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顾追咬牙切齿:“我如今的性命都在你们手上,你担心些什么?今天叫我来究竟有什么事?”
“没什么,想让你把莫白齐叫出来。”
宋顾追警醒地看着他:“你要大宫主出来做什么?”
“不用问这么多。”黑衣檀主半倚在小桥的凭栏上,“能叫出来么?我想顺便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宋顾追掂量着这句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你们要把大宫主杀了?”宋顾追冷笑,“不是我看不起你,你未必是他的对手。”
黑衣檀主微笑:“叫他出来便是,别的你不必管。”
开始了,莫白齐掌管上清防御,是上清宫中除去散尘之外,修为最高的人。杀了莫白齐,散尘犹如断了左膀右臂,身边再没有一个信得过的人。
“你答应过我,不杀上清宫里的任何一个人。”宋顾追竭力镇定。
“我没说要杀他——”
黑衣檀主这话说到一半,一阵急急的风声,宋顾追的胸口骤然剧痛。他下意识地喊一声,捂住胸口,低下头。满手都是血,沿着指缝间流下来,鲜红刺目。不知什么东西钻进了他的身体里,正在急急地往里面爬,痛楚越来越难以忍受。
黑衣檀主身边的男子终于出了手。
“你是我们的人,我们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他冷淡地说,“你不想做,我们可以另找人做。你向散尘告密,我们直接杀进去。”
是,你们不怕,你们不在意会不会把上清宫变成修罗地狱,你们喜欢杀人,爱杀人,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杀死。
黑衣檀主淡淡道:“我跟你好好说的时候,你最好要听,如今中了钻心虫,接下来的日子怕是要辛苦些了。”
钻心虫,什么是钻心虫?胸口像是有只什么东西拼命钻进身体里,每一刻都像是剜心似的痛,那就是钻心虫?
“钻心虫不是活的虫子,是一种药,毒发时让你有被虫子钻心似的痛苦,生不如死。”黑衣檀主的声音像是见惯不惊,“你今后听话,不要问太多,自然把解药给你。”
这是在教训他、让他听话。他没得选。作为一个什么把柄都在他们手上的人,宋顾追的确是猖狂了。他是个阶下囚,活在他们的恩赐之下,本就不该这么对他们说话。
宋顾追垂下头,忍气吞声地点头:“是。”
黑衣檀主身边的男子冷冰冰地说:“是,什么?”
宋顾追明白他的意思:“是,檀主。”
那男子低头看着他,像是从心底里对他这种人轻蔑不齿,冷笑了一声:“陆君夜初次见到我时,给我磕了三个响头。”宋顾追这种人就是他最看不起的人,胆小、懦弱,被人抓住把柄还看不清自己的地位,自以为心存善念、正直有原则,直到吃了苦头才变成只没了骨头的虫子,让他想踩在脚下碾死、碾碎,变成一滩姜黄恶心的水。
宋顾追垂着双眸,僵硬着很久也没动静。那男子狠狠踹了他一脚,踢在他的胸口之上。宋顾追摔在地上,仿佛这才醒过来似的,咬着牙慢慢跪下来,额头触地,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每人三个。”那男子咬着不放,继续刁难。
黑衣檀主笑了笑,把宋顾追从地上拉起来:“不必,今日罚得也够了。宋执事是个聪明人,早把事情办好,以后就用不着受苦。”
宋顾追脸色苍白地站起来。
这男子的地位比黑衣檀主要高,却与黑衣檀主不同,黑衣檀主只是想把事情办好,他却是真的喜欢折磨人。
黑衣檀主面无表情地说:“此处往北十里远的地方有个竹林,三日后的正午,把莫白齐引到那里去。”
“……是,檀主。”
宋顾追的脸上不再有表情。事到如今,他要么闭上嘴听话,要么以死相拼,没有别的选择。
~
忘年山的景色当真不错,不过就是人多了点。
百花台建在忘年山顶,周围没有睡觉落脚的地方,因此大多数人都暂时住在百花城里。大清早的,不知多少人或是从白花城里出来,或是刚从别处赶来,腾云驾雾,远远看去不知多少仙灵秀士衣带飘飞,时时传来奇珍异兽的鸣声,真是有些叫人心生敬畏。
关灵道飞在计青岩身边,山间风大,他腰上挂着的四片绿色叶子叮咚作响。
计青岩低头看了一眼。
四片叶子在别人看来就是玉石所做,而且也算不上质地很好的玉石,看起来就是寻常市集上买来哄小孩的东西。这是关灵道的魂器,惟有碰到他的魂气时才会幻化成坚硬的暗器,平时也就是听着好听罢了。
“你喜欢玉?”从下山那时候开始便看到这四片叶子了,跟他的穿着、气质倒也是相配。
“喜欢它的声音。”关灵道实话实说。
他真的喜欢这魂器的声音,叮咚作响,叫人听着就心情好。近来越发不想去想自己是魂修的事,也刻意不去想这是他的魂器,反正他与师父这么好,师父就算发现了什么也不会对他如何。
他四下里望着,下意识地去找岑家的人。
记得石敲声说起过,岑家的人从小也是戴玉的,玉不离身。
岑家地处北朝京华,出产一种罕见的玉,叫做瑶玉。瑶玉大都是白色,性清凉,能聚气,对修为极有好处,因此族中弟子全都佩戴瑶玉,或者镶嵌在剑上,或者做成发饰、戒指、耳环、腰间坠饰。关灵道快一年了也没看出计青岩身上什么地方戴了瑶玉,今天想到这事又上下看了他许久,小声笑着问道:“师父,你身上的瑶玉在哪里?”
