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不上了,你俩吃就给你俩了。”王毅和张晓辉抬头说了一句,又猫下去忙得打游戏了。
徐北摇了摇头:“饱了。”
“那打包吧,你带回去,他俩没冰箱,”刘斌对他说,“吃完干嘛去?”
“回吧,这两天有案子,”徐北伸了个懒腰,“昨晚也没睡好,没精力。”
想到昨晚,他伸直了的手臂猛地僵了僵,慢慢耷了下去。
出了门王毅和张晓辉打车先走了,过了会儿刘斌滴的车也到了,临上车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事儿跟哥说,你懂得。”
徐北笑了笑:“赶紧走吧。”
提着小龙虾不好挤地铁,他在路口等了会儿,一辆出租刚好停在前面下人,他忙坐上去,给司机报了小区名,报一半突然顿住了。
这儿离李奶奶家不远。
徐北脑子还没来得及犹豫,嘴巴就一张换了个地名。
车开到半路他都还在后悔,但一想这个点南星应该在酒吧,碰不上,就轻松了不少。
走到胡同口更后悔了,他可以确定这胡同是压根儿没路灯,黑乎乎一片,徐北拿手机照着路,小心翼翼避开碎水泥和钢筋茬子,但避不开膈脚的石子儿,一路走姿十分销魂。
李奶奶家门紧闭,门口挂一个灯笼,不知道挂了多久,红色都快褪成了白色。
徐北有点犹豫进还是不进,一冲动拎着盆龙虾过来也不知道人在不在,老太太也该睡了。
想了一会儿,他决定先给南星打个电话,拨出去后他清了清嗓子,那头嘟了几声后有人接起来:“徐律师?”
“是我,”徐北听到那边人群的尖叫和咚咚的音乐声,知道他真在酒吧,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儿失望,“你上班呢?”
“嗯,”南星似乎换了个地方,背景的嘈杂一下子没了,“有事儿吗?”
“没事儿,”突如其来的安静让徐北又紧张起来,“刚才跟朋友在附近吃饭,就顺道过来看看奶奶,怕她睡了就没敢敲门。”
“没睡,不过你敲门她也听不见,”南星说,“我给她打个电话,你等会儿。”
徐北正想说哦,就听见门后边儿一串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李奶奶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是小南吗?”
“奶奶您好,”徐北忙大声答应着,“是我,小徐。”
他把手机对准自己的脸,又赶紧拿开离远了点儿:“没吓着您吧,能看见脸么?”
“看得见,”李奶奶笑了,把门打开,“这么晚过来也不打个电话,我好去接你。”
“不用接,”徐北笑着说,“我也没什么事儿,就顺道过来看看。”
“好好,”李奶奶应着,转身一瘸一拐往院子里走,“先进来喝点水,外面冷吧?”
“不冷,”徐北跟在她身后,“您还没睡呢?”
“人年纪大了没瞌睡,”李奶奶笑着说,“顺便等小南回来。”
“是么,”徐北应了一声后才想起和南星还通着电话,忙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试探着喂了一声。
“在,”南星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传来,“进屋了么?”
“进了,”徐北说,“奶奶开得门,以为是你。”
“哦,”南星没说什么,几秒钟后那边又响起咚咚的音乐声,“那我先挂了。”
没等徐北说话电话就挂断了。
进了房子李奶奶多开了一个灯,原本有点暗的房间一下子亮了不少。
徐北把小龙虾袋子放到茶几上:“奶奶,我跟朋友吃饭打包了点儿龙虾,您晚上吃了没?”
“吃了,哎,龙虾啊,”李奶奶戴上眼镜走过去拨开袋子瞧了瞧,“怎么不留着自己吃。”
“就是给您带的,”徐北看着她笑眯了的眼,觉得有点好笑,“要不您再吃点儿?”
“那好,那好,”李奶奶笑着把袋子又系回去,推到茶几正中。
徐北愣了愣。
“等小南回来的,”李奶奶说着,往饮水机那边一瘸一拐地走,“那孩子在夜市摆摊,忙一晚上回来该饿了。”
“您坐着,我自己来。”徐北忙把人扶到沙发上坐下,自己去饮水机边上找了纸杯倒水。
接水的时候他有点儿恍惚,夜市?
