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究竟能否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人,靖戎的病怎么样了,仁心到底得了什么病,还有…还有就是青戈为何失约,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险要之事,这些事情我恐怕得不到一个结果了。
仔细想来,恰如当年靖戎对我说的,萤火之光,纵然微弱,却也算点亮了前方路。我此生清醒的时间纵然很少,却也已经足够,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再见青戈一面,他离去时,我连一声珍重都没有和他说,现在回想起来,很是后悔。
我从不信鬼神之说,但人死后倘若真的能化成鬼,我不想报仇,也不想留在这个世上看镇上人的悲惨结局,我只想走进青戈的梦里,再和他看一次真正的萤火虫,我想抱着他亲自和他说一声:
从此山水不相逢,望君珍重。
第38章
华银针被绑在高高的柱子上,他即使低头也看不清那些那些人的脸,一时之间,这让他有了一种所有人都在他脚下的错觉,今天镇上的所有的人都聚集在这里,唯独小芸不在,那些人仰着头,像是第一次看到华银针,围着华银针窃窃私语,华银针也好像第一次见到他们一样,明明是那样熟悉的脸,现在却如此的陌生。
周婶仰头看着华银针,手中拿着一盒胭脂,他狠狠的像华银针砸去,鲜红的胭脂砸到了华银针的身上,不疼,却让华银针的白衣染上一层鲜红,看起来就像是正淌着血。
制作精美的胭脂盒掉到了地上,咕噜噜的从石阶上滚了下去,咔擦一声,碎了,那个碎掉的胭脂盖上原本画着一张温婉笑着的女人的脸,那张连现在变得四分五裂,扭曲的笑着。
周屠夫坐在一边,身边放着一盆水,他是这个镇子上杀猪杀的最好的人,他磨着自己的那把杀猪刀,把刀磨的又光又亮,他朝刀上喷了一口唾沫,站起来提起刀对着太阳看,他拿手摸了下刀锋,手指上立刻渗出血丝,他满意了,把刀插在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周屠夫一脚跷在椅子,另一只脚抖着,他问道“周婶,老夫人,你是被华银针害的最惨的两个人了,这样,等咱们将他烧了之后,你们可以先挑两块他身上的皮肉带走,就当是补偿了。”
有个书生气的年轻人一听周屠夫这么说吓得路都不会走,歪歪扭扭向前跑了几步就摔下来,众人看到他狼狈的模样,快活的笑起来,年轻人赫然脸色变得通红,他仰头看了看被绑于柱上的华银针,又想起自己母亲的顽疾也是华银针治好的,忍不住替他说话“吃人?这…是不是太荒唐了?”
周屠夫听他这么说也吓了一跳,他跷在椅子上的腿也放了下来,很是害怕的连连摆手“吃人?你可别突然说这么吓人的事情,我们怎么突然成了吃人的怪物了?华银针才是怪物,人吃怪物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老妇人拿手帕捂住嘴,轻轻咳了几声,帕子上一片血红,她却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把染血的帕子收到衣袖里“华大夫,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究竟医是不医,现在反悔你还来得及。”
华银针闭上眼,一言不发。
老妇人也终于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她冷哼一声“哼,冥顽不灵。防火!”
火把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老妇人一声令下,一群青年人举着火把站在祭太下,那些小孩子被大人护在身后,不让他们看这些,小孩子却不管这些,偷偷地从大人的身后探出一个脑袋,兴致勃勃的看着那些按着火把的人朝华银针走去,在他们的印象之中,点上火把便意味这节日的来临,而他们要烧死谁,这些孩子是不用理会的,他们只知道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这件事情,让他们枯燥而乏味的童年生活,多了一点可以说道的谈资。
突然有一群人闯进了小镇里,他们骑着马,各个腰间都配着刀,一个穿着桃红色衣裙的女子被一个男人抱着,骑在最高最大的那匹马上,那女子的容貌小镇上众人看的并不真切,她歪歪斜斜的靠在身后的男人的身上,面色很差,说出的话却是响亮又掷地有声“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敢动他!”
众人听到她的声音,反应过来这是华仁心,他们之前的无措与紧张全都消失了,他们兴高采烈的向华仁心跑过去“哎呀!仁心姑娘!是仁心姑娘来了!”
