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听言中将教诲啦。”
人和人之间就是不一样,这纨绔愣是能将这种说的和“言中将我们明天再去逛窑子”似的。
言朔显然并不怎么待见这位殿下,他有些懒倦地看了这人一眼,竟然拉着沈之繁直接走了。
沈之繁有些意外,虽然不怎么待见这个男人,但是人家好歹大小算个殿下,奥利维亚是个公主那对方大小也是个皇子吧?言朔似乎并不怎么给对方好脸色。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对方,见那殿下还不忘冲他笑了笑,都没注意言朔还拉着他手腕的手掌,就忍不住问道:“将军,这没关系吗?”
言朔有些魂不守舍,一瞬间没反应过来,步伐微微一缓,目光似有实质直直地看着他:“什么?”
被言朔目光一扫,沈之繁就眼不是眼,嘴不是嘴了,想说的话直直被这目光噎住了。
两个人一时四目相接,竟然一话未说。
言朔的眼睛很深,明明是湛蓝色,却似乎比刚才那位殿下的黑色眼珠还来得深邃,走廊灯火通明,被映入仿佛星辰碎片般的璀璨,只望去一眼便几乎要被其中吸入。
言朔眉目是极为正气的俊朗,那湛蓝色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了什么挣扎,又似乎有什么隐忍的意味,偏偏上睫毛却很长,扫下一片阴翳将那些情绪都隐秘地扫去了。
沈之繁心头一震,不知怎的又回想起刚才那位纨绔殿下口中的“中将大人”。
这七年过去,很多东西都会改变,比如还在沈之繁心头的那位少将大人,原来现在已经晋升到中将的位置了。
“刚才怎么了,我没听见?”
最后还是言朔将目光不动声色地移开 ,他眉目微微敛着,可惜从沈之繁的角度并看不见对方眼中那些不为人知的情绪。
沈之繁注意力一被转开,那位纨绔殿下便瞬间不知道被扔在什么地方去了,他下意识脱口而出。
“我忽然想起了第一次看见将军时候的样子。”
这话一说完他自己都愣了愣,见言朔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他才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出神,只好艰难地转动唇舌解释道。
“就是……将军刚才那个眼神,和当年登在‘机械鹰’上面的那张照片真是一模一样。”
言朔转了转眸子:“‘机械鹰’是什么?”
沈之繁声音一顿,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些意兴阑珊:“那是我初中时当地一本杂志,很多时事消息都是从那里了解的……我当年就是在那上面第一次看到您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真能看到真人。”
言朔点了点头:“ 是吗,那张照片是什么样子的?”
沈之繁忽然叹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如数家珍似的说道:“是您受封少将的那天拍下的照片啊,穿得是一身藏青色的军服,眼神对着身后那架叫做‘拉斐尔’的机甲,您的目光就是……”
“我们认识这么久,你以前倒是从来没和我说过。”
言朔冷不丁地这么一句,让沈之繁叹的这口气差点吸不回来。
“啊……啊?”
这句话信息量颇多,让沈之繁实在是没能缓过来。
言朔手中钥匙响了响,他的专机已经自动驶向到他的身边了,他似乎并不打算一下子便解释,只打开车门示意沈之繁进去。
沈之繁被那句话吓得有点傻,就真的这么坐进去了。
车是自动行驶的,言朔还不忘从边上的冰箱中拿出了一瓶饮料递给沈之繁。
沈之繁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对了,又忽然想起自己最开始来这的目的。
“言将军,我们不是单独审问吗?”
