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逃,只能说明一件事。莫仲贤手上的东西,他是真的想要。莫仲贤不晓得到底这东西有什么用处,为什么他甘愿冒被杀的风险也要留下来?
但是他想要,这就是好事。
在寒风里点了一截短香,莫仲贤的意识离开身体,飘飘忽忽地来到黑衣男人身边。他的眼睛看不见,腿不能走,但只要在岑墨行身上的物件上留下一丝半缕的魂气,就能摸索着寻找他的痕迹。
岑墨行就算想逃,也未必这能逃得掉。
岑墨行缓步从树林深处走出来。
“你要怎么样?我说过七天之内把解药给你,现在找我也没用。”
莫仲贤道:“上清宫三日之内有人来接我们,我在那之前就要解药,否则我们走了,你什么都拿不到。”
“你拖住他们。”
“我是个残废,怎么拖?后天夜里我会再来,那时一定要有解药。” 莫仲贤梗着脖子,“如果宋大哥清醒过来,我就把藏那东西的地方告诉你,要是药不见效,我就把那东西毁了。”
岑墨行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后天夜里,子时。”
~
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觉,清晨最冷的时候才窝在被窝里迷糊了片刻,不多时他恍惚着听到门前和窗边传来轻微的响声,半支着身体坐起来:“宋大哥。”
宋顾追不晓得在做什么,好半天没有说话,莫仲贤又问了一声,宋顾追才转过身来问道:“昨晚你睡得好不好?”
“好。”
“我有没有好好待在房间里?”
“有。”
宋顾追又是半晌没有动静,轻轻开了门说:“我出去一趟,晚上才回来。你先收拾好东西,免得到时候走得急忘了东西。”
他在不在其实都没关系,宋顾追接连出去了两天,次日夜里回来的时候已经木木的不清醒了,身子被北风吹得冰冷,靠在莫仲贤的床边僵住。莫仲贤对他这样早已经屡见不鲜,扯了被子给他暖身,胡乱睡了一夜。
晚上就能拿到解药了,他睡不着。
岑墨行也许还会耍花样,可是宋顾追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还能比这更惨么?况且他觉得岑墨行这次不敢乱来,说不清是为什么,总觉得岑墨行对自己手上那东西有些敬畏和焦躁。
总有种感觉,今晚岑墨行给他的会是真的解药。
“你醒了?” 他问。
隐约觉得天色已经明朗,床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宋顾追也清醒了,正安静地站起来穿衣。
“嗯。” 宋顾追的声音不高,“今天我带你出去一趟。”
“去哪里?”
“去附近山下。”
他的心砰砰直跳。这是宋顾追头次独自带他出去,以前虽然也朝夕相对,可是从没像现在这样特地带他下山。等拿到解药,他半夜里让宋顾追吃了,从今夜开始他就能恢复原样。以后宋顾追没事了,能带他出去的机会也就多了,如果有天真能医好眼睛和双腿,说不定、说不定——
宋顾追把他抱起来,披上件保暖的冬衣,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他不敢靠得太过明显,宋顾追把他当成弟弟,他便也只能当自己是弟弟。今后如何他不能想太多,救他这件事算是烂在自己的肚子里了,这事今后不能说,也不能让人知道。
晕晕地依偎着,严严密密没有半点的寒风,他随着宋顾追一路下了山。
岑家地处北朝,临近的风景必定是冰雪连天,白茫茫一望无际,与南朝的温婉柔和不同。他的眼睛看不见,可是耳边那呼呼的风声却也刺激得紧,嘴角忍不住弯上来。
不多时风声停了,周围温暖许多,隐约听得到烧着柴的火星嗤嗤声。他们像是走进了什么院落里,几个人迈着小碎步子很有规矩地走上来,恭敬道:“宋先生。”
这些声音有男有女,有十几岁的少年,也有三四十岁的妇人,听起来不是仙家的弟子,倒像是大户人家的仆役。
“这是莫公子。” 宋顾追把他放下来,软软的,似乎是床铺。
站着的人又齐声叫:“莫公子。”
莫仲贤只觉得没由来的有些不安,又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言不语地坐着。他看不见宋顾追的表情,只觉得他的呼吸也有些微乱,缓缓说道:“这就是你们今后要照顾的人,日常饭菜、穿衣洗浴都不可怠慢。”
“是。”
莫仲贤只觉得头里面生生一阵急痛,像是被什么狠狠敲了一下,不知所措地拉住他的袖子。宋顾追没有理他,轻轻把衣服挣开了,对仆役们说:“你们都下去吧。”
“是。”
“宋大哥,你是要做什么?” 门关上,莫仲贤慌张地在床上乱摸,似乎是想要支撑着下床。
宋顾追往后退了几步,站着离他约莫两尺开外,面无表情地说:“关灵道那天被人暗算,是你下的手。”
莫仲贤的眼眶一酸,下意识地咬着唇,不承认,也不否认。
“为什么?” 话一出口他又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你的心事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管是为什么。我夜里什么都不知道,你身体不便,因此利用我来为你做事。”
莫仲贤从没像现在这么激动,眼睛酸痛得更厉害,连身体也忍不住发着抖。
“我本来不想怀疑你,可是前天我在门窗上拉上了一根头发,想看看我究竟半夜有没有推门而出。次日清晨头发断了,你却说我夜里没出去,因此我下了山,仔仔细细来来回的路上找蛛丝马迹,竟然从花彩行那里查到一件事——关灵道出事的那晚,大家都在忙乱的时候,有个花家弟子无意间看到我深更半夜把一样东西扔在了山谷里。”
莫仲贤抱着膝把头埋起来。
宋顾追从桌上的包袱里拣出几块红色的碎片,放在莫仲贤的床上:“我在山涧里找了两个多时辰,找到这么几块碎片。这些碎片我倒是认得,是紫檀宫里颜無用来炼魂的炼魂塔——为什么半夜三更我把这东西丢下去?”
