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李仁早就死了,十一却不离开,房中到处都是水渍,十一坐在李仁的书桌前,长舒一口气。
他并不是第一次杀人,当年他杀陈贵人时无知无觉,于他而言死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这次杀李仁,他心中的兴奋感却并不是做假。
“杀了人,我自可以一走了之,可我现在却枯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干,我此番,正是求死。”十一这样想,他甚至有些阴暗的想着,如果夏靖戎知道他杀了人,知道他伶仃入狱,又会作何感想,他很想看到夏靖戎为他着急为他不知所措的模样。
黑夜渐渐过去,第一缕光照到大地之上,却没有照进这件昏暗的小屋里,十一靠在一把太师椅上,闭着眼,李府中的人都起了,他们开始忙活起来在府中上上下下的走动,他享受着这样热闹的早晨,过去他在王府的时候也是在像这样热闹的早晨中醒来。
女子轻盈的脚步声传来,一名穿着红色衣裙的女子端着一碰水,手上搭着一块白净的毛巾走进来,她看了看凌乱的房间,把手中端着的铜盆放下,又将毛巾放进水里,朝房里走了几步,看见躺在床上闭着眼面色惨白的李仁,红衣女子应当是猜到了些什么,但她仍是问十一“他怎么了?”
十一轻声答道“他死了。”
红衣女子重新走回李仁身边,摸了摸他脸上的水渍,问道“他死的时候,很痛苦吗?”
十一想了想李仁死之前的模样,明知自己不会心软却还是不停的求自己放过他,一点点的窒息而死,应该算是痛苦。十一点点头,答道“应该是挺痛苦的。”
红衣女子像是受了什么重大的打击,她后退两步扶住了衣柜,捂住脸,低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十一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她,红衣女子笑着笑着,又慢慢的抽泣起来,她把捂着脸的手放下,扑到床边,碰了碰李仁冷冰冰的脸,呜呜的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道“他终于死了…”
十一只觉得十分有趣,红衣女子又笑又哭的,不知道她的眼泪里究竟是高兴多一些还是哀伤更多一些,十一很少会因为旁人哭泣,在小镇中,村民那样对他他心中虽觉得落寞,却从未想过流眼泪,十一流泪的次数屈指可数,仔细算来竟全都是因为一个夏靖戎。
他就站在那里,看着红衣女子呜呜的哭着,也不安慰她也不离开,就像是在看戏台上的唱戏的戏子一样,静静的等着后续的发展。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红衣女子从床边站起来,她用随身的帕子擦了擦眼泪,在十一这样一个外人面前没有表现出半分的不好意思,她行为举止落落大方像是大户人家教出来的女儿,让人难以想象这样的一个女子竟会嫁给李泽言做妾“抱歉,失态了,敢问华公子,是你杀了他?”
十一点点头“不错。”
红衣女子问道“所谓何故?据我所知你与我家掌柜非亲非故,他对你这个陌生人已经很好,你为何还要杀他,是为了钱财还是为了其他的什么?”
十一他看着门外的枫树,那只是一颗很幼小的枫树苗,与他在小镇院子里种的那棵枫树完全没有办法相比较,门外有一个小小的水坑,那些运气不好的树叶,被风吹落掉在了这个小小的水坑中,只能被困在这里慢慢的腐烂,十一迷茫道“对我好?如何才能算作对我好?予我吃喝,赠我衣帛就是对我好了吗?如果这样就算是对我好,这样就算是施恩予我的话,这份恩情未免也太廉价了。”
又是一群姑娘走进来,他们身上穿着衣服的颜色各不相同,眉眼之间却都有相似之处,她们可没有红衣女子那样镇定,看到了李仁的尸体都纷纷叫了起来“啊——!”
十一仔细看着那群姑娘的脸,陈贵人的长相在他脑海中早已模糊不清,但他看着这群姑娘,平平凑凑的回忆起陈贵人死去时那张惨白的脸,他打了个冷颤,回过神“他说的不错,你们的长相,或多或少的确有一些地方像陈长情。”
红衣女子哦了一声,对此并不是很在意“是吗…原来他心中的女子是叫做长情。华公子,我很感激你告诉我这位陈姑娘的名字,但我也希望你能明白,杀人偿命,你既然杀了他想必早已经做好了偿命的打算,我劝你不要试图逃匿,一旦你踏出这个门,我们姐妹就要喊人了。”
十一本就没有打算逃走,但这仍然让他忍不住好奇“据我所知你们大部分都应该是被李仁强掳来的,我现在杀了他你们回归自由之身,怎么,你们不高兴吗?”
