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淮眨眨眼,余潇道:“那阵眼说不定与‘神女泪’有关。”
方淮便抬脚和他一块往里走,问道:“阿潇,怎么好巧不巧,偏偏是咱们三个先走出迷宫?”
对他这个问题余潇早有准备,指指跟在两人身后的圆滚滚道:“我碰巧抓住了这只魇兽,靠着它走出迷宫,又让它把你们带出来。”
“哦……”方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了眼那只熊猫,道:“这叫作‘魇兽’?”
熊猫还跟在方淮脚边,方淮看着它,想起了幼兽时候的大白,还是小团子的时候憨态可掬啊,现在大白就是扑到方淮身上,方淮都接不住它。
余潇也看着那魇兽道:“它可以幻化作师兄心中所想之物,师兄在台阶上抚琴时,它就很想到师兄那儿去。”
“咦?”方淮讶异道,“为什么?”
余潇道:“魇兽以梦为食,越美的梦越吸引它。”
他正说着,圆滚滚已经又抱住了方淮的腿。
前方传来林想想不耐烦的声音道:“你们还要站在那里多久?”
方淮动动腿,甩不开,只好把它又提起来,魇兽很上道地抱住方淮的手臂,虽然身长也有方淮的小臂那么长,却变得一点重量都没有,只有那毛茸茸的触感还在。
方淮便随它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随余潇一块从大厅的最右侧的一道门转了过去,面前是一个雅致宽阔的庭院。
从台阶下去,庭院正中铺了石板路,石板路的那头又是一座宫宇,林想想已经在他们前面老远,站在后殿的廊檐下,跨过了宫宇的门槛。
方淮和余潇快步走了过去,走进宫殿里时,只见林想想背对着他们,站住了,像在凝视着某物。
方淮先看屋顶,这间宫殿的屋顶同先前那座大殿一样,只有仿佛波涛一样不停翻涌的混沌,其间光点跳跃,窥伺着幻境中的人的内心。
他和余潇站在林想想身后,只听她半晌说了一句:“原来是他。”话语声里倒是没了往常的讥诮。
原来是他?是谁?方淮不由得看向林想想,只见她裙裾摇动,走去了别处,看殿中那垂下来的缎带上的绣字。
她一走开,被她挡住的东西就露在方淮的眼前,居然是一座与真人等身高的女子玉像,他一见这玉像,就瞳孔一缩,张了张口,却连舌根都僵住了,说不出话来。
他蓦地往前冲了几步,伸手去摸那无比精细生动的玉像,嘴唇,心里已念了那个名字千万遍,耳边又响起先前听到的那句笑语:“呆子!”
林想想和余潇都察觉到他的异样,见他对那玉像反应那么大,都眉头一皱,只不过两人不悦的原因大不相同。
方淮只是呆站在玉像面前,手还没碰到那玉像的面庞,心头已转过千万个和对方朝夕相处的画面。这个世界,怎么会出现和他女友如此相像的玉像?等等,这里是幻境,难道这雕像也是他心中的投影?
他尚不曾从见到玉像后的五味杂陈中回神过来,手伸出去,将要碰到玉像那细腻的面庞时,只听饱含怒气的女声道:“你!”
方淮回过头,只见林想想走上前来,扬手狠狠扇了他一耳光,怒道:“这位前辈年纪比你祖母还大,你竟敢心存亵渎,是为大不敬!”
他不知道他方才回忆的那些和女友拥抱亲吻的画面,全部都在大殿的屋顶投映了出来。
光点交织,像一位极高明的画师,寥寥数笔,便描绘出男女相依相偎之景,被尹梦荷看见,不由得大怒。
原来这座玉像是洞府主人亲手刻下的,是为了倾诉对心仪女子的爱慕之情。而这位多半已经身死道消的真人,爱慕的正是尹梦荷。
那玉像手执一朵荷花,茎干上密密地刻了一行小字,是洞府主人的名号,年月时辰,和“梦荷”两个字。大殿内许多悬垂下来的缎带,上面的绣字都是此间主人为尹梦荷写的情诗。
这人是一名阵修,顾名思义,是专攻阵法的修士,虽然在他的洞府里布下了精妙的阵法,可惜修为并不是很高。况且看迹象,他已经死了数百年了,谁能想到这样一位籍籍无名的修士,竟然爱着九州臭名昭著的女魔头呢?
也更想不到,素来眼高于顶的尹梦荷,居然会记得这爱慕她的卑微修士的名字,所以方才才在那玉像前站了许久。
方淮被尹梦荷那一巴掌打得有点懵,任谁被莫名其妙扇一巴掌,都不会无动于衷,不过碍于对方是个娇柔女子,总不好也跟着动手,况且林想想这一举动,于他而言古怪大于愤怒。
“林师妹,你?”