“宋大哥——” 他哽咽起来,又伸手去抓他的衣袖。
“炼魂塔是魂器,道修的灵气修不好,惟有用魂气才能让它恢复原样。攻入紫檀宫时这塔已经毁了,三宫主让我把碎片留在身边,以后有机会查炼魂的真相。只是想不到我疏忽了,不曾预料到你会做这等事。”
“宋大哥,我不是故意要害他的,我真是有、有——”
“有苦衷?” 宋顾追漠然看着他,“什么苦衷,让你能什么都不管,将关灵道的魂魄引出来,让他在炼魂塔里遭受生死煎熬,出来时险些被人杀了?”
“我、我是为了——” 说到这里又说不出口。不该是这样的,关灵道的事本来就该谁也不知道,宋顾追的问题也迎刃而解,现在该怎么办,说出真相来还有用么?
宋顾追见他只是掉泪不出声,越发心灰意冷,垂下眼道:“你不必说了,就算你是为了救我的命,也不该对关灵道暗算出手。你对他做出这等事,我今后已经再也信不过你,更不能带你回上清宫。我在这院子里安排了仆役,会照顾你的衣食起居,你今后留在这里吧。”
什么?莫仲贤只觉得心痛难耐,急急地拉着宋顾追的衣袖:“宋大哥,宋大哥,你别这样,别把我扔在这里。我今生没有别的盼头和念想,宋大哥,你原谅我一次,今后我再也不敢——”
宋顾追倏然抓住他的领口,声音隐隐带着怒气:“原谅你,原谅你什么?今后再也不敢,你真敢说这句话?我本来觉得你了解我的为人,可我现在才知道,你根本对我半点也不明白。你的性情就是如此,是非不分,善恶不明,只顺着自己的性子做事。要是让你重新选,你会怎么做,会不会害关灵道?”
莫仲贤不再说话了,只是低低地哭。
“该原谅你的不是我,我只是对你灰了心。” 宋顾追默然后退了几步,“上清宫容不下叛徒和奸细,就算是饶人不死,也必定要驱逐出去。上次上清出了叛徒,结果害死我一位点头之交、敲声的亲生兄长,老宫主亲手将他杀了。你为什么这么做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莫仲贤,你我缘分到此,我没办法让个随时会害自己人的人留在身边。”
上清早有流传下来的古训,上清要亡,必定是从里面开始的。他当不起这个罪人,也没办法再相信他。其实心里并不恨,却空荡荡地很是灰心。这少年对他再好,也永远不可能真正与他心意相通。
关灵道幸好没死,真要是死了,他实在对不起十几年来对他有知遇之恩的计青岩。
“宋大哥、宋大哥,你别这样——”
还有岑墨行的解药呢,他现在要是走了,身上的毒怎么解得了?对人关切到极致时,竟连这时候也只想着他的安危,可是他就算怎么再想给,对方却是半点也不稀罕。
宋顾追想要的是什么?
想明白,想进入到他的心里,可是却像是隔着一重山似的,远远看着,无论如何也接近不了。
“宋大哥,宋大哥——”
他也不清楚宋顾追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是哭得很厉害,哭着哭着他便不见了,临走前留下了一句话:“你莫怪我把你留在北朝。”
连南朝都不肯带他去,只因为自己用魂术控制他的心思,要自己离得越远越好。莫仲贤红肿着双眼,一声不响地靠墙坐着,仿佛魂魄已经死了似的,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发怔。
深夜,外面树枝上有了点动静,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悄无声息地从窗户口落进来。他看着缩在墙角不动的黑影,说道:“我把解药带来了,你要怎么样?宋顾追不要你了?”
