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托盘往桌子上一放,便坐到客厅一侧的沙发上了。
我偷偷看他,他还是面无表情。
但是肯定生气了,我想。
我幸福的想,他在为我生气。
赵思阳看了一眼沈思,又看看我:“这……”
我摆摆手:“我一会有个采访……我晚上一会儿还要出门……我原来在练习问题。”
赵思阳立刻又是一副了然的神情:“那好,你忙。”
我一身冷汗的送走了赵思阳,回头来看冷脸厨神。
沈思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然后他站起身,从茶几放着的收纳篮里取出他那辆小货车的钥匙,握在手上,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他什么都不跟我说。
他一句话都不跟我说。
我的得意瞬间化为乌有。
沈思。
我在背后冲他喊。
他伸手一摔,防盗门差点直接拍到我的脸上。
沈思……
沈思离家后,我便就去卧室躺下了。床垫依然柔软,我躺在我日常睡觉的那半边的时候,我感觉到身体的下陷。如同平素习惯的那样,我伸手向右边伸过去,沈思不在,那半边空空荡荡的。我在两米宽的床上横着打了一个滚,心想,床买的太大了,这张床上应该睡着两个人。
应该睡着两个人的床上,只睡着我一个。
外面有人放着音乐,声音很大,我掀开百叶窗,看见对面楼好像有人在办聚会。灯光打的雪亮,人影却被毛玻璃隔得影影绰绰的。只有那个并不如何保真的喇叭尖叫的唱着二十年前流行的歌:“解脱,是承认这是个错……我不应该还不放手……”
那户人家下面,有人从玻璃窗内伸出头来大声叫骂。那股江南人的骂人口气彪了出来,然后又是一通叮叮咣咣的吵架声音。没多久便有警车开进来,拉着警笛。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梦很长很长,在梦里我变成了一个犯罪的人,被人五花大绑,背上插着块牌子,和那些清装剧里的死囚一样,即将被送往菜市口斩首。我梦见我在围观的人群里看见沈思,沈思挤着那些人,想要靠近我,我也拼命的想伸出手,碰碰他。可是人流太多,路太窄,我们很快就散开了。我在梦里哇的哭出声来,醒来的时候,我的枕头都是湿的。
醒来之后,我便去小区的地下停车库里找他那辆小货车。那实在是一辆太过显眼的小货车,在这一个算得上高档小区的停车场里,它本该显得鸡立鹤群。然而我趿拉着拖鞋,绕着地下停车场走了三圈,也没有看见他那辆车。
沈思不在。
我掏出手机打他的电话,沈思不接。
他不接电话。
我就继续打。
打到第12个的时候,沈思屈服了。
“你在哪?”我已经快哭出来了。
“在忙。”然后我听见电话那边,电流“噗”的一小声,电话就断了。
下午,王朝车我去片场的时候,我也无精打采。我不敢去问沈裕沈思去了哪里,尽管我知道如果我问沈裕,沈裕一定找得到。我也不敢再给沈思打电话,我知道他不耐烦的时候,任何人招惹他都是火上浇油的。我想沈思那样理智的人如果冷静几天,也许会回来的。
他什么都没有了,除了我之外,他什么都没有,他最后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沈思是我的。
这种想法给处在绝望边缘的我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到了晚上我上戏的时候,已经能精神抖擞的对戏了。惹得导演连连喊cut,他举着电喇叭一边叹气:“小永,不对!这场戏你死了妈,你应该情绪低缓一点,你这样不对……你词儿念太快了。”
我容光焕发,连连点头。
化妆师过来往我脸上扑粉,盖住我越来越红润的脸。
到了快到散场的时候,我问王朝,我能不能就在剧组安排的酒店房间住几天,我不想回家。
王朝一脸惊诧:“你现在又不想回家了啊!”
