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没再理他,而是低下头,自顾自思索着那两封信件的来处,还有为什么会和胭脂扯上关系。
胭脂是顾方游给他的,跟岑乐毫无关系,而信,也不是她和岑乐写的,可是信上又是他们两人的字迹,究竟是谁要这么大费周章的来害他们呢。
是要害她,还是要害岑乐?她不太明白。
看着周家三人,顾方游忽然问:“你们一直在说的信,可否给我看看?”
周家叔公摆摆手,“只要顾大夫不嫌会污了眼睛,便拿去看吧。”
周家二伯觉得丢人,还有些犹豫,好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将信件递给顾方游。
顾方游并不客气,直接打开看了起来,只是一眼,他就认出上面的字迹并非出自芸娘的手。
后面的内容没有再看,他又拿起另外一封,同样的,他也认出了信上的字迹,不是岑乐的。
岑乐用毛笔写的字,他是见过的,与信上的字迹完全不同。
至于信上的内容,更是无比荒唐,芸娘手里的胭脂是他给的,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顾方游直接对周家叔公说:“周老伯,恕我直言,这信上所言,根本都是一派胡言。”
一旁,周家二伯问:“你什么意思?”
顾方游没先回答他,而是指了指地上的胭脂,问:“这些胭脂,可就是你们所说的证据?”
“不错。”
顾方游笑了,“但这些胭脂,并非是岑乐送给芸娘的,而是我送的。”他将实情说了出来。
“什么?”周家三人都惊讶了,顾家叔公道,“顾大夫,这话您可不能乱说。”
“我没有乱说,我送给芸娘时,还有人看见的。”顾方游道,“村子西边的涂大娘,便是亲眼所见,我当时也送了她一盒,你们不信,可以请她过来问一问。”
对周家二伯示意了一下,让他去请涂大娘过来,周家叔公又问:“可是顾大夫,你的胭脂从何而来的,为什么我们在那外乡人的住处,也找到了胭脂?”
顾方游说:“我的胭脂,是岑乐送给我的,他正学着制作胭脂,出来的成品,一部分送给了我,一部分送给秦家少爷,你如果不信,也可以让人去请秦少爷过来对峙。”
闻言,周家叔公和周家大伯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沉默了,他们在等周家二伯请来涂大娘。
见这场大戏还有后续,并且情势完全逆转,村民看得津津有味,同时还在小声地议论。
顾方游一直都活得洒脱肆意,从来不在乎他人的目光,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他都不会在意,故而此时即便听见村民在议论他,他都全当没听见。
这时,牧琛终于出来了,他半扶半抱地带着清醒过来的岑乐重新走了出来。
岑乐还很虚弱,几乎将全身的力量,都放在了牧琛的身上,姿势是依偎在牧琛怀里的。
维持着姿势,两人一起走到顾方游身边。
顾方游将信递给牧琛,又低声将自己发现的事情,言简意赅地告诉了他和岑乐。
岑乐对着牧琛,很轻地摇了一下头。
——他没有做过这些事情。
揽紧岑乐的肩,牧琛垂下眼睛,态度很是温柔,“我知道的,我信你。”
视线又扫过所有村民,最后落在周家叔公和大伯身上,牧琛语气笃定:“信,不是岑乐写的。”
有好事的村民问:“方才已经验过,信上的字迹与岑乐所写是一样的,这一点,你怎么解释?”
牧琛道:“就是因为一样,才更能确定这信件不是出自岑乐,是有人刻意伪造出来的。”
他转头交代陈盛:“你去医馆里搬一把椅子出来,再一同取上纸和笔。”
“我马上去。”陈盛应了一声,随后按照牧琛的吩咐去搬来椅子,拿来了纸笔。
低下头,牧琛问岑乐:“能写吗?”
岑乐微微颔首,虚弱地笑了下。
从牧琛手里拿过信件,岑乐拿起笔,按照信上的内容,在白纸上重新写了一遍。
看到这幕,周家叔公和大伯面面相觑,不明白牧琛和岑乐的意思。
周家大伯问:“你们这是作甚?”