小孩子们第一个扑向华仁心,口中喊着“仁心姐姐给我们买糖葫芦。”
那些大人们也将华仁心圈起来,一个接一个的和华仁心诉苦,说着华银针的不是“仁心姑娘,你总算是回来了,你都不知道你走的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这个华银针做下极其恶劣之事,却到现在都不肯悔改,我们只求他帮一点小小的忙他都不肯,你说,怎么会有这种人。”
“这个华银针,真是不识好歹,他以为他是谁呢,从前总是摆出一副为了我们好的样子,好啦,现在出了事情了,总算把他的丑恶嘴脸给逼出来了,辛亏我没有把我的侄女嫁给他,我侄女,多好的一个小姑娘,柔柔弱弱的,要是真的嫁给他,那还真是到了八辈子的霉运了。”
“是呀仁心姑娘,你还不知道吧,福伯死啦!就在他孙子成婚当天,哎呦,现在福伯的孙媳妇闹着要和福伯的孙子和离呢,本来好好的一个喜事,就因为他华银针变成了丧事,老夫人那些天哭的不知道多可怜,真是作孽。”
华仁心被人扶下马,她看起来很是虚弱,众人靠近才发现,华仁心似乎是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眼眶下有着一圈浓重的黑影,华仁心早就从小芸那里听明了事情的始末,她不经意的瞥了一眼被绑在柱子上的华银针,装作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是吗?福伯死了?福伯是怎么死的?”
一说起这个,周婶挤开所有的人,是华仁心告诉他华银针的血有起死回生的奇效,周婶心中把华仁心当做了自己的同谋,讨赏般的和华仁心汇报“哎呦,我们也不知道,只是听华银针说是喝酒喝死了的,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情,喝酒喝死了,哪样有这样的事情?”
“那你明明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我们求华银针给我们一点点他的血,然后替我们熬成一幅可以起死回生的药,谁知道华银针竟不肯,哎,真是狼心狗肺,不过没关系,仁心姑娘你来了就好了。”
“为什么说我来了就好了?”
“仁心姑娘你忘记了?华银针的血有奇效这还是你告诉周婶的呢,你既然知道这样的事情肯定也是知道怎样炼制起死回生的药的,你来了,福伯和小芸不就有救了吗?”
华银针恍然大悟一般的哦了一声,她眨眨眼,连哄带骗的和周婶说道“哦,原来是这样,你们快把银针和锦生放下来吧,你们绑的那么高,我要怎么取他的血熬药?”
周婶一听,高兴坏了,他忙去招呼人去把华银针放下来,走到一半,他突然会回头,狐疑的打量着华仁心“仁心姑娘,你真的会?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华仁心不慌不忙,连脸上的表情都没变,他朝周婶摇摇头,劝诱道“我怎么会骗你们呢,华银针的医术是我教的,他会的我怎么可能不会。再说了周婶,是谁告诉你银针的血有奇效的,你难道忘了吗?你怎么会想到怀疑到我身上?”
周婶觉得华仁心所说并没有什么问题,放下心继续指挥人将华银针和锦生放下来“恩…好像是这个理。”
华仁心在祭台前拉着华银针和锦生的手,朝他们使了个眼色,慢慢带着他们脱离村民的包围圈“银针…不要怕,取血这种事情不会特别疼的…”
华银针只觉得一阵风刮过,眼前已经站了十几个黑衣黑甲的护卫,华仁心松开抓着华银针和锦生的手,松了一口气“安全了。”
村民们骚动起来,他们似乎不相信华仁心会背叛他们,周屠夫从桌子里抽出那把被磨好刀要冲过去,刷的一声,那十几个护卫已经将随手的佩刀抽了出来,周屠夫只是个杀猪的,从没见过这样打阵仗,手一抖,刀就掉到了地上,没了武器,他更是胆怯,只能吼叫道“仁心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华仁心拍拍手,打了个哈欠“没什么,只是我现在要带银针离开了,诸位,起死回生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人死了就是死了,与其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不如好好的想想自己之后的日子应该怎么过。”
周婶凄厉的哀嚎起来“华仁心!你敢骗我们?”
华仁心翻了个白眼,对她们很是不屑“我若是不这样骗你们,恐怕你们也不会将银针放下来,情非得已,还请各位见谅,银针,走了。”
众人走出村外,在距离村庄十几里的一个茶亭停了下来,小芸一看到华银针就扑到他的怀里,搂着华银针的腰直哭,华银针怜爱的拍了拍小云的背“小芸,好孩子,这次辛苦你了。”
华仁心点点头“你这次的确要好好谢谢这个小丫头,要不是他来通风报信,我也不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情。”
锦生还有些惊疑未定,他站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他们就这么轻易的放我们走了?”
华仁心嗤笑一声“不然呢?他们还能如何?他们就算人再多,也不过是一帮平民百姓罢了,再如何也比不过皇宫大内的侍卫的。”
现下得了空闲,华银针总算能好好地观察这些侍卫了,这些侍卫看起来不像寻常人家的护卫,他们穿着统一的服饰,连佩刀都一模一样,身上还挂着官府的腰牌“仁心,这些人是?”
华仁心倒了杯茶给自己提提神,她淡淡的撇了一眼锦生,然后问华银针“你还不知道?”