墙角那黑影许久也没出声,忽得他的脸转过来,含糊其辞地说了几个字。
“你说什么?” 岑墨行有些不耐。
“我说,你想办法让宋大哥把解药吃了,身体里面的毒去得干干净净,否则你休想知道我把那东西藏在哪里。”
岑墨行的心头泛起一阵怒意,从墙角里把他的头发狠狠拉过来,口中没有说什么,目光却是阴冷凝重的杀意。
莫仲贤像是觉不出痛似的,任他抓着自己的头发:“给他解药时,不能让他知道是我给的,他要是知道了,肯定、肯定不吃——”
“宋顾追是你的事,我只管给你解药。”
“你要杀我便杀我,要折磨我便折磨我。我死了没人会关心,杀我就跟踩死只蚂蚁差不多。可是你要的东西也就没了……”
岑墨行的眸色忽动。
莫仲贤不说话,只是垂着头发怔:“你可以把我变成傀儡,可惜我如今不比常人,近来修习不少魂术,要死时可以自己灭了自己的魂魄,你连挡也挡不住。”
岑墨行冷笑一声,把他从床上拉起来:“你想要你的宋大哥活命是不是,我便让他活命。”
第134章 主线剧情
归墟神宗离北朝并不远。
上清宫地处南朝的角落里,是南北朝的偏远地方,与大门大派不太往来,单门独户的自扫门前雪,性情孤僻。归墟神宗则不同,离九天山不过数百里,下了山往南不远就是归墟神宗的绿烟峰。既然地方好,那便也容不得它清净,几百年来屹立不倒。北朝紫檀,南朝归墟,是上下数千里最大的两个门派。
关灵道不想又被人捉回去,往南一刻不停地飞。
他没有生花落春的气,花落春的性情本就邪僻,在南北朝的名声他不喜欢也不讨厌,早离开早好,根本不想跟他扯上关系。他只是不想这个节骨眼上又被计青岩关起来。
计青岩,想起计青岩来便又甜又苦。
一路上各门各派到处都在捉拿魂修,亲眼所见的就有七八个魂修给人抓住,要么当场杀了,要么捉拿回去关起来拷问。有个魂修想逃,被几个道修以阵法困住,在哀嚎中烧成灰烬。换作平时他也许还会出手,可是现在他却不能轻举妄动。他不敢去热闹的地方,专挑僻静无人之处行路,一过十多天,终于来到归墟神宗接引来客的绿烟峰脚下。
归墟神宗的防范严密,他单枪匹马进不去,硬闯不行,只能想办法以游魂术探探虚实。可是归墟神宗群山连绵,南北东西都有百里之遥,任关翎会被关在什么地方?找到了任关翎,又怎么把他弄出来?
就算施展游魂术,他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离得远了找不到任关翎,在绿烟峰山下又恐被归墟神宗的弟子发觉。他的原身无法感知周围的危险,如果这时候有道修接近,只怕会束手就擒。
魂术虽好,还是得有人在身旁看守,他得另想办法。
此时已经过了初冬,连日来下着小雪,莫说是柴夫山民,连归墟神宗的弟子也见不到几个。他生恐叫人发现,这铺天盖地的雪倒是遮掩了他,他披上件山野村民常穿的破烂冬衣,拿着弓箭,装成猎人的模样沿着绿烟峰寻找能入山的地方。
这天清晨正在山间远望,忽然听见远处风声不同,似乎是有人正从山上下来。关灵道容不得多想,拔腿在树间低低地飞,心中暗自期待,只求能碰上什么机遇让他混进去。
几个不知是男是女的弟子戴着斗笠,身穿青灰道袍,迎着风雪从峰上飘然而下。为首的那人看不见面孔,隐约可见下巴和轮廓,身形修长,面色白皙,宽大衣袖鼓风而动,分明身边还有其他人,却不知为什么就是让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人抬起头,向着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
这一转头不打紧,眉毛之下的面孔不偏不倚地对着关灵道。此人长得当真是清雅非凡,一双凤眼凉凉如冰,神色肃穆,叫人不敢轻视。关灵道心中暗忖,南北朝四公子闻名天下,容貌气质也未必及得上此人,归墟神宗这么大的门派,有这等人物该是引得南北朝趋之若鹜,怎么他没听说过?
想是修为不高?也不对。
那人带着身边的人走远了,关灵道悄无声息地落下来。
这地方便是归墟神宗的弟子们出入的地方了,他如今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等待时机,瞅着有修为不高的弟子出入时将他们擒了,逼他们将自己带进山去。
一直等到午后,天色逐渐暗下来,山下有灵气异动。关灵道心道有人要出现了,连忙低下头在巨石后藏起,只等着来人接近。
89/114 首页 上一页 87 88 89 90 91 9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