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看着华银针窃窃私语“就是啊,喝酒喝死人,还真是闻所未闻。”
跪在地上哭的老妇人大声呵道“都给我住嘴!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
揪着华银针衣领的人手送了下来,华银针面色不改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去扶锦生,老妇人走到华银针面前,朝他跪下然后狠狠的磕了三个响头“大夫,大夫你说什么我都信,我儿子不懂事我给你赔不是,但是情况你也看到了,我家的老爷子要是醒不过来,我家小峥才刚娶的媳妇便要和离回娘家,好好的一个喜事变丧事,你让我们以后还怎么见人,大夫,我家的老爷子现在真的不能有事,他从前和我说过,说大夫您的血有起死回生的奇效,大夫,我求求你,救救我家老爷吧。”
华银针将老妇人扶起,递给她一块干净的帕子擦去额头上的血污“我救不了他,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
老妇人捂住脸,泣不成声“大夫,你就这么狠心吗?我家老爷,在所有人都对大夫有偏见的时候,还是亲手把请帖送到您的手上,我和他说让他不要请你了,他就是不听,为了这个,还和儿子大吵了一架,大夫,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可是他突然就倒了下去,说的过一些,我连他最后的遗愿我都不知道,大夫,我家老爷还没有喝过第二天早上的孙媳妇茶,你就真的忍心让他就这心不甘情不愿的去了吗?”
华银针只觉得这个场景无比的熟悉,当时周婶也是这样求他,当时他又说了什么呢“不是我不想救,如果我的血真的能够令人起死回生,我一定会救他,可是怎么可能呢,能让人起死回生的不是大夫,是神仙。”
是了,华银针想起起来了,当时他就是这样对周婶说的,之后呢,之后周婶又说了什么?
之后周婶说:他不管这些,不管有没有用总要试一试。
果然,老妇人说道“大夫,我不管这些,我不管你是神仙还是凡人,凡是总要试一试,我家老爷说过的,当年那场瘟疫就是您用您的血治好我们的,当年可以,现在为什么就不行?大夫,您行行好吧。”
华银针有些烦躁的一甩手,老妇人和周婶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这就像是轮回一般,好不容易暂时解决了周婶,又出来了一个,兜兜转转,所有的事情竟又回到了原点。
华银针不由的对他们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情绪,他本应该是哪个永远也不会生气的化大牛,可他现在猛的一拍桌子,大声的反问道“我说了我没办法!你们如果真的关心他,又为什么要让他喝这么多酒!我有没有和你们说过,让福伯喝这么多的酒我根本就救不回来!你们是他的家人为什么自己不看着他!现在才后悔,已经太迟了。”
华银针的手心一阵发麻,老妇人愣住了,眼中的泪却是不曾停下,她像疯了一般朝华银针哭喊道“即是如此…即是如此,那你为什么不早一点过来!你为何要等我家老爷除了事之后才来,你明知道今天是他孙子成亲,他肯定会喝酒,你为何不早些过来看着他?”
华银针低声笑了起来,垂下头反问道“你说这种话,自己都不觉得可笑吗?”
老妇人擦了擦泪珠,脸上悲伤的表情逐渐消失,她一下子就变成了那个优雅慈祥的老妇人,他挂上一丝浅浅的微笑“大夫,我顾不得这么多了,我不管你的血有没有用,你就当是我疯魔了,今日不管你愿不愿意,我总要取你的血试一试!”
华银针是在阴冷潮湿的地牢中新来,他的手腕上多了几道大大小小不等的伤痕,他捂住自己的头,四处看了看“锦生!”
他走到锦生的旁边,扶起锦生轻轻摇了摇他,锦生醒来一脸茫然的看着华银针。
华银针叹了一口气“这次…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关在这里。”
锦生刚清醒过来就看到华银针手腕上的伤痕,他焦急的从自己的衣袖上扯下一块布替华银针进行见到的包扎,华银针一边看着锦生替他包扎,一边感慨道“还好小芸没有跟着我们一起过来…希望她一个人在家能好好的。”
锦生替华银针包扎完之后,犹豫了几下,比划着问华银针在想什么。
华银针坐在那里看着地牢中唯一的天窗“我在想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想,锦生,我只是害怕,青戈让我在这里等他,我怕我等不到他了我,他答应过我一个月一定会来这里找我,可是直到现在他都没由来,我怕他遇上什么事情。从前我将生死之事早已看淡,人这一辈子总会故去,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我只希望他们试过,知道我的血并无奇效之后便是送我们离开,我实在是很担心青戈…”
锦生又在华银针的手心写下:怨否?
