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大同呼啦站起来,如铁塔一样笼罩住吴璐璐,吼道,“我妈没工作,你还要她的钱,你有天理吗?”
“你爸因公病死,难道没有抚恤金吗?”
“有。但是到现在还没发完整。就算发了,也是我妈的养老金,还不够呢。”颜大同的余光注意到原本在倾听的两老悄不蔫地站起身,躲自己房间去了。
“那又怎么样?谁叫她生两个!”
听到这个指责,颜大同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重回小马扎,道,“我弟又不是亲生的,是叶叔叔的儿子。叶叔叔牺牲之后放在我家寄养。18岁前吃的是抚恤金,现在没有了。”
“你们不是亲兄弟?天啦,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和我说,难怪你们一点都不像呢!”
“是是,老婆,你看叶子现在困难,你就可怜可怜嘛。我以后好好做这个汽车美容店,多多挣钱来报答你。”
吴璐璐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悦道,“这个美容店是你主张要开的,还让我帮你说服咱爸。刚刚开业,投了多少钱你知道吗?哪里还有多余的钱?再说我弟弟也要读书,也要学费,可没人给捐款哦。”
颜大同叹气。“那这么说吧,老婆,我每个月工资500,干了11个月,5500,从里面抽3000不多呀!”
“你居然好意思和我算工资?那我问你,你在这包吃包住算多少钱?还有你儿子出来之后奶粉钱谁出?”
颜大同盯着吴璐璐半晌没说话,他很想说孙杰的生意是谁拉的,以后这汽车美容靠谁做等等,但是犹豫再三,他咬咬牙道,“那算借行吗?我为你家白干十年,先借点钱给我弟上学行吗?”
吴璐璐看见颜大同目光越来越深沉,心里有些警惕,退一步说道,“借可以。不过只能给1500。家里为这个新店子连定存都拿出来了,这个月生意不好,实在没有多余的钱了。”
“好。1500就1500,拿来。”颜大同朝吴璐璐伸出大手。吴璐璐不情不愿地起身去取钱,嘴里念叨,“你说你弟弟就那情况,为什么不念个技校,学门手艺呢?读大学有什么好的?还读建筑系?难道还指望他当建筑师吗?哪家公司会要一个哑巴?”
“少废话。拿钱来。”颜大同举起脚,朝安乐椅狠狠地踢去。
“给给,真是找了个冤家。”吴璐璐把一叠钱丢在台面上,匆匆逃进父母的房间里。
第5章 03-1
颜大同双手颤抖着把钱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数了两遍,小心翼翼地装进衬衣口袋里。然后他也不打招呼,推开大门,头也不回地朝公车站走去。夜晚8点45分,最后一班车,颜大同抬脚上车。车厢里空荡荡的,这个不景气的工业城市,除了黑道上的混混还在夜宵摊子嬉闹外,其他人都早早地洗吧洗吧睡了,因为明天和今天一样的无聊无趣没希望。
颜大同坐在靠近后门的座位上,看见窗外稀疏的灯火如鬼火般飘过。其实吴璐璐说得也对。任局的意见是考警察学校。趁他还没退休,以公谋公,把颜默安排进局里。至于职业,就给犯罪嫌疑犯画像。纯技术活,多听少说,在自己人的地盘上,此生无忧。但是颜大同对任局说“不”。家里出了两个因公牺牲的警察,他坚决不要第三个。任局听了很难过,只好问他如何安排。颜大同说除了警察,什么都可以。叶子本人崇拜警察,不过被他再三劝说,报考建筑设计及理论。颜大同在南方虽然只待过一年,但是那里热火朝天的工地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直觉让他说出‘建筑’一词。颜默没有意见,事情就此敲定。任局叹气道,“行。我有个朋友的儿子在第二设计院。到时候请他帮帮忙。”
回到家,颜母很是惊讶地打开门,问道,“儿子,你这个时候回来干什么?出什么事了?”
“没事。妈,这是给叶子上学的1500。收好,明天存银行。叶子呢?”
“在里面。不是,儿子,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我进去看叶子。”
“你等一下。”颜母牢牢地扯住他的衣角,问道,“是不是为学费钱吵架了?”
“没有,妈。”
“那你为什么这个时候回来送钱?明天不行吗?你看看你的脸色。”
颜大同心里真是反感女人的直觉,但是面上又不能说实话,让老妈睡不着觉。尤其在孙子和养子之间如何选择,根本不用问。颜大同停下脚步,拉着母亲的手在沙发上坐定,笑道,“妈,这个月生意特别好,今天接个大单,人家有钱,直接给了1500的定金。璐璐听说叶子考上了,很高兴,让我直接拿过来给您,省得存了又取,麻烦。就这么着,我就赶紧过来了。妈,您放心吧,您的媳妇和孙子都好着呢。”
“璐璐现在吃得怎么样?”听见孙子二字,颜母眼睛放光,抓着儿子的手问。
“吃得好,睡得香。您放心。”
“那上次我送过去的母鸡吃了没?”