他原本还以为是摆地摊什么的,也对,夜市收摊晚,跟酒吧的时间正好对得上。
喝了两杯水,又陪李奶奶看了会儿电视,十点的时候他起身要走。
“不再等会儿?”李奶奶把他送到大门口,“小南就快回来了。”
“不了,您把门锁好,”这个点酒吧生意正好,南星不太可能抽得出身,“回来您让他把龙虾放钢盆儿里再热,塑料盒子遇热有毒。”
“行,行,”李奶奶连连答应着,“下回也让小南请你。”
“不用,”徐北招招手,“您快回去吧。”
5
凌晨两点,南星从酒吧后门出来,往道边儿树下的一人一车走过去。快接近夏天,晚上并不冷,但他还是习惯把卫衣的帽子扣着。
“人走了?”林峰跨坐在车上问他。
“走了。”南星拉下帽子,拿过他递过来的头盔戴上,长腿在空中划了个弧,跨上机车后座。
车子发出一声轰鸣窜了出去。
林峰是营地的保安,家跟南星离得不远,晚上下班了就开车顺路捎带他回去。
平时最晚一点他就走人,但今天有点晚了。
今晚原本排给他的是几个大学生,搞生日会,让他来哄场,但临了经理又通知换了,改成了几个熟客。
那几个人南星陪过几次,都在挺牛逼的单位里混,但人长得个赛个的脑满肥肠,
手也不老实,逮着空就摸上来。
好在小费多,只要钱多,这种程度他还可以忍受。
让他意外的是徐北那个电话,他接起来的时候心里一紧,记得这人前一天才说有事都在白天晚上不会找他。
到家的时候大门关着,他掏出钥匙开了门,走到院子里,看到李奶奶房间里灯还亮着。
他轻轻推开门,李奶奶躺在沙发上,盖着小毯子,眼睛已经闭上了,他拿过遥控器把电视关了,坐在沙发沿儿上,看了一眼茶几中间的袋子。
“奶奶?”他叫了一声。
“回来了啊,”李奶奶睁开眼睛,“几点了?”
“两点了,”南星说,“以后别等这么晚了,早点睡。”
“小徐晚上带了龙虾,”李奶奶没搭他的茬,把龙虾袋子拉到跟前,“你去热热吃吧。”
“我不饿,”南星皱着眉,“我扶你上床吧,都睡着了电视还开着。”
“吃点吧,下午也没吃多少,”李奶奶说,“小徐说放钢盆儿里热,塑料盒子不行。”
“行吧,”南星有点无奈,“那你还吃吗,还是去睡?”
“我去睡,”李奶奶抱着毯子往里面走,“你记得关院儿里的灯。”
南星在厨房找了个盆把龙虾倒出来放进微波炉,站在旁边等了会儿,一阵香气飘出来,他觉得似乎真饿了。
龙虾分量很足,也很辣,他吃了一会儿鼻尖就冒汗了。
把剩下的放进冰箱,他擤着鼻涕走回房间,在梳妆台前坐下,对着镜子开始卸妆。
梳妆台很大,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南星熟练地拿起一瓶放下一瓶,眉毛,眼睛,嘴唇,一点一点擦干净后,露出原本并不很好的肤质。
化妆、熬夜、喝酒,让他比同龄人加速衰老着。
去卫生间打开热水放了一会儿,他脱掉衣服走进去,在喷头下冲着满身烟酒味儿。
院子里原本有个澡房,李奶奶平时洗澡就在那儿,但南星住进来的第一天,就给自己这边卫生间装了热水,无论春夏秋冬,每天他都得洗澡。
对着镜子擦身时,他的手碰到挺起的胸部,指尖顿了顿,从尖端点下去,顺着一路摸到了肋边,那儿有一条不太明显的疤痕。
没什么感觉,胸部和伤口,都没什么感觉。
这是手术的成果,也是后果。
过去的时间太久,他早忘了当年那家小医院在哪里,给他做手术的医生长什么样,只记得零星几句对话,还是隔着一道门断断续续听来的。
医生建议最好去大型医院找专家,不排除术中风险和术后后遗症,他没听到回答的声音,便站起来穿好衣服走到门口,手还没放上门把,就听那个人说:“不,这样就可以。”
手术很顺利,但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用手碰,假体撑起了前胸,站直了的时候会微微下沉,等他习惯了一点儿,发现除了摸上去没有想象的柔软,还丧失了感觉,手术切断了他的神经线。
不知道是缺氧还是晚上喝得有点儿多,南星站了一会儿觉得头晕,他把卫生间的窗户留了一条缝,裹着浴巾走出去。
床的四周铺了地毯,他脱了鞋踩上去,跪坐着翻衣服各处兜里的钱,一张张凑齐,总共二十张,这是今晚的小费。
熟客就这点儿好,出手大方。
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首饰盒子下压着个信封,他把手里的钱整了整,塞了进去。
隔着纱帘,李奶奶房间的灯又亮了,南星靠着窗等了会儿,见灯又灭了才换了衣服躺上床,一沾枕头,发觉头发还是湿的,但随即而来的汹涌睡意让他几乎没有挣扎就坠入了黑暗。
第二天中午醒来,后脑勺一跳一跳地疼,南星摸了摸头发,压着枕头的那边还是潮的,他拿吹风机吹了两下,头发留了三年,快到腰了,就是每次吹起来费劲儿。
他换了衣服,把抽屉里的信封放进包里,走出门。
李奶奶的房门开着,竹帘卷了一半,电视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他往里面喊了声:“奶奶!”
