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忏微微晃动了一下,他的胳膊被谢长临抓在手中,人尚未从重伤中恢复过来,又迫不得已操心起苏白石等人,苏忏道,“长临……”
话都没说完,谢长临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要命的事,毅然决然的拒绝道,“休想……我代你去。”
这话对于苏忏来说十分中听,至少比谢长临时时挂在嘴边的聊骚话靠谱百倍,苏忏拍了拍魔主的肩膀,毫不客气的让开一步道,“那就拜托了。”
“……”谢长临这个魔头当得越发没有出息了,早前还能两句话将苏忏撩的满脸通红,现下一步一个脚印,全踩在苏忏预先设计好的陷阱里,半截身子都没进去了,拔都拔不出来。
但他心甘情愿。
“……玉衡、瑶光,照顾好你们的主人,我去去便回。”谢长临一个闪身,淡蓝色的清光尚未消失完全,他又急匆匆的拐了回来,皱着眉道,“我不放心,阿忏,我得先将你安顿好了,才能去管别人。”
苏忏的眼皮子刚刚眨了一半,颇有点中途闪了的感觉,就势翻了个白眼。
他毕竟不是真正的瓷器,不需要旁人将之捧在手心里,更何况在此天漏山中,除了谢长临,没人能轻取苏忏——就连苏忏的死,某种程度上也是自己造成的,可随意归结为“自作自受”四个字。
前山的动静明显比他们脚底下的还要紧迫,再迟一点恐怕所有人都会被埋入黄土之中,因而魔主大人的婆婆妈妈给苏忏造成了不小的困扰,他暗暗自袖中摸出一张符来,以笔尖勾画,“啪”的一声贴在谢长临的额头上,随即人凭空消失在天漏山的阴面。
苏忏想如此报复谢长临也非一两日了,此刻神清气爽的舒了口气。
正当这时,卓月门也收回了他那对宝贝翅膀,落到了苏忏身边,将这个逞能的人扶住,颇有点嫌弃道,“他亲眼看见你死了……两次,偶尔也体谅体谅吧。魔主那副臭脾气,我还从没见他对谁服过软呢。”
“……”先不说卓月门跟谢长临做了几千年的死对头,连个天劫都要劈在一块儿,不把对方弄死不过瘾似得。单指卓月门这老光棍儿也打了上千年了,怎么好腆着脸来指教苏忏……爱慕者之间的小情趣,他懂得了多少。
“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苏忏打断了卓月门接下来的长篇大论,“被姬人与伤到了吧?他如此了解你,缠斗这么久倘若还让你毫发无伤,光是想一想我都觉得丢脸。”
卓月门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但他迅速灰败的脸色还是充分肯定了苏忏的话——此人要面子的很,就算打死打残了,他都不愿舍弃这张光鲜亮丽的脸。能示弱到这般地步,可见这伤还不轻。
凤凰一旦受伤沉重,就会被动进入休眠的状态,以便用最快的速度恢复元神,卓月门未被戳穿前,还知道掩饰一下,现而今自暴自弃的将双眼一闭,挂在了同样想装死的苏忏身上。
“……一根凤羽在我身体里可坚持不了多久,我还指望你救命呢。”苏忏环顾了一圈四周,加上玉衡和瑶光老弱病残四个人,到最后能指望的只有自己。
“瑶光,给我四张符……我身上没有能用的了。”苏忏吩咐了一声,并将卓月门交托给了玉衡。幸好神行千里是最基本的符咒,不需要耗费他多少心神,苏忏总算在昏迷之前,将这一干人等全送出了天漏山。
那一日,生活在绥州的百姓皆见奇景。
天塌地陷之时,天漏山中忽然群兽并起,以脊梁或双翼抗住了一座座山脉,另有道人数十救神兵天降,声势浩大的地震与山崩之后,却是极为少数的伤亡,连地里的庄稼都没砸坏几根。
接下来的时间里知府刘瑾更是亲自开凿筑基,将山体稳固,凡有损失的农户皆会核查后根据损失大小给予抚恤,凡事有条不紊。
但却鲜少人知刘瑾最近是有家回不得,他的府上蹲着一群大神。
苏忏、卓月门这两个也就罢了,至少是熟人,可谁能告诉他,为啥魔主跟陛下也来了!甚至还有巴渎可汗和铁甲军的首领!这么多针锋相对的贵人,就不怕将他这一亩三分地撑破吗?!
更为夸张的是,他家后院以及练兵的校场上此刻正排排站着一堆凶尸!刘瑾平素怕这些东西就怕的要死,隔着一扇窗户一层薄纸,他根本连睡觉都不敢阖眼!
