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低低念叨着,星河影便扭头看他,满是不解:“怎么了师兄?”
七日来不眠不休是疲惫,终于随着开解顿悟一同涌上心头。剑千山长出了一口气,面上是和煦微笑:
“没事……我只是有点困了。”
说完,竟然再抵挡不住困意,也再不想抵挡那股困意,身子一晃。星河影立刻箭步上前,扶住了他,声音里带着低低笑意:
“那就睡会儿吧。”
第49章 听师弟讲那过去的事情
剑气激荡,眠狼穴里像是突然就冷了三分。铿一声脆响,两剑相击,刃口激出火花吓得洞里蜘蛛也退了开。星河影的唇边依然含着戏谑笑意,对上剑千山猩红一双眼,脚下步法挪动,手上剑身一转一翻,人已经到了剑千山背后。
若是门内切磋,剑千山总会让着星河影。当星河影轻功遁到他背后的时候,剑千山往往是刻意停顿片刻,给星河影一个出手的机会。星河影此时劈手反握剑柄,长剑如匕首一般反手斩向剑千山的脖颈。厉风带着杀气,仿佛全然没有留情。
又是铿然一声,剑千山虽暂失了神智,却仍能回手一剑挡住星河影的攻势,而后剑上内劲陡然又是强上三分,身形一转,凭着强横内劲格开了星河影的剑。星河影自知内力不如剑千山,转而避开锋芒。平地里提劲一拔,飞身跃起躲开剑千山出剑平扫的一式秋水横波。眼见剑千山这一式劲力已老,却不是收势,而是转接了一招破天开云,剑锋一撩斜上一剑刺了出去。
星河影这时候人在半空,当然无处能够借力再跃上一段躲开这一剑。然而他却是忽然笑了起来,甩手将手中长剑掷向剑千山胸前空门!
这一招逼得剑千山回剑防守,然而一剑挥过,眼前却又是没有了星河影的身影。正是此时,剑千山突然翻腕一剑,从左肋下斜上刺向背后——
裂帛入肉,一股热血溅到了他的手上。剑千山忽然一怔,眼里血色似是在一瞬褪去。他忽然听到背后星河影倒吸一口凉气,却还在戏谑调笑:
“真不愧是师兄,失神的时候还能这么准猜出来我会在哪里出现。”
一股冷意从手上沾了星河影鲜血的地方攀沿传上手臂,剑千山还未来得及回头,突然就是眼前一黑……
头疼。
剑千山恢复意识的时候,第一个感觉是疼。像是几十把锥子在脑子里扎,尖锐的疼痛让他没忍住哼了一声。
“师兄?”
阿影……剑千山终于发觉,自己原来还在眠狼穴里。略微适应了一下眼前的黑暗,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慢慢移动。是星河影背着他,慢慢向着某个方向走。剑千山略略凝神,终于看清地上原来有一道微微闪着光的痕迹。
“地上是什么?”剑千山甫一开口,脑子像是又被狠狠戳了下去,眼前又是暗了片刻。嘴里泛上了一股铁腥味,耳边似乎有什么声音。又是片刻,剑千山终于听清了原来是星河影在说话:
“……所以师兄你现在不要乱动。”
没听清前面他说什么,剑千山实在头疼,含糊“嗯”了一声。发声时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又闷又沉,剑千山略略抬头,终于看到星河影背上一片殷红血迹:
“阿影?……唔。”
剑千山一开口,嘴里涌出的血顿时阻止了他继续问下去。他终于意识到,原来星河影背上这片血迹其实是他吐出来的。耳边回响一阵“嗡嗡”的声音,等到这声音慢慢消失,他才听到星河影叹了一口气:
“师兄,我说你什么好,我刚才说那么多你根本都没听到吧。你被蜘蛛咬了,中毒了,刚才宰了差不多整个眠狼穴的蜘蛛,所以你现在真气耗尽,而且气血逆行,不要乱动。”
“……嗯。”
这是真听清了。星河影松了口气,闷闷笑了一声。剑千山还记得被星河影打晕之前最后的印象:
“你受伤了?”
“对啊,”星河影承认得干脆利索,脚下也没慢,背着剑千山,沿着地上的荧荧绿光继续慢慢走着,嘴里还是打趣,“说吧,回去怎么哄我?师兄你这一剑蕴含天地法则,我让你打的经脉逆行气海重伤,从此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你得照顾我一辈子。”
剑千山被他夸张又咋呼的几句话引得发笑,笑起来又引动了伤处咳出几口血。星河影回过头看他,于是剑千山又是笑了几声:
“行。”
星河影略略沉默了片刻,转过头继续循着水风清留下的荧光走:“这会儿花都谢了吧。”
“嗯。”
星河影的声音里又是很轻快的笑意:“明年我再摘梅花给你呀?”