华银针答道“怨吗?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倘若真要我置身处地,如果青戈死在我的面前,而他死前又告诉我有一个人的血可以救他活过来,恐怕我也会不择手段,哪怕将那人剥皮去骨也要将他的血弄到手,他们想要我的血我可以理解,我并不为此感到难过,我只是觉得…他们没有一丝犹疑就将我们敲晕了抓起来,这的确让我觉得有些…锦生,是不是我做都不够好,所以才让他们这样对我?”
华银针继续道“还有福伯,我很想问问他,他对我那么好,是因为我的血,还是因为我是华银针,可惜,他现在没办法回答我了。”
锦生拍了拍华银针的背,看了看被自己撕破的衣袖,又在华银针手心写下:出去之后,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华银针笑起来“你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锦生摇摇头,不告诉他。
“锦生,这些年你在我身边,一直照顾我,我心中其实…对你很是感激,你毫无缘故的对我好,教我如何去做一个人,你有什么愿望吗?”
锦生的眼睛亮了起来。
华银针在手心重新锦生写的那个字描摹即便,有些不确定“仅仅如此…?”
锦生点点头。
华银针的尾指勾住了锦生的尾指,他第一次做这个动作,有些新奇,锦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有些惊讶,华银针不好意思了起来“这是小芸教我的,说是和其他人做约定的时候,可以这样做,锦生,我答应你,此番若能顺利逃脱,出去之后,我会替你画一幅画像赠与你。”
第37章
地牢中昏暗又潮湿,华银针早已经忘记了距离他们被关进来的那一日,已经过去了多久,只有胳膊上的斑斑血迹提醒着他,他说经历的一切都不是梦,华银针针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走到锦生身边,锦生身上的衣服因为替他包扎伤口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在地牢中点上香,等华银针昏睡过去之后边还有人来放血。
华银针脸色仓苍白,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没撑住倒了下来,华银针倒下声音把锦生惊醒,他担心的服气华银针,手指搭上了华银针的手腕,又轻轻摸了摸华银针布满伤痕了伤痕的手臂,华银针的左手的手臂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华银针捂住自己的头,问道“锦生…过去多久了?”
锦生扶着华银针靠在墙上,用树枝在地上写下:半月。
华银针抬起手,数了数自己手上的伤痕,不多不少,刚好十五条疤,他叹了口气,被关在地牢里半个月,华银针几乎快要忘了外面的阳谷是什么样的,他抬起头,眼前是黑漆漆的墙“已经这么久了吗,我从前站在太阳下,从未觉得时间过的如此漫长,在地牢里的这些天,我还以为已经过去了几个月,没想到只过了十五天,锦生,如果你会说话就好了,我其实很想知道自己从前是什么样的,我不是没有想过我的父母是什么样子,但是我怕,我怕他们是故意将我丢弃是故意不要我,所以我一直都不敢问,锦生,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的过去是什么样子的?”
锦生拍了拍华银针的背,从自己破烂不堪衣服上,又扯下一块布替华银针包扎,华银针拗不过他,无奈道“锦生,等到了晚上,他们就会重新再我的手上再割一刀,这样下去,你有多少衣服都不够替我包扎的,地牢中阴寒潮湿,你不必为了我…”
锦生不管这些,他见不得华银针的身上有多少伤痕,他替华银针包扎完之后,用树枝在地上写下:往事不可追,何必执着从前之事。
华银针笑了笑,他稍稍动了动,找了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靠在墙上,他也从地上捡起一个小树枝,原本想跟在锦生的后面写些什么,后来他停了许久,终究一个字都没有写,“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吗?锦生,我的过去我自己却一无所知,你不觉得…这实在是很可悲吗?我至少想要知道我的父母长得什么样子。”
地牢的大门发出吱呀一声,锦生紧张的站了起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来的人只有那名老妇人,她身后并没有跟其他的什么人,相比起锦生的紧张,华银针显得很是镇定,他动都没有动,只是稍稍抬手把锦生拉到一边,他仰起头看着站在牢笼之外的老妇人,处境虽截然不同,华银针却一点没有被挟持的自觉,他悠悠道“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你们总算是发现我的血没有任何用处了吗?”
老妇人缓缓向华银针走来,她垂下头,咳嗽了几声,扶着地牢的木质门框勉力不让自己倒下来,她看起来很是憔悴“大夫…什么方法我都试过了,可是没有用,我听周家的媳妇说,你的血只是个药引,具体的要配合其他药物由于你亲自煎熬才会有用,大夫,我们对你做出这样的事,实在是没有脸再来见你了,若是又其他的办法我们也会再来叨扰您,我们已经尽力了,我现在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没办法只能厚着脸皮来见你,我答应你,只要你能让我家的老爷活过来,我会让村子里的人替你盖一座庙,让我的子孙后代永远供奉你,大夫,我求你。”
若是从前的华银针听到这些话,心中或许会觉得她实在是可怜,可最近类似的话华银针已经听的太多遍,手臂上的伤隐隐作痛,提醒着华银针不可以相信这些人,华银针有些疲倦了,他懒得再多说写什么,只道“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
老妇人叹息一声,她也快要撑不下去了,这半个月来她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夜半梦中总会浮现出福伯在喜宴上倒下的场景,她累极了,反复和华银针确认道“大夫,你不肯吗?我都这样求你了,你还是不肯答应吗?”