我把这一周都要赶早场、台词背不住、化妆时间比较长等等非沈思之外的原因当成挡箭牌。王朝听了也只能答应,说去剧务那边问一下,现在剧组包房还有没有空闲。
剧组当然有空闲,他们似乎都知道赵思阳在我身上的打算。
中午在化妆间化妆的时候,我听人说,赵思阳投了几千万在这个剧里,在我身上花了一千来万,所以我的戏服比女主角的还多那么三四套。
这房间安排看的也是赵思阳的面子,只要赵思阳的钱到位,我就有酒店套房住。
我在酒店住了一个星期。
沈思一个电话都没打给我。不慌神是不可能的,我打过几个给他,他不是推脱在忙,就是说有机会再聊。
我躲在剧组厕所又给沈思拨电话的时候,赵思阳的电话先挤了进来。
我立刻就接了。
赵思阳在电话那头笑嘻嘻的问:“我听说你进剧组了,很辛苦吧……”
我只好摆出一副资本主义面孔,充满服务精神的笑道:“还好。”
“我今晚想请你吃饭……”他说。
我说好。我正心慌意乱、乌七八糟,吃吃喝喝的应酬正好消磨那些孤独的晚上。
晚上的时候,我都不用跟王朝说,王朝就先替我跟导演请假,他一定早就知道赵思阳晚上请我吃饭的事情。
去的是一家新开的酒店,但还是一如既往的富丽堂皇,还是一式一样的金玉满堂。
红木家具与红木格栅相互辉映,装饰匾额上挂着红色绦络,一旁边桌窄案上放着乾隆时期审美的碎花瓷瓶。
菜单也是金灿灿的让人睁不开眼。
有一道金箔龙鱼。
我以为金箔是形容词,但实际上,金箔就是金箔。
白银筷子上也沾上了金粉,这场面总让我想起来小时候跟外公听评书,听到的“尤二姐吞金自杀”。
和上次一样,王朝在吃了30分钟之后,就找了个借口,彻底人间蒸发。
赵思阳问我为什么不吃,是不是吃不下,是不是不喜欢喝白酒。
我还能说什么,我只能嘿嘿嘿的傻笑。
赵思阳挥了挥手,立刻有穿旗袍和绣花鞋的服务员走过来。
赵思阳吩咐道:“去拿两瓶你们这里最好的红酒来。”
没有试酒、品酒的环节,赵思阳直接把白瓷茶杯里的茶水一泼,就让服务生把红酒往杯子里倒。
我捏着鼻子灌下去一大杯。这是王朝在来的时候,跟我吩咐的。
赵思阳满意的看着我。
吃完饭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料峭的冬风吹着我,我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我想我可能有点醉了。
坐进赵思阳那辆电光蓝的玛莎拉蒂里,仿佛和外面的世界隔开了一层。
我让他把车窗放下来,这样的话,我不至于胸闷难受。
赵思阳在车里放着节奏很快DJ音乐,我觉得我的头疼的更厉害。
赵思阳车里的储物箱塞着刚从酒店带出来的两瓶酒。他说,如果你喜欢,一会儿我们继续喝。
我茫然的看着他,这和王朝跟我说的不一样。今晚就吃一顿饭,不续摊。
开到四岔路口的时候,我开始微微感觉到不对劲,轻声的问他:“我不回家,我要回剧组的酒店……我明天还要拍戏。”
赵思阳只是轻轻笑了一下,伸出手来,捏了捏我的手。
我只好说:“那……送我回家也行,我明天让王哥接我。”
赵思阳还是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已经深了,我发觉他的笑容里有种油腻和浮夸。
赵思阳点了一支烟,等红灯的时候,他问我:“你想去喜来登还是希尔顿,我两边都常年有包房。”
王朝根本没跟我说过今天还有这一出。
我顿时就愣住了。
“你放心,我会好好对你的……”这回他的手顺着我的膝盖拾级而上,在我胯间停了下来。
完了……我的脑袋嗡嗡的炸开。
“我都不想去!”我在车里义正言辞,仿佛是拒绝潜规则前线的一枚标兵一样。
只看见赵思阳嘴角冷笑:“小夏,我劝你乖一点,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我就想操你,你知道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吗?你就当给投资人回报,我他妈好好给你做前戏,不会捅得你明天上不了戏的。”
我摇头:“不行!”