红衣女子笑了起来,他比十一大了许多岁,他看着十一就像看着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她摇摇头,好像在嘲笑十一的天真“华公子,你想的也实在是太天真了些,我们这些女子的确他强掳来的,可我们之中大多都是家境贫寒的小户人家的女儿,家境好些的便是我了,我父亲是城中的一位大官,李仁供我们吃穿又给了我们父母不少的银子,我们早已经被父母卖掉了,哪有什么自由之身呢,至于我父亲…我父亲不屑做出卖女儿这样的事,可在我破了身子的第二日,父亲便送来一封决断书,他早已与我断绝了父女关系,除了这里,我们这群女人又能去哪里呢。”
十一还是想不明白,他看着那群伏在床边呜呜的哭着的姑娘们,他原以为杀了李仁之后,李仁强掳来的这些姑娘们都可以回复自由身,她们应该高兴才是,可是现在她们哭的这样伤心,又让十一忍不住怀疑自己,凭借一时之气杀了李仁,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你们是这样想的吗?这些事情真的就这么要紧吗?我不是很明白…我只想坦荡又洒脱的过完我这一生,我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做什么都好…旁人的看法对于自己自己来说真的就这么重要吗?因为别人的看法做出违心的事情真的好吗?”
红衣女子似乎看出十一在想什么,他拉起十一的手,安抚的拍了拍“华公子不必自责,我大哥也曾和我说过同样的话,他从小一直很疼我,哪怕是我嫁入李府为妾,他也从未嫌弃我,只是我没脸见他,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只可惜后来因为一位挚友性情大变,如果你能早一点出现就好了,你和大哥有些相似,若是你早一点出现,大哥说不定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红衣女子会继续道“华公子,我想你一定被某个人保护的很好,你怕是没有尝过那种为生活所迫的滋味,当你连饭都吃不起,睡觉都没有杯子可以盖的时候,我想或许只有你经历了这些,你就不会再说些什么喜欢或者不喜欢了,你也不必觉得疑惑,有些事情你现在不明白,但你不必急于一时,日子久了,世间的辛酸苦辣都尝遍了,自然也就懂了,我们的愿望比你要简单的多,我已经没有机会去想,要怎样的活着,于我而言能够活着已经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了。”
十一闭上眼,说了一声“真没意思。”
门外有官兵的吵闹声,红衣女子放下拉着十一的手,轻声说道“是啊,真没意思,华公子,外面的动静有些大了,我想或许是管家把官叫来了,您上路吧。”
十一点点头,他不用任何人架着他,自己主动朝门外走去,他突然回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女子有些意外,但她还是回答道“我吗?我叫李思,华公子,一路好走。”
十一的案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十一又对此案供认不讳,连作案的手法都交代的一清二楚,京城里的官没费什么力气就定了案,判了十一死刑,年后便处斩。
十一安静的坐在牢房中,两个狱卒一边喝酒一边发牢骚。
“哎…真是晦气,快要过年了又送进来一个人,偏偏要等到年后才能处斩。难道我们过年还要在牢里看着这个大男人?”
“嘿嘿,你也别抱怨了,这不正好吗?正好可以躲开你婆娘,过年那天我两偷偷溜出去,反正牢里就他一个犯人,看他在公堂上的样子,就是给他是个胆子他也不敢越狱,咱两溜出去快活没有人会知道的,我们去依红楼逛逛,我听说过年那几天翠姑娘会挂牌。”
“你想得美,你还不知道那个翠丫头?我呸,傲得很,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玩意儿了,不就是出来卖的,有什么可傲的。”
“她傲是傲了点儿,可耐不住人家长的漂亮。”
“漂亮不漂亮有什么用,我还是喜欢雏,那才够味儿,可依红楼的雏卖的都太贵了,我攒半辈子都买不起,愁人。”
一道银色的身影闪过,两名狱卒突然发现身边站了个身穿银袍头戴玉冠的俊美男人,身后还跟了个黑以黑袍的人。
一名狱卒醉醺醺的拿手指指着两人“哎!哪里来的病鬼?你两谁?谁让你们进来的?这是你可以随便来的地方吗?滚滚滚,爷爷现在正火着呢,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黑衣男子皱了下眉,直接把狱卒的手指折断“放肆!”
另一人咳嗽了两声,从衣袖里翻出一块令牌丢到狱卒面前,然后朝他们摆摆手“退下吧。”
他慢慢朝里走去,最里面一件牢房正是十一的牢房,十一盘腿坐在稻草上,仰头看着那个一脸病容的男子问他:
“靖戎,你不在你的王府里陪你的新婚夫人,跑到这阴冷潮湿的牢里来干什么。”
第45章
夏靖戎向前几步,他全然不在意地牢中的泥泞与水渍,他咳嗽了几声,扶着牢门慢慢的坐在地上,与十一平视,他的手从缝隙中伸进去,想要摸一摸十一的脸,却被十一不动声色的躲开了,夏靖戎叹了口气,把手收回来,问道“十一,你一定要这样和我说话吗?”
十一似笑非笑的看着夏靖戎“我如何了?”
