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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古代架空)——上声

时间:2018-02-14 10:40:54  作者:上声
  一方面在表面做出另一套方案,另一方面对人员再三考核防备。
  他尽最大的努力杜绝了朝廷眼线的可能。
  至于表面的攻打,只是个套。
  他要看看是谁藏在了北疆军里。
  多方准备后,这一场仗于北疆的一个冬晨开始了。徐子墨在大军临行前,悄悄给正面强攻洛城的蔺晨说了,若是不敌,即使撤退的话。双路出兵,怕后防空虚,徐子墨便在后方镇守。
  也就是在这一日,他接到了徐子赤的来信。他已经到了北疆的地界,这几日连日下雪,他们被困在商道上,打算取路西面的雪山齐岭。
  信是三天前的。
  徐子赤一行人肯定已经在赶赴雪山的路上了。徐子墨只得特地派了人去接他。
  一切妥当。
  大军启程。马蹄将冰雪震动,扬起漫天细小洁白的冰沙,遮天盖日,与远处隐隐的闷雷相合,是一场用色厚重,最气势磅礴的战场画。
  那是徐子墨不愿回忆起的一天。
  二月初十,一连三天的雪始终未停,彤云密布,朔风呼啸,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卷下来。徐子墨穿着大毡衣,戴着毡帽,在风雪中投路向营地马棚来。蹚着盖膝的雪,他检查着马棚和粮草,以防雪太大,将棚顶压塌。
  将回来,他又清点兵数,准备下一步的随军支援。
  这时,狂风裹挟着一骑铁马,如一只黑色利箭,从营地门口穿破腾腾雪幕打马而至。马上,浑身是血的壮汉口呼着:“元帅”,一声未完,便从马上跌跌撞撞摔了下来,断断续续地道:“元帅,不好了不好了……”
  “我们中埋伏了。”
  “将军他们都被埋在了雪山下,只有几十人逃了出来……”
  ……
  埋伏?
  雪崩?
  徐子墨回头,以为他听错了。
  他甚至无比滑稽地确认了一遍:“你说什么?”
  “将军……”那人嚎啕大哭出声,“我们中埋伏了……突厥的人弄了火器,在西面的雪山上炸了山。那里……现在已经雪崩了。我们的两万大军,全部被埋了……将军……”
  北疆军中了埋伏。
  突厥引发了雪崩。
  三万大军全军覆没。
  “你胡说!”徐子墨反应过来了,激动叱喝着。他浑身颤抖,难以抑制住胸腔的愤怒,厉声道:“来人,这人假传军情,搅乱军心,将这人拿下。”
  他声色俱厉,气势咄咄。
  可他却从背脊上爬上一串冰而凉的湿润的寒意,如一条冰冷的蛇,在裸露的脊背上向上攀。他如同赤裸在这数九的寒冬里,毫无遮掩。他在怕。他在恐惧。因为他知道这人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知道突袭的只有去的人。
  没人能拿这个扯谎。
  他连连斥责着,声音都裂开了:“你可知道军中,乱报军情是河罪?你该死……”
  “元帅,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人被按在地上,满脸血污,“今天上午,我们才到了齐岭的一处山沟里。刚到山沟里,我们就在山坡上看见了一队突厥。他们手里拿着火器,在我们的高处连炸了几次,然后,然后……雪崩了。我们拼命地跑,也只跑出了几十个兄弟……”
  徐子墨脑袋嗡嗡地响。
  “不可能……”他依旧叱喝着,“你在说谎。”
  可他心却越来越沉,仿佛堕入无底的黑洞里。
  那条路是绝少有人走的。
  突厥怎么会知道……
  他已经隔绝了这边的人。知道这个计划的只有他从徐府里带出来的一批人,他们都是跟随他近十年的好兄弟,不少都跟着他沉寂多年,是过命的交情。为了保密,他连人都不是走的这边的调动。他已经做到了最周密的防备。
  怎么可能。
  三万大军……
  被埋了……
  徐子墨脑里一遍一遍回想着这句话。三万大军被活埋了,怎么可能……三万人,那是北疆的三万男儿,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生长成长的活生生的人。全部被埋了,凝固成漫天盖地的雪下一具具鲜艳的尸体,从此时光与日月都与他们无关。
  那是三万个人啊!