“小南?”李奶奶看着他,把声音调小了。
“我出去一下,”南星拉过手腕上的皮筋绑住头发,“咱还要买什么东西吗?”
“去吧,没啥买的。”李奶奶说。
“膏药还有吗?”南星从包里掏出一个口罩戴上。
“哎,我记得还有几片,”李奶奶弯腰在茶几下面的礼品盒子里翻了一会儿,“还有三片。”
“行,我再买点儿。”南星转身出了门。
从胡同出去沿着马路直走再左拐,是这片儿最近的一家银行,他走进去存钱,在账号那一栏里想也没想得顺溜写下一串数字,又在户名那里写下周桐两个字。
回来路过药店,他进去给李奶奶买了两盒膏药,出来又在胡同口的小超市里挑了些菜,拎着两个袋子往回走。
刚走进胡同就看到家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车,车牌号后面三个7。
南星加快脚步走到大门口,里面传来一阵争吵声,紧跟着一个男人从李奶奶房子里钻出来,身后一包抽纸摔在他背上。
“滚!”李奶奶颤声喊着,“我没你这个儿子!”
男人边跑边回头,差点和进门的南星撞上,他停下步子,看了眼南星,朝身后跟出来的李奶奶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没女儿也不能拿个外人当女儿!”
“我打死你,”李奶奶从墙根儿下捡了根细棍子,一瘸一拐地跑过来,“我打死你!”
男人擦着南星跑到大门外,拉开车门跳进去,车子响了两声发动了,南星隔着车窗玻璃看到男人盯着他的目光。
他转身放下手里的东西,扶住了冲过来的李奶奶:“奶奶,人走了。”
李奶奶望着车子开走的方向愣了一会儿,刚刚挺直的背又慢慢弯了下去,她捏了捏南星的手,叹了一口气:“进去吧。”
南星扶她进了房间,李奶奶在沙发上坐下,盯着电视就不动了。等一个小时后他端着碗碟子从厨房出来,李奶奶还维持着那个姿势。
他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每次李格来了又走,奶奶都得好一阵儿难受,一开始南星还见她躲在房间偷偷哭,后来不哭了,就发呆,他问了几次,奶奶只是叹气,什么也不说。
“小南,你有小徐电话吧。”李奶奶抬头看他。
徐北这天中午吃撑了,瘫在座位上塞着耳机打瞌睡。他有个毛病,睡觉一定得在床上,除了床的其他地方只能拿来闭目养神。
隔壁小陈的呼噜打得又香又甜,他睁开眼,怨念地盯了一眼,想着要不要找两团纸把他鼻孔堵了。
手机这时候响起来,小陈的呼噜猛地停了,徐北赶紧摁了电话,走到外面走廊上去接,结果看到屏幕上南星两字,一愣之下又小紧张起来。
“徐律师,”南星说,“你下午能过来一趟吗,奶奶有事找你。”
南星说话本来就没什么情绪起伏,这一下搞得徐北更紧张了:“出什么事了吗?”
“奶奶没说,你先过来吧。”
徐北给赵老招呼了一声,在公司楼下打了辆车就直奔胡同,但距离胡同口还有几百米,司机就以那边路不好走为由停下了,他只得下车。
这天气温比前一天上升了整五度,徐北在大下午的紫外线里走到李奶奶家,感觉西装里面的衬衫湿了整个背,汗水沿着额头两边流下来。
南星站在门口,看到他的时候有点吃惊:“外面这么热?”
“还行,就是晒,”徐北脱掉外套搭在手臂上,抹了一把汗水,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奶奶呢?”
“在房间,”南星见他直奔房间,拽着他的衣袖拉了一把,走到水池边,“先洗个脸。”
“那个……”徐北还没说完,南星从他手里拿过衣服,站在旁边看着他。
5/63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