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震北把柳凌的手蒙在眼睛上,好久没有说话,柳凌想欠身起来时,他忽然拿开了柳凌的手:“你只打算给我下一辈子吗?”
柳凌微笑着说:“你可以提其他的约定啊,我都接受。”
陈震北伸手从柳凌的衣领处摸出他的护身佛:“我早就已经在菩萨这里约下了,有时间你问问他时间限制。”
远处忽然传来隐约的笑闹声。
陈震北把护身佛放回去,站起身,拿了桌子上的保温杯跳下走廊:“水有点凉了,我去给你换热的。”
陈震北端着保温杯刚出来,穿着透明雨衣的柳侠先跑进了大门,他的手上提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个小孩儿巴掌大的海龟,看见陈震北,他大叫起来:“震北哥震北哥,快拿个盆儿,我想把它养起来。”
陈震北说:“养起来咱们中午吃什么?”
柳侠说:“徐奶奶和柳岸那儿多着呢,还有条可大的大米鱼呢,徐奶奶说大米鱼最养人。”
紧跟着柳侠进来的柳岸扬了扬手里的两个袋子:“蛏子、扇贝,海参,我小叔喜欢那个小海龟,咱就养着吧。”
柳凌已经起来了,撑着雨伞过来:“它有什么稀罕地方,让你这么喜欢?”
柳侠说:“没有,我就是在人家大盆里看见它,一下就觉得可待见,徐奶奶跟人家说了一声,人家送给我的,不要钱。”
徐家阿婆也是两手都是袋子的进来,呜哩哇啦说了两句,大概意思是那个卖鱼的她认识,一只小龟算不得什么。
陈震北把保温杯递给柳凌,结果徐家阿婆手里的袋子说:“你们都去那边玩吧,我跟奶奶我们俩做饭。”
徐家阿婆的腿脚很利索,她一直觉得让客人们动手做饭很理亏,所以前几天不管柳凌和陈震北怎么说,老人家一定要参与没一顿饭的制作,陈震北已经和她合作出默契了,而且老人做的海鲜确实味道很好,杀鱼收拾其他海鲜也比他们熟练得多,所以柳侠和柳岸来了之后,陈震北还是自己和徐家阿婆一起做,基本不让他们两个动手。
柳岸举起一个扁圆漂亮的大金瓜:“今儿碰见有人卖这个,我蒸个金瓜糯米再过去。”
柳凌推着柳侠说:“跑那么远,走,过去挺那儿歇会儿。”
这个村子早上其实就有人卖海货,可柳侠听阿婆说顺着河走,没多远就有个海边市场,早上卖的都是刚从海里捕捞上来的海鲜时,非要去海边买,其实,这里离海边五六公里呢。
柳侠兴致特别高,他不想去躺着,可昨天柳凌把柳长青的话跟他说了,柳侠骗父母已经很惭愧了,还因为考虑不周让家人担忧,这让他十分内疚,昨天来了之后就格外听话。
阿婆给他找了个小盆子,添了半盆水,他把小龟放进去,端着跟柳凌跑过来,躺在躺椅上,他一会儿伸手戳一下小海龟的壳。
陈震北在厨房隔着那么老远看见柳侠的举动,笑着说:“我知道为啥幺儿待见那个小海龟了。”
柳凌问:“为啥?”
陈震北指着正往蒸笼上放金瓜的柳岸说:“小海龟,小海归,幺儿这是爱屋及乌。”
柳凌看柳侠:“是吗?”