计青岩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怎么这么秘密,就是不说?难不成是在衣服里面贴身而戴么?
心思忽动。将来能不能借着找瑶玉,在计青岩身上翻一翻?
他骑在计青岩的身上乱翻他身上的衣服,非要找出他身上的瑶玉,师父被他脱得衣衫半褪,躺在床上……师父肤色白皙,露出淡红,那画面想想就很美……
计青岩看着他左眼下的痕迹不知怎的又微微红起来,刚要轻声说些什么,石敲声忽然古怪地问道:“你左眼下面怎么了,怎么会变成红色?”
“嗯?”身上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
青天白日的意淫师父这种事,也就只能自己偷着想想,被人知道怕是要被骂死。关灵道干咳几声,躲避似的顾左右而言他,一脸赞叹地拉着石敲声笑着说:“想不到这里有这许多仙家子弟,还都如此年轻,连女子也非同凡响,真是叫人不能小觑。”
这话别人说起来,断然叫人误会不了什么,不过就是抒发心中的赞叹,唯独关灵道脸上的笑容,叫人觉得这话里似乎有点别的意思。石敲声皱着眉,刚想让他言辞里少提起女子,计青岩已经开了口:“此处女子都是修道之人,不得心生妄念。”
“……”
不得心生妄念,偏偏对师父有了妄念。
正低着头杂七杂八地乱想,忽然间周围有了些动静,传来轻声嘀咕之声,清风四起。关灵道抬头,只见远远地有一条白色的船,船上或坐或站的有十几人,身穿淡青素色衣服,在山间缓缓而过。有人低声议论:“岑家来了。”
不愧是三世家之一,连载人之物都是祖上传下来的仙家法器,船身通体色泽温润,古朴雅致。
船正中央坐了一个人,四周白色帘帐相隔,轻纱飘动,看不见坐了是什么人,是男是女。
船尾坐着一个女子,看不清容貌,却觉得气质与常人不同,远远地向着他们垂首望来。关灵道赶紧理了理背在身上的花架子,像是特地要让她留下个好印象似的,一脸善意地朝着她笑。
岑木衣,这女子一定是岑木衣!
计青岩微不可见地皱眉,手轻轻搭上他的脖子,掰着他的头面向前方。
第78章 主线剧情
“师父——”
还没说什么,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山雾,不知不自觉的进入其中。再转头时,岑家的船早已经被晨雾阻隔,隐约似有临近弟子的身影,什么也看不清,只闻得到山间的湿气。这山雾当真厚,比上清宫的还要浓得多,关灵道不声不响地跟着计青岩没有方向地飞了大约半炷香的时辰,突然间,云开雾散,眼前豁然开朗。
水墨山色,深深浅浅,浓淡有致,犹似恒古流传下来的画在眼前铺开。
山上什么颜色都有些,却也不深,像是染了颜色的毛笔用水冲淡了些,东一笔、西一笔,看似杂乱无章,合在一起却让人心旷神怡、不舍得移开目光。这里叫做忘年山、百花台,各种各样的花木都有,据说久了就让人不想走,忘记流年岁月,恨不得一生住在这里。
关灵道不知怎的,觉得四周有无数魂气悄悄送到身上来,心里起疑,悄悄回头看了看花架子上背的几盆花。方才自从上山时就有些奇怪的感觉了,这里的花木似乎对他很是慷慨,他没有开启融魂阵,只不过站在这里,却好像是别人打坐修炼一样,不需要花什么气力,魂气就能吸收进来。
好,甚好。这里的花木活了几百上千年,魂气浓厚,说不定天生就比别处的好说话。关灵道喜不自胜,又不敢露出什么表情,连话也来不及说了,落在众人身后暗自调息。
“到山顶了,下面就是百花台。”石敲声低声笑了笑,“不少人都到了,我们来晚了些。”
关灵道低头望去。
层层树木枝叶阻隔之下,镜湖倒映着头顶的蓝天,一丝乱纹也看不见。旁边是个素白台子,长宽各有几十丈,远远的只觉得白色蓝色连在一起,色彩相宜,淡素清雅,白云轻雾,时不时在湖面上缓缓而过关灵道问过,不是谁想上百花台就能上得去的。弟子们年岁不得超过三十,还得有修为高深之人举荐,这才能上百花台一较高下。哪个门派也不想弟子们丢丑,因此不是有些把握,慎重再慎重,没人会随便把门派里的弟子们举荐上去。
不论是输是赢,不论排名如何,只要能上一次百花台,便能扬名南北朝。反观那些上不去百花台的,只能羡慕地在台下站着,望洋兴叹。
“师父,你这次要上百花台么?”脚底刚沾上地上的青草,关灵道笑着问。他想知道的其实是计青岩的年龄,三十以上就不得上百花台,师父究竟多大岁数了?