余潇此时上前,目光幽深地看了方淮一眼,对尹梦荷道:“师兄多半是认错了人。”
尹梦荷原本气得柳眉倒竖,但余潇一句话,倒是让她念头一转,想起这小子和尹家有些来往。
她那个孙侄女,也就是方淮见过的尹家大小姐,倒是生得和她七八分像。
她终于怒火稍凭,重新盯住了方淮,冷笑一声,小小年纪,装得正人君子模样,还不是存了那许多龌龊念头。
余潇见方淮仍是不解,便指了指玉像搭在臂上的荷花道:“这玉像是洞府主人所刻,塑的应该是太真宫宫主尹梦荷之像。你且看上面的刻字。”
什么?!方淮也看见了那“梦荷”两个字,等消化过来其中的信息量,一时风中凌乱。
尹梦荷他当然知道,原文里戏份很不少的配角,也是女主的姑奶奶——就是女主祖父的妹妹,也是五凤坛尹家之女,只是后来堕入魔道,与家族恩断义绝。
原文里,主角就是先遇到尹梦荷,再通过尹梦荷接触尹家,才和女主相识的。
不少读者甚至建议,干脆把尹梦荷也收进后宫得了,但是作者节操尚存,认为姑奶奶和侄孙女共侍一夫画面太美他不忍看,所以尹梦荷就变成了一个帮助增强主角实力、给他扩张后宫的重要NPC——除了牵线女主外,她的太真宫里也有好几个漂亮妹子,也都被主角收进后宫了。
但是现在跟他说,原文里的配角长了一张他前女友的脸?!
方淮再看那玉像,其实细看还是有些区别,甚至平心而论,眼角眉梢的风情,似嗔非嗔的神态,比他前女友要更美。
但方淮还是犯了心梗。
他大脑十分混乱,甚至顾不上思考跟女魔头尹梦荷八竿子打不着的林想想为什么要跳出来扇他耳光,骂他大不敬,也顾不上去看旁边余潇翻涌着各样思绪、愈来愈阴晦深沉的眼神。
第39章 天仙宝境(十二)
把方淮唤醒的是攀在他手臂上的熊猫,余潇所说的“魇兽”。
原本老老实实抱着他手臂的圆滚滚,忽然焦躁不安起来,顺着他的手肘爬到了他肩头,惊惶地叫了两声。
那声音——的确不是熊猫的叫声,只不过方淮被它一叫,倒是醒过神来。
他看魇兽躁动的样子,觉得有异,便抬手摸了摸它的头,按下心里乱麻一样的思绪,问余潇道:“阿潇,魇兽有异动,莫非是什么征兆?”
余潇眼中晦暗的神色隐去,道:“魇兽是辅助阵修筑造幻境的绝佳灵兽,但它喜欢吞食梦境,又在人的梦中来去,有时候甚至会害得饲养他的人神智失常。”
“哦?”方淮看了看被他安抚之后稍稍平缓的魇兽,可以随意幻化成幻境中的人心里所想的事物,这样无害的外表,才正是其可怕之处。
他说:“没什么办法阻止这种事发生么?”
“有。”余潇道,“魇兽不断食梦便会不断长大,渐渐危及饲养者的神智,所以许多修士在饲养它的同时,会另养一只灵兽来阻止它吞食无度,两者相克,魇兽就不能那么肆无忌惮了。”
好像是听懂了余潇的话,魇兽又开始不安地在方淮肩膀手臂攀上攀下,叫声十分无助。结果差点从方淮身上摔个跟头下去,爪子却还锲而不舍地勾着他的衣带。
方淮见它这么辛苦,便伸手捞了它一把,对余潇道:“那么此时是……”
余潇“嗯”了一声道:“它的天敌来了。”
他话音刚落,忽然大殿四周精美的画壁开始颤动起来,画壁的表面开始龟裂,画上娴雅美丽的仕女伴随着震颤,裂成了四五块。
魇兽凄哀地叫唤起来,把脑袋往方淮怀里一埋,像土拨鼠打洞一样,一个劲地往里钻。
方淮哭笑不得,看了看濒临坍塌的大殿,对余潇道:“幻境终于要消失了?”