柳侠眼睛一亮:“哎?还真是哎,小海龟,小海归,哈哈哈哈……,柳岸是猫,九条命,现在又成了海龟,千年王八万年龟,柳岸肯定长命万岁。”
柳凌忍不住笑:“万岁?那俺是不是以后每天早上还得行觐见礼?三拜九叩那种。”
柳侠一挥手,大方地说:“不用,猫儿又不是昏君,自个儿家里人,行啥礼,天天清早见面说声万寿无疆就妥了。”
陈震北对着正准备出去的柳岸的脸说:“柳老板万寿无疆。”
柳岸很万岁范儿的点头:“五婶儿平身吧。”
说完,他大笑着跑了出去,过去直接冲到柳侠身边,坐在他躺椅的扶手上。
陈震北一手鱼一手菜刀,扭头看着柳岸:“差了辈儿啦。”
柳岸歪下身去,一支胳膊圈着柳侠的头:“毛建勇如果来,看见我这样没问题,你敢吗?”
所以差辈份什么的,其实好处多多啊。
柳凌看着柳岸摇头:“小时候没觉得啊,怎么长大了脸皮这么厚?”
柳岸坐直:“没有,陈阿姨苏伯伯他们还都觉得我太腼腆了呢。”
柳凌回头,发现陈震北还在看着他,笑着摊了下右手:“我什么都没说过。”
陈震北说:“我想说的是,你们那儿对没过门的称呼不是那什么吗?”
柳凌震惊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柳侠大乐,一下坐了起来:“震北哥,你是想叫猫儿叫你花娘吗?”
陈震北说:“当然是花叔。”说完,他就理直气壮地继续收拾那条大米鱼去了。
柳岸蹬了一下柳凌的躺椅:“五叔,你现在还觉得我的脸皮厚吗?”
柳凌说:“这不冲突,你们各厚各的。”
几个人都有午睡的习惯,吃过午饭,柳侠和柳岸就回了他们自己的房间,柳凌和陈震北是西厢房的南头,他们俩是北头。
房间里是一张用竹子做的大床,现在天热,床上除了两个枕头,就是他们来之前,柳岸在市内买的一个毛巾被。
雨是从昨晚上后半夜开始下的,到现在快十二个小时了,天气因为这场雨稍微凉快了些。
柳侠昨天到这里后就兴奋不已,也不嫌热了,到处跑着玩,一天时间就把村子周围给摸了个遍,对山上一株开着粉色小花的野树爱不释手,惦记着想弄一棵回柳家岭,种在他们的窑洞前,柳凌给他解释说植物都有地域性,这种树到了北方冬天未必能活,他才罢休。
傍晚到村口的河边,他脱了鞋,挽起裤腿在河里踩着石头又闹了半天。
凤戏河里也有石头,但都比较大,没有鹅卵石这类的小石子,这个河底却都是鹅卵石,柳侠异想天开地想弄点回去,后来被陈震北提醒了一下空运费,才刹住他看见啥都能跟柳家岭联系起来的脑洞。
晚上回到家后继续兴奋,对着黑黢黢的窗户吹了半夜《草原之夜》和《爱情的故事》。
柳侠吹什么,柳岸就陪着他吹,两个人现在的配合天衣无缝,甚至不需要提前约定就能吹出非常和谐的二重奏。
柳岸知道,在温州的那几天柳侠给闷坏了,隔着五米远却不能相见的感觉,真的非常糟糕,柳侠这么乐观的性格,都会让这么残酷的现实逼得怀疑未来。
徐家阿婆要睡觉,柳侠轻轻吹了两句《爱情的故事》就停了,躺在那里枕着自己的手,看着房子顶棚的眼睛闪亮而坚定。
柳岸问他:“想啥呢小叔?”
柳侠说:“想咱俩哩事儿咧,我越来越有信心。”
柳岸挠了下他的手心,示意他继续说。
柳侠说:“您震北叔跟您五叔恁黏糊,搁这儿住了五天了,徐奶奶都没发现哪儿不对,对他俩还恁好;咱俩来又睡一个屋,徐奶奶对咱也可好,这说明,大部分对咱这种关系都没啥感觉,以后,只要咱自个儿大大方方哩,别先心虚,咱一块去哪儿、去干啥都不用怕。”
柳岸说:“对,咱又不打算满世界张扬哩都是,咱自个儿心里明白就妥了,咱以后就这样。”
柳侠踌躇满志:“等您大爷爷跟奶奶答应咱俩哩事儿了,咱就全世界去耍,就跟现在这样,人家也不认识咱,咱随便咋都没人管。”
柳岸:“中,你想去哪儿?”