“别着急,等等你们就明白了。”顾方游明白牧琛所想,替牧琛说了一句。
岑乐写得很快,没过多久便抄好了一遍,他放下笔,将纸上的墨汁吹干,拿起递给牧琛。
牧琛接过,转手给了周家大伯,“请看。”
周家大伯带着不解,低下头去看了看,看完后,他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又拿给了周家叔公。
周家叔公看完,脸色阴沉的厉害。
岑乐的字迹,与信上的字迹,根本没有半点相似,他们是看着岑乐写的,岑乐根本做不了假。
与此同时,周家二伯也将涂大娘带了回来。
涂大娘证实了顾方游所说的,并不是假话。
“我记得清楚咧,那日顾大夫忽然拿出了几盒胭脂,说要送给我和芸娘,我都五十几岁的人了,拿太多也没用处,就只要了一盒,其他我让芸娘都收下了。我还记得很清楚,顾大夫一共拿出五盒胭脂,我拿走一盒,芸娘那里,是四盒。”
听完话,周家二伯去数了数,摇头道:“不对啊,这里一共是六盒。”
涂大娘最讨厌人家质疑他,板起脸道:“我是不会记错的。”
岑乐请牧琛扶他过去,他蹲下来将每一盒胭脂都打开,最后挑出两盒,“这不是我做的。”
想了想,他又多写了一句:“这是红蓝花胭脂,我做的都是花露胭脂,并且是用梅花所做。”
胭脂的种类,但凡是女子,都能认得出来。
顾方游请出人群里几名年轻的女子,让她们走近去看,看完后,她们都认同了岑乐的话。
这件事情发展到这里,便是鲁莽如周家二伯,也发现了很多疑点,察觉出了不对。
周家叔公和大伯的脸色难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恐怕要问这件事的主谋了。”顾方游的语气徒然转冷,“朱大壮,你跑得这么着急,是想要去哪里?”
朱大壮和陈桂红看到这里,知道情况不好,都想要离开,他们一直站在人群的最后面,没怎么引人注意,可顾方游的这一声,直接将大家的视线,都转到了他们身上。
陈桂红一惊,连忙退到了人群里,当起了旁观者,她准备将事情,全部推到朱大壮身上。
被所有人注视着,朱大壮不好再跑,他抿了抿唇,掩下恐惧和紧张,而后回头冲顾方游讪讪笑了下,说道:“顾大夫,你叫我做什么啊,我就是个看戏的,没做坏事啊。”
“呵,你倒敢说。”顾方游冷冷地看着他。
恍悟过来,周家叔公问:“顾大夫,你的意思是,是他伪造信件,诬陷芸娘和岑乐有染?”
“不止是他。”顾方游的视线扫过躲在人群中的陈桂红,“还有另外一个人。”
陈桂红握着手,咬紧唇瓣,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收回目光,顾方游对陈俊招了招手,让他过来自己身边:“将你之前看到的事,告诉大家吧。”
陈俊双手揪着自己衣角,怯生生走到顾方游身边,在发现所有人都在盯着他以后,立即将整个身子都藏到了顾方游后面,只敢露出一点脸来。
将陈俊重新牵出来,顾方游蹲下-身,目光与他平齐,“不怕,我、牧琛、你哥哥都在,没人敢对你怎么样的,你只要将你知道的,告诉大家就可以了。”
陈俊抬起眼睛,望着顾方游,很轻地应了一声,然后磕磕巴巴地说了起来。
“昨天的时候,我看到朱、朱大壮,”他偷偷看了一眼朱大壮,“他从牧猎户的、伯母那里,拿过一个布包,后面,他就偷偷进了芸姨家里。”
这话一出来,村民们立刻哗然了。
陈桂红周围的村里立刻从她身边退开,看着她的眼神,和朱大壮一般无二。
没料到会被人看见,陈桂红手心冒汗,她极力克制自己的不安,佯装镇定道:“顾大夫,你你让这小孩说出这些话,是打算说,是我和朱大壮联手,一起陷害的芸娘和岑乐?”
她是个厉害的,装得无辜,又顺便趁机告诉众人,陈俊会这么说,很可能是顾方游教的。
顾方游眯了下眼睛,笑了,他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拍了拍陈俊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害怕。
陈俊渐渐鼓起勇气,“不光是我看见了,燕儿姐姐和信哥哥也有看见。”
这两个人,分别是里正的孙子和孙女,林燕和林信。
里正吃惊,“你是说,我家的燕儿和阿信?”
陈俊小幅度地点头。
里正道:“我回去将他们两个带来。”
他家离得不远,没过一会儿,就抱着两个孩子过来了。
林燕和林信看到陈俊,非常高兴,小跑过去一人捏了他一下,捏的陈俊腮帮子鼓了起来。
将两人拉回自己身边,里正问:“昨天,你们可是和陈俊在一起?”
林燕诚实说:“是啊,我们在和陈俊玩捉迷藏。”
“那你们看见了什么?有看到朱大壮和牧家大娘吗?”里正又问。
“看到了。”林信说,“牧大娘还给了朱大壮一个布包,说了什么胭脂、信件之类的话。”
周家二伯心急,他插过话问:“你们有看见朱大壮偷进芸娘家里吗?”