“乱折花木,面壁思过。”剑千山慢慢说了一声,忽然觉得四肢百骸都是疲惫。他似乎有些累了,像是十年前领悟凌虚剑诀第五重那时候,想通了之后,安下心就十分疲倦……
“阿影,”剑千山忽然慢慢开口,“剑诀第八重,我找到了。”
“哦?是吗?没看到你拿着什么书啊。”星河影的语气一样很轻快,带着调笑的味道,“还是说宰了九百九十九个大蜘蛛就能领悟吗?那有时间我也回来打蜘蛛吧?”
剑千山真的很累了,额头靠在星河影背上:“好啊。以后你来这里,我就在一边给你护法。”
“就好像明心长老那样吗?”星河影笑嘻嘻地回答,“明心长老这个位置,历来是要随时关注掌门,一旦掌门修行之中行差踏错的,总是明心长老把掌门拉回来。”
“可惜咱们这代,长老跟师父不亲啊。”剑千山笑了一声,“听说……以前师父有个很亲近的师弟,后来……”
“后来那个师弟,”星河影接过了话茬,“通敌叛国,受女真雪狼堡间谍引诱,出卖本门秘籍。又因为被同门二师兄撞破,杀人灭口,成了武林公敌。”
剑千山没有回答,星河影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睡着了还是闭眼假寐,哼哼唧唧笑了起来:
“当时师父是掌门大弟子,为了剑门清誉,受命清理门户。师弟且战且退逃到了归墟崖上,困兽犹斗仍然败与师父。逐出山门的弟子都要解剑下山,于是他的剑就留在了归墟崖那块大青石上……师父废了他一身武功,然而留了他一条性命。
“没想到此人凶性难改,捡回来一条小命之后,暗中蛰伏,加入了魔教逆天命,修成绝学《逆命心法》,还做了教主。”
星河影的眼前出现了夜幕下,旷野昏暗的光芒。他已经走到了眠狼穴的洞口,于是最后一句话散在了草原的夜风之中——
“他叫……水风清。”
第50章 飞雪狂歌三十剑
下雪了。
星河影抬起头,一片雪花落在了他鼻尖,凉丝丝的。
而后向远处看,刹那间已经满天都是迷蒙的白。今年这场雪来的格外早,不是软绵绵的雪花,而是细砂一般的冰粒。十二峰忽而格外迷蒙,星河影突然就想去归墟崖转一圈。
没想到有人比他先到了归墟崖。
星河影单手抓着铁链,飞身借力翻上归墟崖的时候,雪白的道袍衣角翻飞起来仿佛白鸟降落。这季节鹤鸟已经去了南方过冬,剑门里没有了仙鹤,却有个神似的星河影。一脚踏上归墟崖的地面,抬眼出了白茫茫的雪,还有剑千山。
星河影似乎有些意外,却还是一咧嘴笑了一声,露出两排比满天飞雪还要白的牙齿:“师兄,你要试试把这把剑拔出来吗?”
剑千山这时候正站在大青石前,伸手握着那把剑。也不知道他握了多久,大概是下雪之前就在这里了,星河影看到他脚边还没有积雪。
也或许是山风把积雪都吹散了,毕竟雪花这样的东西,那么轻,一阵风就什么都没了。而如剑一样的东西,刺进青石之后,即使拔出去,也还会留下一道剑痕。除非有一天这块石头碎成渣磨成粉,否则这道痕迹永远都会存在。
剑千山这时候仍然没有松开手,只略是摇头,转而又看着星河影,唇边是微微笑意:“阿影,你来。”
星河影虽然不知道剑千山是要做什么,却还是老实走了过去。而后剑千山松开了手,转而是牵起星河影的手,握住了剑柄。
星河影显然是有点理解不了这个状况,怔愣回头看着剑千山。于是剑千山开口道:
“阿影,很多年前,师父教我剑道的时候,就是让我握着这柄剑……他说,要我记住这把剑的温度。”
星河影看着他,有些好奇,倒是老实没有松开手。于是剑千山看着他:“那日在眠狼穴里,我神志不清的时候想起了这件事。所以……我想不通。”
星河影眨眨眼,略一歪头,像是个无辜又好奇的小动物。剑千山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阿影……你,到底在剑诀第几重境?”