余潇点点头,望着殿中正中央,就是那尊玉像所在之处。方淮也看过去,惊讶地发现整座大殿看上去都摇摇晃晃,将近支离破碎了,但那尊玉像仍旧稳稳地立在那里,丝毫不见抖动。
看来这幻境里的事物,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正所谓“假作真来真亦假”。
忽然“轰隆”一声,正对大门的墙壁被什么东西击碎了,方淮看到破碎的砖石后面,□□出来的却是一片黑暗。
一片他无比熟悉的黑暗。
幻境坍塌,那么他也要继续面对他的一双盲眼了。虽然早已习惯,虽然眼前的余潇,还有方才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幻象罢了,但方淮仍然感到一丝不舍。
他抬头看屋顶那一片可以透视人心的混沌,此时也在翻涌和流动中变得稀薄,像遮蔽明月星辰的云雾一样散去,露出藏在其后的纯粹干净的漆黑。
又是一声巨响,大殿的半边塌了下来。那只兽气势汹汹地来了,或许斩杀它之后,就能拿到这次试炼的目的“神女泪”,但它是真实存在的,所以方淮看不到它。
余潇在方淮面前转身,背对着他,抽出长剑,和林想想对视一眼。后者传音入密。
【还不把你的小师兄送出去?难不成还要给他演一场斩大蛇的戏,本宫可没那个兴致。】
魇兽躲在方淮怀里,瑟瑟发抖。虽然知道是凶兽,可是幻化成这么憨态可掬的模样,对着故乡人见人爱的宝贝,还真是下不去狠手啊。
方淮最后撸了一把它的毛,松开双臂道:“要逃赶紧逃吧。”
魇兽不舍地叫了一声,绕着方淮脚边还不想走,然而那它的那只天敌愈来愈近了,方淮甚至听到一声清啸。
魇兽身体一震,于是再也不敢在方淮脚边逗留,飞快地朝大门地方向逃去——大概嫌化形的熊猫幼崽的四肢太短跑不快,它直接就地滚了过去。
虽然情况很危急,但看到这一幕的方淮还是忍不住笑了,他的视线追随熊猫一路望过去,视野就好像一幅精美的画,谁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瓶,浓重的墨泼在画上,一点点晕染,把明亮的色彩全部染成了漆黑。
最后一点点光明,方淮转过头去看了余潇,余潇也在看着他。
于是陷入黑暗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余潇朝他伸出手来。
方淮不由得也伸过手去,黑暗降临,他听见青年道:“师兄,那东西快来了,待会我和林师妹一起对付它,恐怕不能兼顾你,还是现在送你出去的好。”
方淮抓着他手紧了紧道:“什么东西来了?”
余潇道:“蛇妖。饮过龙血的蛇妖。”
方淮无瑕细问他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一场大斗在所难免,而他就算带了不少法宝灵器,但眼盲行动不便,终究是个累赘。
方淮摸了摸腰上挂着的信标,此时通过它离开洞府,等同于放弃试炼,但对于他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他抓着余潇的手更紧了,一字一顿道:“你自己,一定要保重。宝物只在其次,我给你的卷轴……”
看着他这凝重毫不掩饰担忧的神色,余潇原本心中隐隐盘桓的怒气终于消了一点,低声道:“都在,你放心。”
幻境已经散去,华美的大殿变成荒凉的石洞,空间比先前暗河藤蔓那个还要大,林想想轻身一跃,立在凸出地岩壁上道:“还不警戒,你们有话不能到了洞外再说吗!”
她实在厌烦这些小辈拉拉扯扯絮叨个没完的模样,不过就是一条小蛇,等把方淮支出洞外,随手一剑就能斩了。这两个人非得手拉着手,说些生离死别的话。
最可笑的就是方淮,一心一意只以为他的师弟自卑又内敛,单纯不知世事,还是个需要他保护的小青年,殊不知此时的余潇,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把赶来的那条妖蛇捏碎了。
这边方淮自然听不到尹梦荷的心声,他只是想即便自己留下来,如果事情有变的话,以他的能力,多半也只能眼睁睁看余潇被带走或是别的什么。
他第一次想,如果自己够强就好了,如果他也有其他弟子那样的灵根,无论再普通,只要勤奋修炼,总能使上一份力的吧?
这个道理他早就懂,他也曾有千百个理由将自己说服,即使没有好根骨,他也有父母,家世和人脉,他完全可以走另一条路。
可是那种渴望,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过,让他那些振振有词的理由变得无比苍白。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余潇催促他道:“师兄?”
方淮应了一声,松开抓着他的手,手搭在信标上,将拇指上的灵戒转了转。
青年的身形在信标的光芒里,像融入了阴影的影子一样不见了。
余潇确定方淮已经离开这里之后,反而将抽出的长剑又归回了鞘中。
尹梦荷站在高处,看着盘旋起来数十丈高的白蛇,这妖蛇数百年前有幸饮了一滴龙血,又被这洞府主人驯化喂养,如今居然长出了一对龙角。
她嘴角勾起一丝笑道:“这蛇儿抓来煲汤不错。”
“……”余潇看了她一眼。
尹梦荷道:“它的骨肉混进了龙血,杀了将妖丹取了,皮肉吃下,倒是大补之物。”
余潇自然也看出来了,不过尹梦荷若是想要,余潇当然不会跟她争。
尹梦荷修为深厚非常,双目望向这妖蛇时,已见到了它体内的妖丹,也是因为龙血之故,妖丹的表面流溢着金光,很是美丽。
尹梦荷动了兴致道:“妖丹就拿来喂给本宫的菱角,它素来挑食,这个它想必爱吃。”菱角是她养的一只灵宠,一只金冠灵蛇,常常贴身跟着她,只不过她现在是林想想的身份,那灵蛇也只好关在她的宝囊里。
尹梦荷说着便从岩壁上跳下,纱裙翻飞,身姿曼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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