林燕点头:“有,芸姨家里我们玩的地方不远,我们看到了,他翻墙跑进去的。”
里正摸了摸两个小孩的脑袋,“行了,你们去玩吧。”
重新看向陈桂红,顾方游问:“你还有话说?”
陈桂红努力保持镇定,“我当日的确是给了朱大壮一个布包,但那是我看他掉了,捡起来还给他的,这能够证明什么。”
她脸上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可她知道自己不能露怯,否则就完了。
她的目光落在牧琛身上,表情非常无辜,试图让牧琛帮自己一把,“琛儿,你是知道伯母为人的,你说我与芸娘、岑乐无冤无仇,哪至于如此歹毒,要这般陷害他们?”
牧琛抿着唇,没有答话。
他一直都知道,陈桂红是个瑕疵必报的,而村里间接跟岑乐结过怨的,只有朱大壮和陈桂红。
陈桂红见牧琛沉默不语,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底深处隐约带着凶意,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藏不住了,可她不是直接发火,而是掉下眼泪,哭诉道:“天啊,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
她哭喊着牧江远的名字,替他、替自己委屈道,“远儿,你可真是好的,当年为何舍身救牧琛这个白眼狼啊,害自己变成残废不说,你可知道,他见你娘被人冤枉,都不出面反驳的……”
岑乐抬头看牧琛,缓缓比划:“你还好吗?”
牧琛摇着头,揽在他腰间的手更用了力,“无事。”
牧江远当年救了他,这份恩情,他一直记在心里,没有一次忘记,而这十年来,他都在报恩,哪怕是闹到衙门里,他的所作所为,也已无愧天地,没人能够说他了。
果然,陈桂红不提牧江远还好,一提出来,立刻就有村民替牧琛说话了。
“这话你可不能这么说,牧琛这些年来,可没少给你们家银子,你们家那房子,你头上的金簪,还有牧磊读书的银子,哪个不是牧琛出的?”
“是啊是啊,要我说啊,就算是你家牧江远好好的,你们家也不一定能有现在的好日子过。”
“可不是,牧琛做得够好了,你不能昧着良心说话的。”
陈桂红被村民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火气满满,理智的弦崩断,她再也忍不住,露出了本来面目。
“这是我的家事,与你们何干,即便我拿了牧琛的银子,但那是应得的,我家远儿因他成了残废,他就该养着我们、供着我们,就是耗一辈子,他也不冤枉!”
围观的村民听到这话,都瞪大眼睛,觉得唏嘘不已。
陈桂红还想说话,可她突然看到了正赶来的牧春生,于是表情一收,又成了委屈无辜的模样。
与此同时,牧春生也挤进了人群里。
牧春生是久久不见陈桂红回来,担心她出了事,才沿路找来的。
一瘸一拐地走到陈桂红身边,牧春生看到她脸上的泪痕,哭红的眼睛,忙问:“是谁让你受委屈了?”
陈桂红半天没说话,只是掉着眼泪,一个劲儿摇头。
牧春生心疼到不行,他目光凶狠地望向在场村民,“是不是因为你们!”
“不是他们。”陈桂红抓住牧春生的手,“我没受委屈,真的,你别生气了。”她虽然在哄着牧春生,可说话的时候,视线却故意往牧琛的方向频繁看了几眼。
牧春生自然看到了,立刻气得发抖,他又记起了新年前的事情,猛地转身走到牧琛面前,扬起手就用力打过去。
牧琛抓住了他的手。
他比牧春生高出很多,此时低下头,没有一丝表情地看着牧春生,硬是让牧春生生出了怯意。
咽了咽口水,牧春生有些底气不足,“牧琛,你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顾方游似笑非笑,“牧大伯,这过分的人,可不是牧琛,不然你问问大家,大家都看着呢。”
牧春生蹙眉:“你什么意思?”
还未等顾方游说话,便有好事的村民,将先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牧春生不敢相信,他回头看陈桂红,“这事,是真的?”
陈桂红哪里会承认,“你也不信我?”
只见她像是受了天大的打击,面色惨白,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牧春生赶忙过去扶住她,心软哄道:“我自然是信你的。”
陈桂红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理好思绪了,只听她问牧琛和顾方游,“你们口口声声说我和朱大壮联手陷害了芸娘和岑乐,可我问你们,那两封信,我怎么能伪造的出来?先不说我没读过书,就是读过书,会认字,我又要从哪里拿来他们两个人的笔迹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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