柳侠想了想:“最想去哩就是咱那个农场,不过,我决定先去看您六叔一回。”
柳岸说:“那咱就去看俺六叔。”
柳侠却突然翻了个身,换成了趴着的姿势,脑袋在枕头上磕磕磕,腿在乱踢腾:“可是,您大爷爷跟您奶奶啥时候才会答应咱啊?我不想搁他们跟前说瞎话,我光说漏嘴啊——”
柳岸把右胳膊从柳侠脖子下伸过去,把他的上身移到自己的身上:“小叔,俺奶奶咱先不说,你觉得你编哩那些瞎话能骗过俺大爷爷?”
柳侠“呼”地一下抬起了头:“啥意思?你是说,你回国,还有你跟我一块来温州哩事您大爷爷都知了?”
柳岸说:“我不是单纯指这两件事,我哩意思是,俺大爷爷在有意识妥协,他不对咱明说,除了俺奶奶现在还接受不了,也因为俺大爷爷不知该咋办。”
一股热潮由内及外从胸口开始,席卷柳侠全身,他的鼻子忽然一酸:“那他咋弄?咱有事,找您大爷爷,找您大伯三叔问主意,您大爷爷他找谁?”
柳岸把柳侠的头按在自己头上:“小叔,咱争气,咱幸福,咱就是大爷爷哩依靠,俺大爷爷不用靠外人,他看着咱都过哩可好,他就知该咋办。”
柳侠吸鼻子:“我现在就可幸福,除了觉得对不起您大爷爷跟奶奶。”
柳岸说:“小叔,你这回回去,心里高兴就表现出来,你相信我,俺大爷爷他们不会因为这觉得你没良心,他们都想叫你过哩高兴。”
柳侠的情绪一直有点落寞,只是他自己不觉得,这次出远门回去后,如果他的情绪从根本上发生变化,以柳长青和孙嫦娥对他的关心,马上就能察觉到,两相对比,会对两位老人有触动。
柳岸不想再拖下去了,他回国了,还不能和柳侠在一起,他不能忍受,这是其一,还有就是陈震北和柳凌。
陈震北说,陈仲年的态度在软化,但陈震北的感觉,他最多默认现在陈震北和柳凌偶尔地下相见,不可能正面承认他们,如果没有外力介入,陈仲年很难改变想法,可同性恋这么为人所忌的事,以陈仲年的地位,根本找不到身份相当的人去说服他。
柳岸觉得,陈震北和柳凌现在这样的局面虽然不理想,但对很多同性恋人来说,已经是很好的结局,陈仲年如果能坚持不闻不问的态度,那让陈震北在柳家过明路就成为可能。
当然,这样会让自己家的人感觉屈辱,为柳凌屈辱。
不过为了柳凌,他知道家里人肯定会接受陈震北。
经历过生与死的考验,柳岸对很多事的看法都有了改变,在爱情里,两个人对彼此的感情和能够长相厮守的现实才是最重要的,不为人知的自尊可以放在一边。
而陈震北和柳凌的坦白肯定得在他和柳侠的事情解决以后,所以他和柳侠的进展,关系到的是他们四个的幸福。
柳石目前五个月,检查的结果很健康,那么最迟,今年春节之前,他和柳侠的事必须解决,所以现在让柳侠更直观地表达出自己的真实感受,刺激家里人更快地接受他们没有什么不妥。
柳岸得出这个结论,和柳葳反馈给他的孙嫦娥的状况有关,孙嫦娥除了担心,几乎没有别的情绪,没有抱怨,没觉得耻辱,柳侠每在她跟前表现出一点好的或坏的情绪,都会影响到她的心情,为柳侠欣慰或担忧。
这样一个一心只想让柳侠快乐的母亲,没有让她看到柳侠的情绪因为一个人而大起大落更好的说服手段了。