华银针搞不懂了“我应该知道什么?”
华仁心狐疑的推了推锦生“锦生,你没有和银针说吗?”
华银针完全不明白华仁心在说什么,他不知道华仁心什么时候和锦生有了这么多的秘密,他追问道“说什么?”
锦生低下头,不说话了。
华仁心笑了,她慢悠悠的嘬着茶水“银针,我是因为有这块牌子所以才能去江州,找到这些人,让他们来救你。”
华银针心头一跳“江州…”
十一,你知不知道江州在哪里?
我从江州一路骑马赶来京城,路上见了许多的人……
等我们这次见过大哥之后,我带你去江州,江州比京城好玩儿多了……
华仁心从怀里拿出一块小小的金属和一封信放到华银针的面前“是,我回到山谷里的时候,发现背包中莫名的多了这么一块牌子还有一封信,信上说若是你遇到危急时刻,让我拿着这块牌子去江州找人来救你。”
华银针伸手要去拿那封信,却又不敢,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信…”
“你还不明白吗?夏靖戎就是陆青戈,陆青戈就是夏靖戎。”
华银针将信展开,入目是他无比熟悉的字迹,落款是陆青戈却又改着夏靖戎的私印,那块牌子华银针也认得,是王府里被夏靖戎收在他房中的腰牌,信上墨迹有些花了,看得出来是匆忙写下还未等墨迹干涸便被折了起来,信上写着:
“十一若遇险急之事,可持信物,前往江州五里巷内,自有人相助。”
第39章
华银针将那封信先来倒去的看了好几遍,又是陆青戈又是夏靖戎,两张不同的脸在他的脑海中互相交替,最后融合成他记忆中夏靖戎的模样,华银针将信放下,怅然若失的叹了一口气,垂下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华仁心心中忐忑,惴惴不安道“银针,你是不是在怪他瞒着你?”
华银针摇摇头,那颗小小的夜明珠从他的衣袖滑落到他的手心,他摩挲这光滑的珠子“怪他?我从没有这样想过,我只是…不知道说什么。”
他斟出满满的一杯茶,华银针把手伸向杯子,信就那样被摆在桌上,华银针怕手一抖茶水弄湿了信,于是手又缩了回去,他站起来,看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山,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致“我想不明白,他是王爷,如果要来见我自然可以光明正大的来见我,为什么又偏偏要伪装成另一个人,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与我结交,不只是这样,当年我离开皇城时,他曾经说过,希望我永远不要回到皇城里去,他说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话是他说的,我这十年之中,再难熬的时候我都自己一个人过来了,可他现在却自己来见我了,又时候,我真的想不明白靖戎究竟在想什么。”
一直站在华仁心身后的男人突然开口道“我想…王爷不让你回皇城里去,或许是想要保护你。”
突然有个人说话,华银针有些奇怪的问道“你是谁?为何这么说?”
男人说道“我是李程规,是王爷在江州时的侍卫,皇城中的事情我多少也听王爷说过一些,他只告诉我们你的身世很是凄苦,其他的未曾与我多说,自从十年前王爷去了皇城,我与王爷已经许久未曾见面了,但无论时隔多久,我知道王爷不是那种会你犯了错,他就会将你赶走的人,以我的推测,他或许有什么不能说的苦衷,皇城与江州不同,皇城之中处处都是令人胆颤的陷阱,稍不留神便会死无葬身之地,十一少爷,有些事情你或许要当面和王爷说清楚比较好。”
他犯下的哪里是一点点的错,他是害死了一条人命,在夏靖戎的面前,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华银针把信收好,掩饰般的喝了一口茶“如果…如果不是一点点的错,而是犯下了无可弥补的大错呢?”
华仁心微微向前,握住华银针的手,她的手冰凉,让华银针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华银针看华仁心的唇色发白,脸上也是一股浓浓的倦意,他悄悄将手指搭上华仁心脉搏,华仁心也不反抗“银针,你不用替我把脉,我自己的病我自己知道,不要担心我。我不知道你当年和夏靖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他当年是有苦衷,或许他当年是真心不想再见到你,无论是哪一种都好,但他既然临走之前还在担心你的安危,替你留好后路,不管从前如何,但我想他现在在心中一定是在乎你的,你心中既有疑虑,不防去找他问个明白。”
华银针不确定的反问“去找他?”
李程规点点头“是啊,十一少爷,你去皇城里看看王爷吧,王爷走之前曾经和我说他至多一个月便会回来,如今都过去这么久了,我怕他的病又犯了。”
真是有趣。
十年前夏靖戎说要他永远不要再回京城,十年后夏靖戎的侍卫又让他去京城找夏靖戎。
若是再来十年,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24/49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