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荼点点头,刚要起身却看到衍凉的手已经伸到了他的面前,不自觉的搭了上去借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又被他扶着一步步走到床边。
明明是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孩子,就算长得结实些却也还比他矮上几寸,可执荼被他扶着却很是安稳,很是自然的依靠着他,直到重新回到床上,才发觉有几分不对。
“那执荼你早些休息,我就先走了。”衍凉倒没觉出什么,看执荼躺下后提着的心也稍稍放了下来。
“你也回去休息吧,莫要再熬夜读书了。”执荼的声音自床上传来,衍凉连声答应着转身离去,还探身吹灭了烛火,顺手拿走了还未刷洗的小碗。
第11章 (十)西升
三日之期转瞬即逝,这天的中午,衍凉坐在桌前捧着自己的饭碗,望着对面喂雀儿吃米粒的执荼犯起楞来。
那山雀低头啄一下,他便用筷子挑了米往自己嘴里送一下。知识待会儿执荼便要校考他这三日书读的如何,此时头脑中被各色经书塞得满满的,可他只要再仔细一想其中具体的某一样,便忽地觉得脑中又空了,半个字儿都记不得了。
越想越愁,越愁越吃不下饭去。执荼坐在这里喂山雀本就是抱了陪衍凉吃饭的意思,可如今衍凉吃得比山雀还少,他自然也是能发觉的。
没多久执荼手边的米粒便喂完了,只是今日来得这只山雀胃口却有些大,见执荼这里没了米,便在桌上蹦跳几下,挪到衍凉的饭碗前,低头啄起了里面的米饭。可对面的衍凉依旧双目无神,分毫未曾察觉,只按着之前雀儿吃食的频率往嘴里送着白米。
执荼看了摇摇头,挥手驱离了那只山雀,终于惊得衍凉回了神。
“好好吃饭吧。”
衍凉险些被扑腾着飞去的山雀扫了眼睛,又乍一听执荼说话,忙一边点头一边大口吃起饭来。
“你放心,我不会考你什么难的东西。”
这句话执荼吃饭的时候说了一遍,饭后两人踏入书房后,他对着有些紧张的衍凉又说了一遍。
“不过是普通的校考,你为何如此紧张?”
“啊,”衍凉看着执荼在软垫上坐下,自己也跟了过去:“我也没怎么紧张……就是,就这样了。”
执荼摇摇头,伸手指指自己对面的软垫:“坐下吧,也不算考你些什么,就当咱们聊聊天吧。”
衍凉点点头,坐了下去,又看执荼从一边的小炉上取下茶水来,顺手也给他倒了一杯。
“我并不想为难你什么,今日只问你一句话就是了。”执荼倒完了水,将一边银牛镇纸移了移位置,提笔在那白宣上写了一句不长的话。
“道别于是,言有伪真,伪道养形,真道养神。”
“知道只是出自哪里吗?”执荼写完,将它推至衍凉的面前,开口问道。
衍凉看了一眼,点点头:“这个,知道啊,《西升经》嘛,我在老头子那里就看过了。”
执荼听了点点头,却仍指着那张纸:“既是知道,那就说说你怎么看这句话吧。”
“怎么看……”执荼想要挠挠头,手刚抬起就看到执荼的眼神,于是便一转胳膊只拿起眼前的茶水喝了一口:“就是修道就要修真道,伪道虽也可作用于行,但……后面也说了,伪道而成之形,终不过成灰土,风一吹就没了。”
执荼听了未说对也未说不对,衍凉憋了半天还是老实说道:“当初老头子就是这么教的我们……这话我看着也挺直白,再多也说不出什么看法了。”
“你倒也实诚。”执荼摇着头笑了笑,衍凉看他笑了心里就觉得舒快,捧着茶水喝了一口:“对着你,我就只想说实话。”
执荼手上一顿,而后又重新为衍凉添上茶水:“你说得并无错处,这句话确是直白了些。我问你这句其实为的也不是校考你些什么,只是想要你记住真道与伪道。”
衍凉望着执荼,颇为认真的点着头:“这个我知道,岱舆是正道仙山,我既入了岱舆便一定会走正道,不会给师门抹黑的。”
执荼也浅饮了一口茶,却又摇摇头:“不,我要你知道之真伪,与岱舆无关。”
“无关?”衍凉这就有些不懂了,他依稀记得老头子送他去岱舆的那一夜,曾说过岱舆等三岛乃是如今正道之宗,在岱舆修行必然走的便是正道真道,执荼又怎么扯到“无关”二字上来了。
执荼想了下,才又开口:“我只是说……走真道并非是为了岱舆,而是为了你自己。”
“世人皆知道有真伪,真道可成神,而伪道却只能养形,但你可知为何还是有那么多人选了伪道?”