言朔对沈之繁失忆的事情知道得再清楚不过,他原以为对方肯定会追着刚才的问题不放,偏偏沈之繁缺心眼到了极点总是让他难以捉摸。
他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手指抚上了嘴角掩饰。
沈之繁整个人都不是很好。
男神刚才笑了吧为什么笑啊他笑起来真好看啊声音真好听啊刚才那一笑我能在脑子里存一年了啊不等等可是我问了什么愚蠢的问题吗?也不愚蠢啊不是一开始就是来审问的吗?为什么忽然情形发展的方向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言朔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还是没能忍住轻笑,于是只好低低笑了两声缓解才回答道:“嗯对,单独审问。”
“……可是您看起来一点都不严肃的样子,”沈之繁凝滞了一下莫名觉得有点羞赧,“我……我记得我是奥利维亚公主失踪案的嫌疑人来着。”
言朔转过眸子看他,外面城市的灯红酒绿一丝都入不了他的眼眸,那种深邃是立体而不是纸张的二维能够表现的。
“我们先不说这个,之繁。”
之繁两个从言朔口中传出来的时候沈之繁就有点晕晕乎乎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言朔平时说话的时候简洁而冷淡,那种冷淡是由他整个人的气质散发出来的,偏偏刚才那一声微微压了下来,带着成年男人应有的好听的磁性。
“说说你最近怎么了吧。”
沈之繁刚才还在天堂,这一句又活生生地将他带到了现实,他这才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和言朔……是认识的啊。
所以一觉醒来七年后的门外不是他们的第一次真实的会面,言朔当时似有若无的温柔提点也不是不合常理,虽然说要单独审问他但是其实只是替他解围……
明明是所有人眼中水火不容的情敌,可是言朔却对他似乎并没有敌意。
连言朔家的猫都对他特别好。
所以这些都是有来源的而不是无厘头的……因为他们,早就认识了。
沈之繁下意识地想要掩埋自己失忆的事情,毕竟他和沈之柔兄妹相依为命,旁人怎么信得过呢。
可是……
可是,他抬头看着言朔扫来的目光,脑海适当地死机了。
可是对方是言朔呢?
沈之繁至今还记得当年第一眼看到那张照片时候的心情。
他那个时候年纪还不大,约莫十四岁的样子,N-192是个落后的星球,资源也将近枯竭,这里最多的资源是金属风暴,那种刮过之后几乎什么都不留的东西。
出生在这里的孩子们很多一生都会停留在这里,即使这里艰苦,但是也算是一个结构完整的家,这里是被遗忘的星球,这里的落后没有办法给他们创造去外面闯荡的条件。
沈之繁从小也被灌输了这种念头,他是出不去的,仿佛这辈子就被锁在这个荒芜得有些过分的星球上了,但是他也没有不知足,因为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甚至于因为沈之繁长得好,母亲已经在念念叨叨着他未来的婚事了。
在荒芜的星球上过着不好不坏的一辈子,听起来似乎有点可悲,但是对于世代生活在这里的家族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直到那一天,他看到了那张照片。
年轻的孩子们总还是渴求着新鲜的事物的,即使那些机甲离着他们千万亿光年的遥远,沈之繁还是买下每一期的“机械鹰”。
机械鹰其实并没有很新鲜,它几乎比真正的消息要迟缓几个月甚至几年,但是对于偏远星球的少年来说能知晓外面那个真正的光怪陆离的世界已经很满足了。
那一期的机械鹰不是最有趣的一期,也不是内容最丰富的一期,因为那整整一期的机械鹰都在介绍一个人。
那个人很年轻,也很英俊,他穿着藏青色的军装,身形挺拔得比任何一道剪影都来得更吸引人。
他身后是一架少年们还不能想象的伟大机甲,那个机甲曾经象征着一个新时代。
他微微侧过头,留下一个锋锐的侧影,和一双湛蓝色的眼眸,有些冷淡,正如现在这样,但是里面藏着当时那个少将的意气风发,和对征服那个辽阔星际的无限可能和野心。
那仅仅是一张照片,可是那样一个眼神,那种意气风发的锋利,如同星河化作的剑刃,彻底地征服了当年那个原本应该过得按部就班一成不变生活的少年。
况且……
沈之繁呼吸一滞。
言朔不仅仅是当年那个少年一切的理想、目标和憧憬。
也是他……少年时期第一个暧昧缠绵梦境中出现过的情人。
第12章 将军的引诱(3)
“那篇杂志就是你第一次见到我吗?”
言朔看着正处于茫然震惊中的沈之繁,忍不住岔开了话题。
他还不够信任他,不,怎么说呢,对于沈之繁来说,言朔现在只是一个符号,他没有必要全盘托出……他也不想逼迫他。
“嗯……是的。”
沈之繁点了点头,思绪又从多年前的第一眼拔了出来,手不自然地来回抚摸着手中的饮料瓶,触手的冰凉的瓶身让他心中微微镇定了一些,可依然被这些突来的消息弄得手足无措。
“那,”言朔叹了口气,“你还记得真正的,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沈之繁顿了顿,又是茫然地看着言朔。
“是七年前,”言朔转过眸子,只留给沈之繁一个侧脸的剪影,他的侧脸很立体,高挺的鼻尖和嘴唇与下巴能连成一道直线,“在N-192,那个时候的事情,不记得了吗?”
七年前?