他的手径直拉开了我的裤链,不安分的捏来捏去。
我头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力气只够捉住他的手,几近哀求道:“求你了。”
赵思阳嘿嘿笑了两声:“你这样,我倒想起来一个地方,说实话,第一次跟你这么玩是不太好。但是应该是很刺激的,我估计你会喜欢。”
我问他去哪里?
他狞笑着告诉我一个情人酒店地址,那种地方我是在化妆间听人说过的,有的房间可以玩捆绑和SM。
我跟他说,我要吐了。小声的问他,我能不能下车吐一会儿。
赵思阳心疼他的这辆新车,大发慈悲的找了一个路口停了下来,我走到墙角,一边抠着嗓子,一边用手机给沈思发短信:“来接我吧。”然后我补充了一条那家酒店的地址。
我等了很久,在寒风中,我几乎把胃液都吐了出来。
然而沈思并没有回复我。
我蹲在地上,看见赵思阳打开了车门,出来找我。
我只好赶快再发一条短信:“求你了……我可以另外给你钱。”
我不能跟沈思说明我现在的处境。我不能让沈思那样看我。可是我还能怎么做呢?
赵思阳从车内快步向我走过来,他伸出手一边扶一边拽的把我拉进车内。
拉我的时候,他不小心踩到了我的呕吐物,他嫌恶的脚尖点地,在沙土上飞起一脚,蹭起一片扬沙。那个动作又让我开始怀念沈思。我还记的在那栋白房子里,我走在刚打完蜡的地板上,脚底打滑把一整杯热咖啡泼在沈思身上,沈思连眉头都没有皱,立时起身反过来看我的手,低声问我:“手被烫伤了吗?别去管碎杯子了……你先跟我过来,我帮你看看。”
车内空气浑浊不堪,我坐在里面又开始干呕。赵思阳手上的烟头没灭,他似乎在观察我是否真的呕吐,我知道他在看,我也知道不管是否真的呕吐,今天晚上是躲不掉的。只是这种宿命感,更让我想念沈思。我不知道他这些天都住在哪里,也不知道他是否又去送那些内容可疑的货物,是不是又要受气。我不能让他受气,我不能让他再去送那些东西。
在车里,我跟我自己说,没关系,今晚我捱得下来,我要捱下来,狠狠敲赵思阳一笔。那笔钱要足够我跟沈思无忧无虑的过上几年清闲日子,那就不亏。我要找到沈思,我要看着他,我要给他和过去那栋白房子里一样挥金如土的生活,我谁都不理会。
车子没有行驶多久,转了几个弯,就停了下来。
那家闻名遐迩的情人酒店的外貌很破败。上了霉般的淡黄色底招牌,镶着是桃红和黛绿的拼字荧光灯,招牌用了很久,有的荧光灯管已经坏了,垂死挣扎一般的忽闪忽灭。
赵思阳把车停在路边划定的临时停车区,从车上下来,又绕到我这边给我开车门。
一开门,我没忍住,又开始吐。
鲟鱼、龙虾、鞑靼牛排、金箔龙鱼,全部混合着胃酸被我吐了出来。
赵思阳连连往后退了两步,他那样爱惜自己,见到污秽最先闪避。我再也忍不住,我并不如我打算的那般坚强,我想,也许就算我有了钱,沈思也未必会理我。他不回我的短信,不接我的电话。或许这几天对他来说,反而是自由快乐的生活。说白了,我并不了解他,我不知道他喜欢的食物,不知道他喜欢读的书,不知道他大学的专业,不知道他过去是否真的爱上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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