“吃了,很好吃。”
“那就好。叫她多喝鸡汤,多喝奶,知道不?”
“知道,明白,理解。妈,我进去和叶子打个招呼,待会还要过去。明天早上要赶工。”
“现在哪里还有车?”
“没事,走走算是锻炼身体。”
颜大同摆脱母亲的纠缠,逃进弟弟的房间。颜默正靠在枕头上听音乐,看见颜大同进来,“啊啊”地跳起来,耳机从两旁飞出去,颜默的头却磕在上铺的栏杆上。看见颜默捂住头的倒霉样,颜大同心情顿时变好,他用一双大手盖住弟弟的额头,装模作样地揉搓。
“着什么急啊?看把自己弄得。哎呀,这个床还是拆了吧。你都长这么高了,每天这样起床不是很不方便吗?”
颜默急急地摇头。【不行。不准拆。你回来要睡。】
“嗨,哥能回来几次啊。睡沙发就好了。”
【不行。要睡这里。】颜默的嘴巴又嘟上了。颜大同觉得好笑,伸手去捏他的嘴巴。颜默假装气恼地偏过头,不让他捏,同时伸手抱住颜大同,脑袋靠在颜大同的肩上。颜大同没有制止这种幼稚的举动,两人默默地彼此依偎。每次到了叶子这里,颜大同感到片刻的安宁和放松。
“好啦,哥哥还要回去。明早有活。你睡吧,别弄太晚了。对了,暑假出去玩玩,别闷在家里。上回给你的钱用完了没?”
颜默摇头表示没用完,但是颜大同习惯性地从自己钱包里又掏出一百块递给弟弟。颜默摆手不要。
“拿着。哥能挣钱知道吗?”颜大同把钱硬塞进颜默手里。
【哥哥,今天不能住这吗?】
颜大同深深地叹口气,他倒是想住,但是老妈的那双眼睛让人害怕。“不行。下次吧。18号我要回来给你办酒。”
颜默撇撇嘴,不再强求。他慢慢地习惯了哥哥不在家的日子。
从自己家出来,颜大同并不想回城西那个10平米的家。幸好是八月,凉风习习,颜大同想着刚把最后一张票子给出去了,没啥可害怕的,于是便沿着熟悉的大道往前溜达。走着走着,他无意识来到河边坐下。穿城而过的江水在静谧的夜晚哗哗作响。江面上不见船影。他父亲年轻的那个时候,多少大船小船从这个城市经过。那时从江里随随便能钓上5斤多重的鳌花。可惜现在,船和鱼都少见了。
“哥,借个火!”有人和他打招呼。
颜大同快速地打量一下阴影,把嘴上的烟递给对方。对方接过烟,点燃自己的烟,却不及时还给他,拿在手里似笑非笑地说,“哥,第一次来?”
颜大同心想这话奇怪啊。这是我的老地盘,怎么变成第一次了?不过他不想惹事生非,微微点头。来人把烟夹在指头上,用一种盅惑的声音低声道。“哥,来吧?”
颜大同想到□□,眯起眼睛,也低声道,“我没钱,你找别人吧。”说完,他准备起身,离开是非之地。
一只手拉住他,另一只手摸上他的大腿。“别急啊,哥,都是你情我愿的事,说钱多俗呀。”
“我真没钱。我下岗了。”
“真不要钱,哥。”那双手不依不饶。
接下来的事情如梦一般,在颜大同以后的梦中反复出现。每次醒来都情不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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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除夕夜到初五,是颜母一年当中唯一的特权。中午在吴家吃团圆饭,晚上回到城东吃团圆饭,初一开始,儿子媳妇作为主人接待四方宾客。
吃完一大盘牛肉大葱饺子后,颜默等不及地离开餐桌,半蹲在儿童车旁,把手指伸进三个月大的小瑞瑞手里,吹口哨逗弄瑞瑞。瑞瑞和二叔第一次见面却不认生,手舞足蹈,咯咯笑。
“叔侄俩很投缘哦!”颜大同放下酒杯,扭头看一大一小。吴璐璐轻哼了一声,夹起一个韭菜鸡蛋馅,放入嘴里。
“多吃啊,璐璐。听大同说你喜欢韭菜鸡蛋馅,我呀,今天早上去买的新鲜韭菜,你尝尝新鲜不?”
“还行,妈。”吴璐璐打着饱嗝答道,“我吃饱了。中午吃多了。大同,你吃掉吧。”吴璐璐把盘里剩下的饺子拨到颜大同盘里。
“我又不喜欢韭菜,你自个吃。”
“哎呀,帮个忙嘛,别那么小气。”吴璐璐的身子歪到丈夫身上,撒娇道。颜默突然不耐烦地站起来,把侄子扔下,快步走进自己房间,嘭的一声把门关上。小瑞瑞无端受惊,呆了一秒钟,然后哇哇哭起来。
“哎哟,这又怎么啦?”颜母惊讶道。
“快去哄孩子。”颜大同赶快把吴璐璐推开,起身去卧室。
“你不会哄吗?哼!”吴璐璐抱起孩子,朝丈夫的背影叫道。
“哎呀,你不要理那小子,”颜母凑过来劝道,“就那脾气,要不是有任局在后面撑腰,我早就——”。
“妈,你少说几句行吗?”颜大同走到卧室木门前,听见老妈的话,立刻停住脚步,回头严厉地呵斥道。
“我——说的是实情嘛,就是你娇惯他,对个小娃娃也发脾气?难道家里永远他最大吗?”