然而刘瑾这些汹涌澎湃的内心,都化成了任上的励精图治和亲力亲为,往外跑的时间成倍增长了起来。
但这里纳闷儿的还不只刘瑾一个……忒阿吉也是一头雾水,满脸懵逼。
当日天漏山忽然震动,他带领的先头部队本就不多,虽后来大军渡河,忒阿吉也是让他们暂且驻扎在远处。遇此天灾横祸,只待全军覆没的之际,忽然被魔主不分青红皂白的给救了起来,将他往大楚境内知府衙门一放。
还没过几天,他正准备闹着要回去的时候,他家可汗居然也被接过来了,身边跟着那铁甲军的白面军师和副将军——感情这是要天下太平啊。
忒阿吉现在只担心一件事——天下太平之后,他还有饭吃吗?
第60章 第六十章
巴渎部落崇尚武力,因而可汗之位虽为世袭,但最终选取的都是宗族勇猛之辈,巴渎可汗不仅是权利的象征,还得是部落里数一数二的勇士。
也因此,图勒可汗十分瞧不起大楚这种单一的血缘承袭制,否则以苏恒这种小身板,哪有什么机会跟他平起平坐。
图勒可汗的正妻是忒阿吉的姐姐,所以忒阿吉对这位可汗还是了解的,光看这副颐指气使的态度就知道他又犯老毛病了。
在自家地界说两句苏恒的坏话是常事,毕竟两国对立吃尽了苦头,但跑到人家地面上给苏恒难看——以苏恒的性子,能在今日给巴渎部落换个管事的。
“茶不好喝吗?”苏恒笑着道,“图勒可汗打过疆域,毁我绥州一座山脉……现下还要嫌我款待不周?”
图勒坐在苏恒的对面,正在走神的心思被苏恒一句话给拉了回来,他虽说对大楚皇帝的身板不敢苟同,但国力相较之下,图勒也非不识时务之人。
他能在巴渎内乱之际强安民心,又怎会是嚣张无理之人,他忙道,“陛下误会了,我只是在想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巴渎要如何补偿方能消弥一场干戈。”
“大楚铁甲军驻兵二十万,而今折损十之七八。可汗轻信人言,倘若不是徐、李两位将军,相必图勒可汗到如今都蒙在股里吧?还当真想打下我大楚不成?”
苏恒话虽然说的严厉,但在座人等都知道,此处并非朝堂,苏恒已经算是万分仁慈了。
毕竟巴渎十几年前曾想置他于死地,此举导致苏恒血脉分离,贵妃因此大病难愈,先帝更为勤政,乃至最后积劳成疾。十几年后,巴渎再次大举入侵,害得苏忏昏迷,国师重伤……临近年关的大祭不得不做拖延。
苏恒并非懦弱无能之辈,她的脾气虽然不大,从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若不知好歹,三番五次的挑战底线,苏恒也能让巴渎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大国之威。
“……”图勒一时间被苏恒说的哑口无言,后悔这一趟赶得急,身边没带个鼓弄唇舌之人。
“但既然图勒可汗亲自过来赔礼道歉,我大楚既能海纳百川,引万国来朝,自然也非不讲道理。我有两个条件,图勒可汗要是同意,此事便暂时压下,可否?”
苏恒抢占先机,不管她提出的条件是什么,图勒可汗也只能权衡,不敢回绝。
“您说。”图勒道。
“第一,贵国的神荼姬人与狼子野心,想挑起两国关系以达他渔人之利,先攻我大楚边境,再伤我皇兄与国师,罪不容诛;第二,巴渎撤军三十里,仍以无名河为界,并奉我大楚为天之朝,年年经绥州上供,但巴渎使者永不可入大楚皇城!”
这句话里有一些是苏恒的无数次午夜梦回,她自坐上这个位子开始,就心心念念着,要让巴渎臣服于下,将当年那些账一一清算了。
只是大楚日益强大,便也容不得苏恒的一些小性子,她就算心里气的不行,恨不得将巴渎至今三位可汗全摁在地上打一顿,但顾及颜面,也只得等……终于等到了而今这个机会。
图勒就算千百万个不愿意,但他现在人在大楚,也的确是自己理亏在先,倘若苏恒真是得理不饶人,可直接自绥州出发,挥兵北上。
铁甲军虽说损失惨重,也没有二十万众的基数,但也剩下了几万兵马,绥州为大城,城中守军亦有十万,苏恒令下,西南、正北两方铁甲军再借调十万……巴渎能抵抗多久?