华银针闭上眼不与她争辩“我早已说过,不是我不肯,是我无能为力,寿数天定,凡人又要如何去扭转乾坤?”
老妇人干枯的,长满了皱纹的手紧紧抓着门框,她一眨不眨的盯着坐在那里的华银针,眼中疯狂之色更甚“可是大夫,我知道的,你不是凡人,你是天上的仙人特地下凡来就我们的,当年的那场瘟疫,你可以把我们从阎王的手底下救回来,现在又为什么不行?”
华银针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多说无益,听我一句劝,还是早日让福伯入土为安吧,不要再他连死都得不到安宁。”
老妇人很是失落的松开了紧紧握着门框的手,他后退几步,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她轻松了许多,长舒一口气“是吗…大夫,其实来这里之前,我早就做好了被你拒绝的准备,你扪心自问,你在镇上的这些年我们对你如何?你本就是个大夫,救人本就是你的分内之事,如今我们这样求你,你却依旧不肯,华银针,你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一个人,怎样才能做到像你这样冷血无情?”
华银针冷眼看他“分明是你们不遵医嘱,我早说过让你控制福伯饮酒,你们却不听,闹出了这样的事情竟还有脸问我是否有起死回生之术,真是可笑。”
老妇人笑了起来,他先是低声笑着,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然后她越来越疯狂,笑声越来越高越老月尖锐,就像细长的指甲画过青石板的声音,她笑的太高兴了,到了后来忍不住又咳嗽几声“哈哈,可笑?随你你怎么想了,我已经全都明白了,你根本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怪物,若是早知道会有今日,我们当初根本就不应该让你留在村子里,华银针,我再问你一次,你究竟救是不救,村子里大家都商议好了,若是你肯救,我们仍敬你是哪个救了我们大家的华银针,叫一声华大夫,若是你不肯救,我虽然不愿意,但也只能随了众人的意思,对你处以火刑,将你活生生的烧死,你可要想清楚了。”
怪物。
冷血无情的怪物。
华银针想起来十年前夏靖戎也曾经这样和他说过,现在这老妇人又这样说他,十年前十年后,不同的人却说出了相同的话,不知道是命运作弄还是他十年以来,根本就没有长进。
华银针从回忆中抽身,回过神“无论你怎么说,我做不到的事情便不会答应你,你要将我烧死也好淹死也好,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是吗,那就怪不得我了,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没有人强逼你,你死后就是化成鬼,也千万记得,这些与我们可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华银针看了看锦生,将他护到身后,他难得用一点哀求的口吻去求道“你们想要对付的人只有我一个,锦生却从来没有的罪过你们,你们放了他。”
老妇人摇摇头,颇为不可思议的看着华银针“放了他?你说的容易,华大夫,我也知道你无亲无故,唯一的亲人便是锦生,你难道不曾听说过一句话,叫做斩草除根?我们都是与世无争的良民,我现在一时心软放他走,他以后若是回来报复,我们可要怎么办才好,锦生,你也不要怨我们,我们也实在是迫不得已。”
老妇人拍拍手,一群人走进来,他们打开地牢的门抓住华银针和锦生朝外推,老妇人就那样站在原地,微微向华银针行了个礼“华大夫,等你到了地下见了阎王,奈何桥上若是遇见我家老爷,我家老爷身子骨不好,作为赎罪,还要劳烦你扶他走最后一程。”
华银针和锦生被绑在两个高高的木头制成的柱上“锦生,我在地牢里的时候曾经和你说,我怕我等不到青戈来了,没想到,一语成谶,我原本答应你出去之后便送你一副画,现在也难以兑现了,我连累你到如斯地步,你心中若有什么怨,只能下辈子再像我讨了。”
他脚下被堆了厚厚的树枝和稻草,上面浇满了油,落日的余晖洒在华银针的身上,,天色甚好,没有一丝要下雨的迹象,那样火红的落日,就像点灯那天他与陆青戈在跌倒上看到的那样,华银针握紧了手心那颗小小的夜明珠,心中想:
我这辈子活的不清不楚的,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我现在死了,恐怕他们也不会明白,还以为我还在世上的某一处好好的活着。
今天的落日像锦生从前做给我吃的橘红糕,也像我院子里那那棵枫树,更像那天夜里冲天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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