夏靖戎沉默了一会儿,地牢之中昏暗无光,还夹杂着一股莫名的浑浊的气息,夏靖戎看着十一那似笑非笑的脸,愣了许久,最终很是挫败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的脸色很难看,一副随时都会晕倒的模样,夏靖戎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好…我们先不说这些,我问你,为何杀人?”
十一歪着脑袋想了想,他也想不出自己为何会一时冲动就杀了李仁,于是他答道“为何…你就当是我个怪物吧,杀个人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一向冷血无情,死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人我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夏靖戎听十一这样说,心猛的抽了一下,他握紧拳闭上眼,呵出一口冷气“不是毫无关系吧,你是知道了李仁与陈贵人的事情,所以才杀了他的吗?”
十一总算抬头好好的看了夏靖戎一眼,他在仔仔细细的在夏靖戎的身上打量一番,很是讽刺的说道“呵,原来这些事情你也知道。”
夏靖戎扶住牢门,将头抵在牢门的木框上,答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十一抿了抿唇,突然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地上的夏靖戎,他在牢房中走了几步,突然一圈打在了夏靖戎靠着的木框的旁边,十一的手立刻就红了起来,但他好像无知无觉一般,只是恶狠狠的瞪着夏靖戎“你既然知道,为何又让他在城中逍遥快活了这么多年?你是个王爷,想要一个人的人命难道还不容易吗?”
夏靖戎没有抬头去看十一,他微微叹息一声“做一个王爷也并非你想象中的那样容易,我也时常有许多的身不由己。”
十一呵的冷笑一下“是吗。”
夏靖戎扶着门框慢慢站起来,他看着十一,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敏锐的发现十一和以前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但真要他说哪里不一样夏靖戎又说不上来了,他想向小时候那个去教十一,夏靖戎心疼的碰了下十一发红的手,里面扎进了几根木刺,若是不及时处理怕是会感染,夏靖戎干巴巴道“你太冲动了,纵然李仁有再大的错,你也不可就这样贸贸然的杀了他,无论什么事情总有律法裁决,十一,你从前不是这样冲动的人。”
十一把自己的手从夏靖戎的手中抽出来,他低着头顺着天窗的阳光一点点把自己手上的木刺拔掉,一下就渗出了血,十一毫不在意“真是可笑,从前你说我冷血无情,现在又说我冲动,我真是不明白,你究竟想要我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才能高兴。你和我说律法…我学会了分辨善恶去知晓是非,可你口中的律法让李仁逍遥快活了十年,既然恶人无法被惩戒,那律法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夏靖戎找不出反驳十一的话,在这十年之中他也想过将李仁绳之以法,可皇帝一直护着李仁,夏靖戎找不到时机下手,他知道现在和十一说这些十一也不会相信,于是他道“这世上并非只有善恶黑白,你觉得李仁萧遥快活,却不知这十年中他或许夜夜被噩梦缠绕,心中不得安宁。”
夏靖戎的话音刚落,十一立刻接上“他心中的安宁与否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我不要他的愧疚与忏悔,只想要他的命。”
十一的确是和以前不大一样了,他变偏激了许多也冷酷了许多,可这些夏靖戎都能找到合适的理由去替十一解释,十一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的原因他心知肚明,他心中有千百种替十一辩解的方法,却唯独不知这时候如何的去向十一开口,他轻声叫到“…十一。”
十一走到夏靖戎的面前,嘴角没有一丝弧度,冷冰冰的问他“靖戎,你问了我这么多么,我都一一的回答你了,那我问你的,你为何不答?”
夏靖戎答道“如果我说,我和秦萱都从未想过有夫妻之实,仅仅只是利益交换,你会不会信我?”
十一果断道“不会。”
这虽是夏靖戎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十一回答的这样快,还是让夏靖戎心里疼了一会儿,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地牢内的空气实在是太浑浊了,这又惹得他剧烈的咳嗽了好几下,十一貌似不经意的朝夏靖戎看了两眼,想要走过来替他诊脉,又生生忍住了,夏靖戎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又问道“好…此时此刻,你不再相信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只想问你最后一件事,你杀了人为何不逃,为何又傻傻的等着官府的人来抓你?”
“杀人偿命。”
“你偿的是谁的命?陈贵人?李仁?”
“这真是个好问题?靖戎,我自己也不太清楚,若是陈贵人觉得我欠她的多一些,那这命就偿给陈贵人,如果李仁觉得我欠他的多一些,那这命就偿给李仁,怎样都好,我如今只是觉得活在这个世上实在是太没有意思了,所有的事情都让我看不见未来的光,纵然我再如何的瞪大了眼,也看不见,靖戎,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命运,它这样肆意的玩弄着我,总在我以为事情又转机的时候,给我当头一棒,嘲笑着我的愚昧和天真,我再也不想受他的摆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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