本是因为内乱难平,图勒实在焦头烂额,才将军权下放,交到了姬人与的手上。姬人与在他身边数十年,手把手将图勒从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教成了一时霸主……谁曾想竟也是个靠不住的,扎扎实实在图勒的肋下插了两刀。
“图勒可汗良久不作回应,难道是觉得我这条件开的不够多吗?”苏恒端起面前的茶,老神在在的喝上一口。
绥州非是产茶地,加上刘瑾忙的四脚朝天,也没什么闲工夫来讲究这些,所以这茶有些劣等,一口下去又苦又涩,还有种放久了的霉味。
“……”苏恒只喝了一口,就默默的放到了一边。
刘瑾这间议事厅并不小,除了苏忏和图勒,下首处还坐了些人,例如忒阿吉、苏白石、徐辰生跟拄着一支拐,拼死拼活留下来的李沐戎。
后三者都曾在刘瑾府上做过客,喝过这洗脚水一样的茶,但没想到刘大人胆大包天,这样的东西也敢拿出来招待陛下——当真是可歌可泣可歌可泣啊。
苏恒的步步紧逼让图勒一时失语,他抬起眼来,重新省视了一番大楚的帝王。
模样改变的不多,只是目光越发坚毅了,修长的手脚缩在一张桌椅后,气势却不弱,眉眼里透出一种森冷。图勒以前从不知一个斯文人的身体里也会有翻江倒海的力量,但这几日却不亏,接二连三的增长了见识,先是徐辰生,后是苏恒——他一个也说不过,一个也不怕他。
“我答应……”图勒道。
忒阿吉真是被自家可汗的脑筋伤透了心,这可是举国臣服的大事,就这么擅自做了主,回到巴渎后还不闹翻了天。西北各个部落本就人心不齐,再者都是些血性汉子,宁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决不投降……忒阿吉光是想一想,登时觉得亡国有望了。
可这种情况之下,虽是知道图勒可汗的做法存疑,但也无其它更好的主意——苏恒这一题,就是让图勒决定,这国是要此时亡亦或他日亡。
“在座各位皆是两国位高权重之人,可在场做个见证。可苦于没有第三方中立国在场,这条件可不能只是口头约定……来人啊!”苏恒招了招手。
李如海心照不宣的凑了过来,将徐辰生方才起草完毕的契约书递到了图勒的面前,接着又摸了摸,从怀里掏出大楚玉玺——是苏恒平素用的那个,而非朝堂上摆着的装饰,也就半个巴掌大,带着也不累赘。
“……”图勒被大楚的办事效率给吓到了。
“我知道巴渎国玺是一只狼牙,历代可汗即位时,会将之挂在脖子上,物损人亡,图勒可汗既然活得好好的,想必东西也带了。”苏恒说着,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微微抻一个懒腰,又道,“接下来的事我委托给苏将军了……皇兄重伤初愈,我得去看看他,莫让有心之人拐跑了。”
由于苏恒身份特殊,并且正值多事之秋,所以她到绥州的时候距离天漏山倾倒的那一天已经过了足足小半月,这一路兴师动众也不为过,连太医院的晏如霜都跟来了,衣食住行样样有人负责。
也在这小半个月里,苏忏的伤渐渐痊愈。
今时不同往日,苏忏这副身子一半为人,另一半则是凤凰羽织,也算脱胎换骨了一番,只不过有人欢喜有人愁,卓月门被谢长临摁着,联合两个小式神薅光了一身光鲜亮丽的毛,已经秃着脑袋好几天没脸见人了。
“阿忏,阿忏,”谢长临坐在院子里,他手里提着个食盒,还没打开,香气已经掩盖不住的散溢出来,“这是山里野生的兔子和鸡,我亲手做的,你尝尝。”
魔主简直是个被霸业耽搁的厨师,这一会儿的功夫,院子的石桌旁已经聚满了人,连一门心思扑在医术上的晏如霜都被带坏了,手里捧个碗,眼巴巴的瞧。
“兔子是烤的,我先将肉腌制过了;鸡有两只,一只用荷叶包住,里头填了菌菇,另一只我给你炖了汤。”
“……”在门里听声响的卓月门大吼一声,“谢长临!你屠我鸟类,惨无人性!”
“长临啊,以前有人说过你贤惠吗?”苏忏眼睛都亮了。
刘瑾的府上一天到晚清汤寡水,后厨的手艺也不怎么样,饭不是硬了,就是菜烧焦了——他自转世后十分在意口腹之欲,想必是小时候缺什么,现在便想要弥补什么吧。
天下间敢说魔主“贤惠”,还让他为此沾沾自喜的,恐怕除了苏忏也无第二人了。
要知道谢长临在妖魔界出了名的五体不勤,仅十天不到的时间就将厨艺磨炼到这般地步,想必洛明知道了,能率先喜极而泣,而后哭着喊着也要苏忏“嫁”到妖魔界来,好改善他累死累活的现状。
“吃饭呐?”苏恒往谢长临与苏忏的中间一挤,眯着眼睛笑道,“不介意多我一双碗筷吧?”
“有毒,别吃。”谢长临明显很介意,他正春风得意的时候,忽然记起来苏忏这一世还有块木头做弟弟……且这块木头明显不待见自己。
天灾人祸挺过去了,又到了相看两厌的时候。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苏恒与谢长临的斗气并未持续多长时间,在魔主大人锲而不舍的努力下,终于将苏忏撬回了妖魔界。
是夜,洛明刚收到自家主上的一封信,便立即化成原形,抖一抖全身雪练似的毛皮,撒开四蹄,将苏忏从暖融融的被窝里拱了出来,抢亲似的不分青红皂白,背起苏忏就跑。
府上忽然闯进妖魔,鉴天署清源观所有剩下的人都惊动了,一时之间灯火敞亮,苏忏日益变厚的脸皮也遭不住这么刮,只能装死的埋进洛明的长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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