“妈!”颜大同提高声调喊道。他心里着急,担心母亲说出对弟弟不利的话来,但是当着老婆的面,又不能表现太明显,省得回头被她唠叨死。颜默的问题始终是家里的一个梗,处理不好会造成不好的影响,可是又怎能要求其他人像自己那般容忍呢?人和人之间讲的是感情。老妈和颜默处了十多年,也不融洽,何况刚进门的嫂子呢?
“什么叫有任局在后面撑腰?妈,如果没有任局撑腰,您能住上这两室一厅吗?凭爸爸那级别,还不得和绍振他们家一样挤在一居室里?妈,叶子无父无母,任局也好,爸爸也好,大家帮他不是应该的嘛。难道咱们这些条件好的人要去挤兑一个不幸的人吗?”
“欸,大同,妈不是挤兑他。这么多年我也没虐待他好不好?好吃的好喝的,不都先给他吗?我不就是说他脾气不太好,叫璐璐不要和他一般计较嘛。也没别的意思呀。”颜母往后退缩,钻进自己的壳里。她下岗多年,心理上越来越倚重自己的儿子。加上任局近在眼前,她心里不满,也不能到处宣扬。好不容易找到媳妇这个同盟军,没说上两句便被儿子打压,心里颇不是滋味。
“行啦,妈。甭和小孩子计较。”颜大同打断母亲的抱怨,他顿一顿,目光从母亲身上移到媳妇身上,目光坚决,徐徐说道,“反正在我们家,叶子的利益最大,这是我做哥哥的底线。” 吴璐璐低头逗着儿子,没抬眼皮,只是轻哼一声。
推开卧室门,颜默又在床头听音乐,塞着耳机,像是没听见外面的争吵。颜大同凑近他身边,在床边蹲下,温柔地问道,“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啊?”一面说一面用手去摸弟弟的额头。颜默一把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来回摩挲。颜默从小发展出许多独有的肢体语言来表达自己的快乐、忧伤和愤怒。现在是忧伤。颜大同轻轻地叹息一声,用身体挤颜默,让他往里靠。两个大个子在单人床上勉强坐下。
颜大同伸出右手将颜默的肩膀圈在怀里,缓缓道,“叶子,每个人都要长大。长大了,就要组建自己的小家庭。你以后也会找到自己的伴侣,会有自己的小孩。可是兄弟永远是兄弟。到时候我们两家经常来往,感情还是一样的好,知道吗?”
颜默斜靠在他的胸口上,用手来回拨弄他的衬衣纽扣,不作表示。
“叶子,哥哥最近在弄一个新项目:汽车美容。要是成功了,我们就发财啦。你的学费就有着落了。可是你知道,做生意是个辛苦活。没生意的时候,哥哥要去和人套近乎拉活;有活干时又催着要完工。每天都不得轻松,所以不能每天都给你回信,希望你体谅。但是你写来的信,哥哥每封都认认真真地读了。”颜大同把颜默的脸掰过来,面对面地说话。“叶子,你一定要坚持给哥哥写信哦,因为累了一天之后最开心的事就是读你的信。”
颜默脸上慢慢绽放出一朵海棠花。
【对不起,哥哥,我刚才不该发火。我不是对瑞瑞发火。我很喜欢他。】
“我明白。”颜大同宽容地笑道,他很聪明地没有问叶子“那你到底对谁发火”这类的傻问题。
第6章 03-2
汽车美容不同于一般的清洁保养,需要学习更高要求的技术。颜大同恨不得把所有的钱自己挣,所以不舍得拿钱去请技工,他白天努力接近孙杰的小圈子,陪人喝茶聊天当司机,晚上就蹲在车间里练习抛光打蜡,处理深浅划痕。他虽然考不上大学,但是对机械却有使不完的热情。对着枯燥的大部头书,能琢磨一天。吴璐璐对此很满意,只要不提颜默,天下太平。孩子有岳母岳父帮着带,小舅子只关心电游。颜大同专心专意地搞他的技术。直到8月底又要交学费的时候,任局问他还差多少。颜大同唉声叹气。汽车美容这玩意是富人玩的高级货,一般人舍不得花那个冤枉钱。他天天拍孙杰和他朋友的马屁,也不能挖到第一桶金。幸好继续在干修理洗车的活,两家人能勉强糊口,但是……
“任伯伯,上次收了4000多礼金,加上我这几个月的私房钱,有5000了,但是生活费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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