星河影眉头一扬,又是个灿然笑脸:“师兄,你想问什么就直说啊。前几天师父给咱们都讲了第八重的心法,我可是扭头就忘了,你让我背的话,我可背不出来。”
剑千山看着那把剑,少见的显出迷茫神色:“阿影……师父很久以前对我说过,让我记住这把剑的温度。后面似乎还有什么,可是我想不起来了。”
“那就问问师父啊。”
“师父他说……忘了,就是时机未到。”剑千山的目光落回剑柄上,“阿影,我想不通。当日在眠狼穴里,我以为剑道是绝情,因为这把剑当时冷得扎手,握住的时候我觉得手都要被冻住了。”
“可是现在挺热乎的。”星河影看着剑千山,笑了起来,“师兄你握了多久啊?焐热了。”
剑千山闻言,看着星河影的肩膀。星河影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当日被剑千山刺伤的地方。
那日两人出了眠狼穴,风鹤鸣却是早就在外面等着了。剑千山负伤最重,星河影虽然是受了一剑,却还是皮肉伤,在秋霜城休息了几日,好歹是赶在草原冷得冻死人之前回到了凌虚剑门。
这时候都入了冬,伤口早就好了。星河影像是不解,剑千山才继续:
“如果剑是绝情,固然能够杀敌……可是也会伤人。”
“师兄,”星河影似乎明白了剑千山的意思,松开了握剑的手,转而拽着剑千山的手握住了剑,却没有松开,就这么牵着剑千山的手:
“刚才是冷的,现在是热的。”
这场雪来得突然,经房里读书的小童子们纷纷是忍不住扭头去看外面下雪的情景。正带着人读《清静经》的正法长老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却听院里突然传来了锐利的破风之声——
于是他放下了手里的书卷,小童们怯生生把目光扭回了手中经书上,却又忍不住瞟向窗外。却见正法长老走到了窗边,抬手打开了窗子:
“都放下书吧,莫要读傻了。你们如今都是剑诀初修,或许还不知剑诀至高之境究竟何如……刚好趁现在看看,也比这么身在经书心在窗外的强。”
随风飞卷的雪粒似乎有沙沙的声响,剑门内古朴的飞檐和蹲在屋顶的脊兽都在这片朦朦的白色里显得遥远。经房前是一片小小的广场,平素是童子们比划的地方,此时是问归途正在练剑。他穿的不是掌门一贯的那身严谨庄重的锦边深衣,而是一身灰色的道袍,随着出剑的姿势,衣带翻飞,凌厉剑意里却裹着飘逸仙气。他的动作像是在与某人对敌,一招一式无来有往,回剑防守之余又是旋身变为攻势。那对手大概是藏在了虚空之中,与他的剑路或许是完全相反,只见问归途的剑招已经渐渐再不像是凌虚剑诀的招式,仿佛对方的处处都在悖逆常规行事。
越来越多的弟子聚集在了周围,毕竟掌门出手实在是难得一见。平素问归途舞剑都在后山的掌门居处,也唯有剑千山他们三个亲传弟子有机会看上几眼。
总喝的醉醺醺的明心长老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房顶上,凝视着问归途的动作,忽然笑了一声,而后这笑声越来越大,直吓得廊下麻雀都蹿天飞了出去。弟子们皆是不解,却见问归途撩剑一招激起飞雪向天,忽然朗声唱起了李太白的诗歌——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
是他?还是别人?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长江万古流。”
说这话的人,开口突然。正是金阁香暖,水风清倚在个檀木的躺椅上,窗子敞开,看着外面的雪。一旁侍立的下属显然没听明白他这句话从何而来,水风清便已经拂衣站起,一手挽过案上的剑,踏入了落雪的庭院:
“长夜,你不是打算去找那臭小子?看清这套剑法,到时候给他耍一遍,专破凌虚剑诀的。”
水风清说着,剑出鞘,想了想,高声笑了起来:
“他要是问这套剑法叫什么名字,就告诉他——”
剑势起,仿佛在与另一人过招:
“逆命心法第八重,飞雪狂歌三十剑!”
第51章 太岁头上动土,剑门山下杀人
是夜。
月色极好,澄澈清光静谧十分,偶然抬头,疏星几点是依稀闪烁。入冬之后这般的月夜往往预示着明日将迎来一个极冷的清晨,于是长云峰下、竹海之外,隐仙镇上的百姓,大多是早早闭了门庭,在暖烘烘的火炕上一家安睡。
这时候不能睡的,就只有巡夜的打更人了。提着灯笼,敲着梆子,当当当三声木响,跟着就是一句家家户户耳熟能详的——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老王头刚刚喊完这句,却听身后呼啦啦一声响。一个激灵扭头一看,却见是两片羽毛从半空中悠悠飘了下来。老王头略是有些疑惑,等到羽毛落地捡了起来——黑色一支羽毛,又长又大,十分规整,毛色也好看,在月光下甚至还有微微的银色。里面夹杂着两缕红色,像是毛上染了鲜血。
似乎是乌鸦的羽毛,但是哪有乌鸦能长的这么油光锃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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