起败血症,后来转到连诀亮安排的医院,打了好几天的抗生素,病情才有明显起色。
「睡的太久了,再不跟你说说话以后没机会说了。」杜妈妈动了动身子想坐起来,Nick没办法,只能把床摇高一些。
「哪里没机会,医生说你情况转好,接下来小心一点儿就没事了。」要是在平常,Nick免不了又要摆上脸色叫妈妈不准讲丧气话,但今晚他没有力气去阻止什么,生活就是这么丧气。
「嗯?你平常竖眉瞪眼的气势去哪儿了?」妈妈也察觉他的反常,笑着打趣他,「怎么,跟对象吵架啦?」
「没有…」Nick想起连诀亮问他的那句「你付出过什么」,心里特烦闷,他挠挠头轻声问道:「妈,我好像没什么能为他做的,好好一个直男被掰弯,对象是个没钱有债…」
「还有个卧病在床的老母。」杜妈妈给他接了这一句。
「不讲了。」Nick唰地坐直身体。
「脾气真差。」杜妈妈从棉被里伸出手,把儿子拉近点讲体已话,「你别瞎想,人家又不是今天才认识你,我看那孩子对你是真的好。当年你爸拉着我私奔的时候也是个没钱没学历没背景的穷小子,但我乐意跟他走天涯,回首这一生也没后悔。」
「那是妳傻。」Nick听了嘻嘻一笑,心情似乎好了点。
「哎翩翩,我想你爸了。」杜妈妈手里用了劲拽住他,不让他撒开,「如果哪天我走了,你就办理抛弃继承,虽然如此一来咱们那间小楼也留不住,但你的人生就自由了…」
「妈,你再讲我真的生气了!」Nick扭着胳膊不想听。
「翩翩!」一向温和的杜妈妈难得厉声起来,特别有威严,「妈有时清醒有时胡涂的,不趁现在能说的时候说,难道等着死了来托梦?我每次讲到这个你就生气,但你知道妈妈躺在医院有多无奈?住院三四年,时间对我早就没有意义,春夏秋冬只能展示在病房的窗户里。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了,你要知道,妈妈终于能从这个破烂的躯壳解脱了,终于能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Nick死死咬着嘴唇,全脸的肌肉紧绷,硬是忍住不在妈妈面前落泪。
「儿子啊,我每次听你讲去哪儿旅行看了什么风景遇见什么趣事,都很入迷,总也想去看一看。」杜妈妈淡淡笑着,没有一点儿忧伤,她把Nick勾近捏了捏他的脸,「你上次说印度恒河的日出很美,很祥和很灵性,明天带照片来给我看看好吗?」
「好。」Nick喉结上下滚动几次,点点头答应她。
但就在Nick离开医院后的三个小时后,杜妈妈用一个塑料袋套住头,坚定地结束了生命。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完結哦
第57章 CH 57 (正文完)
Nick赶到医院的时候,杜妈妈已经气绝多时,塑料袋被取了下来,她安静祥和的躺在床上,像只是睡着一样。
连诀亮紧贴着站在Nick身后,一手轻轻环在他背后,像是怕他随时会撅过去似的,但Nick只是愣愣地看着床上熟悉的面孔,侧过头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对连诀亮说:「可以让我跟我妈独处一下吗?」
「好,我在外面,有事叫我。」连诀亮在他肩上捏了两下,走出病房并把门带上。
Nick像昨晚一样在床边的椅子坐下,很不真实的感觉,明明昨晚还能说能笑的人,每次都喊着说等好天气要出去看海的人,怎么会抛下他就走了呢?
杜妈妈枕头边夹了一张对折起来的纸条,上面写着「给翩翩」,他颤着手把纸条抽出来,打开就是妈妈娟秀的字体。
「翩翩,原谅妈妈,妈妈不想再被囚禁在这臭皮囊了,你也不该被因禁在这里,带妈妈去看美丽的风景吧,我也想沐浴在庄静祥和的日出之下,也想吹吹南方自由的风。能当你妈真好,我爱你。」
Nick把纸条按在心口,伏在妈妈已经发凉的手臂上嚎啕大哭,如果这样是爱,他为什么这么痛苦?为什么每个人对他付出的爱,他都无法承受?
他把所有的泪水都倾注在那个心碎的清晨,之后不论是入棺火化或诀别的时候,都没有再哭过,但那双漂亮清澈的眼睛里面,已随着泪水失去了一些色彩。
告别仪式办的相当简单,以前纺织工厂的老员工来跟杜妈妈说声再见,连诀亮的爸爸妈妈也来了,在灵前拿香祭拜献花献果,嘴里喃喃地不知道跟逝者说什么,两个老人家眼眶都红了,低声啜泣频频拭泪,Nick本来以为自己会恨他们,但抬眼看着相框里笑的温婉柔美的妈妈,他也扯了嘴角苦笑一下,人生太短,有些事情必须让它随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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