计青岩缓缓落在草地上:“我此次来不是为了上百花台。”
“……”避重就轻,说了等于没说。
百花台周围没有让人坐的地方,惟有十座搭建起来的高台,专让大门派的德高望重之人端坐。上清宫论大小只不过有弟子两百多人,少在中原露面,也没有德高望重的散尘到场,这些高台就没他们什么事了。关灵道草草看过去,正中高台上所坐的是个身穿紫衣的男人,年纪三十上下,容貌清俊,身边站着四个紫衣人,垂首肃立,面无表情。
关灵道低头私语:“那是紫檀宫的人?”
“不错。”石敲声事无大小都解释得细致,“坐着的紫衣人头上带着紫冠,两条发带垂腰,那是紫衣檀主的装束。他旁边站着的左耳上都挂着紫色耳环,那是紫檀使,上次去上清宫讨听魂之人的就是紫檀使。”
旁边高台上坐着的是个女子,看起来三十上下,容貌清秀,身上穿着白灰黑相间的道服。她身边也站了四五个弟子,有男有女,穿着与她相仿。
“那是归墟神宗的了尘仙子?”看衣着正是归墟神宗的黑白道服,正中那坐着的女子长得也还清秀,但容貌寻常了些,似乎对不起南北朝第一美女的声名。
石敲声皱眉:“我头次出门,没见过了尘仙子。”
“了尘如今极少出门,静待她师父出关。”计青岩在树下阴凉之处立着,“这女子不是她。”
了尘没有来,那么到场的不是她师姐就是她师妹。这百花台对她来说想必也算不得什么重要事,犯不着亲身出面,让人露个脸就是。
青衣垂着头,不去看,也没发出什么动静。
关灵道想想青衣的过去,再猜猜他此刻的心情,也不出声了。他一路上想了许久,还是不清楚青衣为什么要跟着来百花台,青衣关心的不过是卢夜生的下落,那件事既然已经了结,为什么不留在上清宫?这里会遇到归墟神宗的人,他难道见了之后半点也不生气么?
计青岩低头与青衣私语几句,青衣一声不吭地走了。
又是如此,说话时不时压低了声音,生怕被人听了去。青衣随行的用处,仿佛就是随时替计青岩打探消息。这事他略有些想不通,青衣是上清宫的中流砥柱,留下来怕是比跟着计青岩到处跑要有用得多,为什么要跟在计青岩身边?
散尘和计青岩在想些什么,他怕是永远也弄不清楚。
不远处传来略有些杂乱的脚步声,只见七八个身穿蓝衣的人飞身而上,落在离关灵道几丈之处的高台上。这些人关灵道倒是认得的,为首的年轻男子正是云家未来的家主,云洛真。跟随他的弟子中有个其貌不扬的,关灵道看了就喊起来:“云洛天,你在青楼里喝不过我,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
这话的声音不小,周围的人都朝着高台上望过去。云洛天的脸色铁青,一时间面子上下不来,咬牙切齿:“你闭嘴。”
关灵道对着计青岩轻笑:“云洛天最怕他大哥,去青楼的事他大哥八成不知道,捅出来让云洛真教训他。”
果不其然,云落真沉下脸冷冷地看了云洛天一眼,低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云洛天的头越来越低,脸色阵红阵青,不敢有一句回话。好歹地被训完了,他悄悄向着关灵道看过来,眸子里全都是想把他杀了的恨意。
关灵道也冷冰冰地看着他:“你说要退婚的,别忘了。”
云洛天轻蔑地冷哼了一声,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直视前方不再理他。关灵道见他这意思似乎是想反悔,心里本就担心他如此,脸色阴沉了些,几乎想去问个清楚。计青岩暗暗地把他拉住:“你们不过是喝酒打赌,婚事岂能说退就退的,那天的事不要再提。”
当真在耍弄他!关灵道的火气呼啦啦地窜了上来。他不懂世家退亲的规矩,这云洛天却懂,明知不能退婚,那天却还跟他打什么赌?这种人真是无耻不要脸,说话如同放屁,真如他大哥所说,恨不得一顿打死。
好吧,其实还是他自己蠢,轻信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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