  全部是因为他。
  这是他的决策。
  “这不可能……”他抬头,望着旁边的人。他看着他们。他们眉毛睫毛上的盛满了雪,脸冻得通红,望着那说话的人,呆成了木偶。明明是日日相见,看惯了,熟悉到刹那回忆起竟难想起具体五官的人,这一刻竟显得格外陌生,好像隔了很远很远,远的如同隔了千山万壑。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只有朔风卷着大雪,在空气中撕裂出的裂帛声,一声比一声长,一声比一声激烈,如一场京戏到高潮时,旦生歇斯底里,撕心裂肺的控诉。风打在脸上,刀子般切肉地钝痛。眼前太白了,苍苍的一色白。雪色反射出火光,红彤彤的一片。那是北疆军的军旗,血色长旗上,一朵巨大的墨色的“徐”字,印在地上如一场雪上腾起的大火。
  无人应答。
  了无人声。
  只有风声与雪声。
  徐子墨脑袋嗡嗡嗡地响着,他的四肢百骸不住地颤抖。他知道他在抖,他的上下牙齿剧烈碰撞着,咔咔地响。他控制不住。他的体内刮起了龙卷风,巨大的风浪席卷过他五脏六腑的每一个角落,只剩一片碎渣似的狼藉。
  “齐岭……齐岭……齐岭……”
  从喉管里,他不停地挤出这三个字。
  用力的。
  艰难地。
  像吐出什么哽住喉咙的脏东西似的。
  齐岭……齐岭……他忽然抬起头,盯着那人,或者说,目光咬着那个人,急声问道:“齐岭,你们在齐岭碰见去接三少爷的人了吗?还有四少爷。”他着急地望着身边的人,“四少爷现在在哪儿?我要要见他。我现在就要见他。”
  那人哽咽着,无法应答。
  身边亦无一人回答。
  他又问了一遍:“三少爷,四少爷呢?”出口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变成了质问。他喉间一阵腥甜,腥热的血涌上胸口,他压抑的难以呼吸。他奋力地,咬着牙齿地挤出命令:“说,和我说实话。”
  那人哽咽道:“我们碰见过三少爷。三少爷身体不好,走得慢些,落在后面,但这次雪崩太厉害了,恐怕也……”
  久久的静默。
  只有风声。
  许久后,才又有人怯怯道:“四少爷说齐岭有一味药材,特别珍贵,他想去采,就也去了齐岭……”
  ……
  许久,徐子墨都发不出声音。
  他呆在了原地。
  怎么会这样。
  不可能的。
  徐子赤……
  徐子白……
  “是谁……”他喉咙里无意识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的体内一团一团激烈的气体冲撞着,要把他的身体剿灭。可是他管不了。他徒然质问着,怒吼着,“谁放子白出去的……”
  众人窃窃无声。
  说话那人小声道:“四四……四少爷坚持要去,我我们拦不住……他他他……”
  “去找。”徐子墨艰难地挤出两个字。过于激动下,他的声音都是哽咽的,他发不出声音。他的胸腔里腾腾发生了一场爆炸,巨大的声浪爆发出来,冲破了血肉的阻隔。他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们去找啊,去找啊!”
  话未说完,已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众人大惊失色,都围了上来,搀扶着他。
  徐子墨推开了众人的手,无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整个的世界颠倒了,倾覆了,山河颠倒发出巨大的声响,将他所有的一切都压倒了,压碎了,压没了。他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翻天覆地的巨响依旧在他脑里翻滚,无数个声音在一起叫嚣。
  他想哭,可是他笑了出来。
  “哈哈……”
  “哈哈哈哈……”
  他笑着,眼睛一阵酸痛,他觉得他快流泪了。可是他没有。他流不出泪。他只觉得冷。太冷了。从四面八方压迫下来的冷,将他压成扁平的一片,没有心,没有情绪,没有思想。他的心里,胸腔里,那一口子最热的心脏里冰冻了,瞬间散发出的森冷的,干涩的,灰暗的冷。
  冷得他万念俱灰。
  心难道会死吗?