沈之繁喉咙微微动了动,瞳孔不自觉地缩小。
七年前他十六岁,是现在的他最熟悉的年纪,也快成为他现在最陌生的年纪了。
他甚至还记得昨晚吃了什么,大后天快要月考了,同桌的小胖子天天给他塞零食为了收买他作弊,他也记得沈之柔公然贩卖他的照片弄得他在学校里麻烦缠身……
可是他不记得七年前N-192发生大爆炸毁于尘埃,七年前他父母身亡,以及七年前……他竟然还遇到过言朔。
星际帝国年轻有为威风凛凛的少将,和被称作土星球的N-192,怎么都没有什么关系啊。
为什么都偏偏是七年前,为什么偏偏是……他正好不记得了的这些,对于他来说遥远地像是不知所谓的未来,而不是过去。
“我,其实我……”沈之繁有些无措地解释着,无论他想怎么努力,可是这张皮子下的依然是那个十六岁的少年,这茫然的七年空缺他在得知父母逝世之后被打断而不想去了解,可是现在他才意识他多么想知道这七年中发生过的事情,“我最近受了伤,之前在机甲联赛的时候……一开始没有察觉,最近忽然发现,遗忘了很多事,您知道……这种事我不能随便说。”
他采用了折中模糊的方式,不过这也是他最近说服自己的原因。
他失忆一定有缘由,可是他浑身上下没有觉得一丝不对,潜意识中也觉得应该是有关机甲联赛这种对身体容易有损伤的活动导致的。
“七年前的事情我最近确实想不起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请您……务必告诉我。”
原本以为沈之柔不清楚七年前的事故,他短时间内是了解不到了,可是万万没想到还有知情人,还就在眼前。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那年,以及这七年来发生的一切。
言朔一愣,侧过眸子看到青年眼中的晶莹淌下。
“抱歉,”沈之繁两只手掌覆盖上自己的眼睛以掩饰自己的失态,他身体向前弯下,手肘撑在膝盖上,“我……我只是想起了七年前我父母去世的事情,我……”
言朔沉默了一下,眼眸微微一敛。
沈之繁哭得默不作声,几乎没有一丝哭腔,他控制得很好,
只是这种沉默让人感到压抑,好像断裂山崖下压着的冷流,无声无息地路过,唯有他微微颤抖的脊背在坦然诉说给言朔。
他的心兀然软成了一滩水,一塌糊涂,哪怕他看起来那么不动声色,英俊又冷淡的面容仿佛是亘古不变的石堡,风沙不改,永远无法想象这样的人心里藏着柔软如春风里第一朵花那样柔软的东西。
他深切地意识到这是十六岁的沈之繁,是他收敛入心树根里深深眷恋的少年,他原本已经错过触摸他脸庞的机会了,以至于后来一想那树根便隐隐发疼,那种隐痛让人觉得是虫子嗫咬着树根,细水长流的疼。
后来的沈之繁已经刀枪不入了,更别说是这样在他身旁哭泣着,他已经是一抹淡然的月光了,冷冽的也透明,被年月的无情和残忍浸泡得彻彻底底,连话都分外金贵。
是他的错,言朔忍不住这样想,他的手掌轻轻覆盖上沈之繁的脊背,他想安抚他。
那树根原本已经烂在坚硬的土层下面,怎么都触碰不到了,偏偏如今有人将那树连根拔起,将那深埋杂乱的树根除去,又变成了年幼的树苗,要重来那么一次。
这再好不过,没有什么不好,好极了,真的。
“对不起。”
他轻轻说着,手指有些眷恋着触摸对方脊背的感觉。
沈之繁的脊背有些纤瘦,他摸到的骨节被包裹在薄薄的骨肉之下,坚硬而柔软。
“不,和您没有关系,”沈之繁松开手掌的时候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只是眼角还红着,有一抹潋滟的淡红,“请您说说吧。”
不,言朔看着他,他要道歉的不是这个。
他要道歉的,是当时没能早点找到他,也不至于……错过那个遥不可及的少年了。
“那个时候,执行的任务出了差错,”言朔转过眼睛,他的手掌慢慢攥紧,他不敢去看对方的眼角,唯恐自己忍不住亲吻对方的眉眼,“当时面临绝境几乎九死一生,还好当时有空间跳跃层,我为了活命赌了一把,所幸赌赢了,当时我降落的地点正好是N-192。”
沈之繁心口忽然一紧。
“您……还记得那个日期吗?”
言朔沉默了一下,沈之繁又觉得自己有点强人所难,毕竟这是七年前发生的事情了,或许很难想起来。
“记得,26年的九月十六号。”
沈之繁微微张开唇,有些丧气地垂下了头。
原来是这样……这一定不是偶然吧,沈之繁垂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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