柳侠觉得柳岸的分析很有道理,而且他的本心,也不是会用自己的痛苦来绑架家人的人。
所以,回到柳家岭的柳侠,像被小雲和小雷改造过的那个玩具小轿车拧了二十圈发条一样,横冲直撞,活力十足。
第556章 喜怒皆行于色的烦恼
家里现在就萌萌和瓜瓜两个孩子,本来是有点冷清的,好在,何家大哥来了,给柳葳准备家具,每天在院子里叮叮咣咣的,听着热闹了不少,三位老人总算不那么寂寞了。
然后,柳侠和柳凌又回来了。
看到柳侠,柳小猪一家四口都兴奋加倍,柳大牛和柳格格从在关家窑接到柳侠开始,就跟着他不放了——主要是那两个包。
毛建勇给准备的都是吃的,各种经过处理的干品海货,毛老板财大气粗,东西都是质量顶好的。
柳凌和柳侠到家的当天中午,柳凌掌勺做了一盆瑶柱蛋羹,以前吃不得腥的孙嫦娥吃了大半碗;瓜瓜不吃饭,光吃蛋羹,一次小半瓯,吃了五次,最后是被柳葳给抱走的,柳葳摸着他小葫芦一样的肚子说:“再吃就崩了乖。”
瓜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肚皮,跟大哥商量:“明儿,还七。”
柳葳点头:“嗯,咱明儿再吃五碗。”
柳侠揽着孙嫦娥的肩,一脸谄媚:“好吃妈?”
孙嫦娥说:“嗯,以前一听说是海里哩东西,老远就觉得一股腥味,今儿这个,也不香,可就是觉得吃嘴里舒服。”
柳侠说:“你待见吃就中,以后天天给你做一碗。”
孙嫦娥说:“这东西一看就可贵,逢年过节吃一回就中了,哪敢天天吃。”
柳侠说:“那中,咱不天天吃,咱三五天吃一回。”
他和柳凌回到原城时是下午两点,两个人到荣泽后,先去医院看望了赵永祥,跟老爷子忆苦思甜了半个小时,回到三大队已经五点多了,来不及回柳家岭,就在荣泽住了一晚上,整理毛建勇给的两个大包时,看到瑶柱,按毛建勇教的最简单的做法,做了个瑶柱蛋羹,柳侠吃了两口就拿着手机给毛建勇打电话,让他再弄点瑶柱。
毛建勇心里得意嘴上嫌弃:“你不是觉得吃的没有纪念意义,不想要吗?”
柳侠说:“我现在又觉得有意义了,又想要了,快快快,别废话,瑶柱瑶柱,多多益善。”
毛建勇说:“那你把你们家那种汆过水的槐花再给我寄点,我妈跟我姐我姨还有那辉都喜欢吃槐花粉条包子。还有,没事给那辉打打电话,她说她快闷出抑郁症了。”
槐花一编织袋,已经让柳钰寄走了。
那辉的电话也打过了,那辉说,她逛了一整天的商场,买了一大堆婴儿用品和化妆品,抑郁症已经不治而愈了。
毛建勇那边,他会把瑶柱分两份,一份寄到荣泽,一份寄到老杨树。
柳侠他们在荣泽吃瑶柱蛋羹时,王君禹也在,他说瑶柱益精髓,滋阴补肝,是性质平和营养丰富的上佳补品。
补肝,肝主藏血,猫儿吃这个好,这是柳侠听到王君禹的话后第一个反应。
柳凌和柳侠回来后,孙嫦娥的视线就一直追着他们俩,那眼神,真的又是喜来又是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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