  这一切都像个笑话。
  巨大荒诞滑稽的现实的黑色笑话。
  真好笑啊。
  笑着笑着,他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哈哈哈哈……”
  他眼前发黑,身体开始摇晃着。
  “将军……”
  他失去意识前,只听见众人齐声叫他,向他扑过来,七手八脚地扶着他。可是他太累了,他没有时间去管他。他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的身体被温暖而安宁如某种液体般粘稠的黑暗包裹。
  睡一觉吧。
  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帐篷里。
  风停了。
  巢穴般的安宁。
  门外似乎有人的争吵声。有人说,这样是不对的。我们应该告诉将军。又有人说,大夫说了,将军现在不能受任何刺激。还有人说,可是朝廷的人马上就来了。这里…………
  徐子墨依旧静静躺着。
  他太累了。
  他只想一个人躺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这次的事是他的错。他应该更谨慎的。赤鲁的话里已经透露出有内奸的事情了。他应该将攻打洛城再放一放。可是……这样和与赤鲁交易又有什么区别呢?奇袭的一路人都是他的亲信,胡老三一批人都是从六年前就跟着他,陪他经历过三年潦倒的。他们是他最信任的一批人了。
  可是……
  如果不是他们中的人,这件事又会是怎样透露出去的。
  他以后还有什么人可以信任。
  不。
  他现在不能灰心。
  整个北疆都还等着他。
  齐岭的三万大军,需要派人过去,哪怕只有一点希望……正面攻打洛城的大军,他下的命令是不要硬抗,也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还有安稳军中士气,还要和朝廷写奏报,安抚阵亡家属……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在这里失利了一战,他要突厥人加倍还回来。北疆的三万英魂,都是突厥欠北疆的。洛城一定是北疆的。他不能倒。他要亲自领兵,把这支北疆军狠狠插入突厥人的心脏里,以祭齐岭三万英魂。
  只有把这些事情做了,他才能去找子白和子赤。
  子白。
  子赤。
  他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地呛声,巨大的酸涩的浪潮涌上来。他浑身痉挛似的抽搐着,嘴角,胸腔,手足,他控制不住他自己。他不信。他不信他们已经……已经……他不信!
  他牙齿咬得腮帮子尖锐地疼。
  许久,他才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无声地。
  抽搐的。
  疯狂的。
  他闭上了眼睛,想起了他们。
  他想起子白的青涩固执,想起子赤的疯狂昳丽,子白朦胧的红泪眼,想起子赤的赤色挑金大氅,想起夏日水榭阳台上,躺在紫竹藤椅上,红衣轻扬,盈盈而笑的子赤,想起半壁夕阳里,被染成红黄色的子白坚定的面庞,和稚气地笑。
  他的心口一片苍灰。
  他不肯信他们不在了。
  除非他亲自看见他们的尸首。
  否则他不信。
  在北疆平定的那一日。他会首先卸下身上所有的担子,去找他们。用所有的力气。在齐岭找一个逃出生天的他们,在巨大的悲剧里找一个渺茫的希望。若是找不到,他也会找,在齐岭,在几百年几千年厚厚的冰层里,在一个个不孤单的尸首里……他会找到他们,和他们在一起。
  若生不能再同穴。
  那便死后同寝吧。
  苍茫的大雪会将他们一层层掩埋。他们将长团聚与地下。那是一片不会被打扰的宁静土地。那里没有道德,没有伦理,没有责任,没有利益,没有天地间身为一个人,与人相处就会有的种种冗杂又无法逃避的一切。他和他和他,只是一个个赤裸的人。
  他们会在一起。
  与齐岭的山与雪与天亘古永恒。
  子白,子赤……等我。
  他下床,站了起来,脑袋发晕。他扶住了床边,站住了。他不能倒。
  他必须站住。
  铁血将军徐子墨是不能倒的。
  他站着。哪怕痛不欲生,他也只能站着,像一把笔直的剑,只有被毁灭,不能被打败。
  “来人。”他唤了一声。喉咙干涩,声音起初很小,他又大了些声音喊了一声。这一次,帐篷帘门被掀开了,七八个戎装将士闯了进来,七嘴八舌地道:“元帅,你醒了。您都睡了一天了。太好了。太好了。”
  有人想来搀扶他。
  他拒绝了。
  他坚持站着,用自己的力量,不扶任何东西。
  他看着众人,漠然道:“现在情况怎么样,都说出来吧。”
  众人面上都有犹豫。
  有人道:“将军,你才刚醒。”
  徐子墨道:“说吧,没事。”
  一人才小心翼翼地道:“洛城的兵力大增,而且对方似乎知道我们的兵力布防和阵法。我们攻打未能成功,但是因为撤退及时,损失并不大。”
  徐子墨嗯了一声。
  又有一人道:“齐岭的事并没有瞒住,现在军中有许多议论,对元帅不太有利。外面不知怎么,好像也有一些百姓知道了这件事,在民间的议论,说元帅说的很不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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