衍凉并不知执荼究竟要说些什么,只试探着回答:“是因为……伪道比真道好走?”
“对,虽说其中情形可能各有不同,但归根结底却都是这样浅显的原因,”执荼继续说道:“伪道短时之内,不仅要比真道好走,还比真道走得要快,所长之功更大。”
“但是……这终究,只是一条死路,最后还是要化成灰的……”
衍凉看着执荼的脸,只觉得他在说这些话时,目含悲意,又像是无奈而做的叹息。
“我知道的,你放心我一定走真道,就算伪道再快再容易,我也绝不沾染一分一毫。”他不知执荼为何而叹,却知道这话是因为要教导自己才引出来的。所以衍凉有些急的一个劲保证着,想要快些结束这个话题。
“你能明白,那是最好。”执荼像是有些欣慰,他起身又来到一面书架前,指尖点着那些或新或旧的书册,忽的灵光一现,他手下便凭空又多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册。
执荼双手托着它,又打开翻看了几眼,才又重新坐下来,将那册子递与衍凉:“这,就是我要你走的真道。”
衍凉赶忙伸手接住,那册子封面上也写了“西升”二字,可打开看时,却发现里面与他之前所看的《西升经》完全不同,尽是些玄而又玄,让人看了完全不知其意的经文。整个册子不过十余页,除去图画一类的东西,带字的也就只剩七页。
“这……我看不懂这上面说了什么。”衍凉几下眼巴巴地望着执荼,经文中还夹着不少古字,他认都认不全,更不用说读懂了。
“放心,我会慢慢教你的,”执荼早知如此,伸手抚着那经书解释道:“此功法据传乃是千年前一大能自《西升经》中悟出的,但又与原经几乎再无关系,其中内容我也不过猜悟到个七七八八,你如今看不懂也没什么。”
衍凉看着执荼搭在书上的那只手,用力点了几下头:“你肯教我,我就放心了。”
一边的茶水又烧开了,执荼再次为小几上的茶盏添好水,良久才说:“我自然会教你。”
“只是……真道之路必是极难极耗人心性的,就拿此经来说,我亦是只懂十之七八,便是全教与你,也算不得得道。后面的内容还要你自己捉摸,其中所付出之心力,怕是眼下无法估量的。”执荼的语气分外正重,字字沉沉地压在衍凉心间,“你能坚持下去吗?”
正是这样严肃的情形下,衍凉却忽的有些走神,他没头没脑地问自己:为何要修道,为何要走正道?
起先应该是因为对“神仙”的着迷吧,可这种着迷却只是单纯的好奇与敬仰。若说单纯凭着这种着迷,他必然做不到执荼所说的付出种种,坚持到底。
可是,当执荼问他是否能坚持真道的时候,衍凉的第一反应却是点头,告诉他自己可以。
衍凉想的越多,心思便越乱,可当心思终于乱到了极点时,他却霎时间看清了。他想要回答执荼自己可以,绝不是因为对神仙的着迷,也不是因为想要求什么成神,而是因为是否能坚持这句话是执荼提出的。
执荼想要他走真道,所以他便觉得自己一定会坚持走下去。
“能。”衍凉如梦初醒,一面回答着,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握住了执荼搭在书册上的那只手。
执荼被他握住手,着实惊了一下,只是他并不通于情,又只当衍凉是小辈,故而也不多想些什么。只是表面淡然的收回手,又拍了拍衍凉的肩:“好,你既愿意学,我也必会尽全力教你……我也想看看,这真道究竟能走多远。”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丧……感觉自己还是适合去写傻白甜ε(┬﹏┬)3
这章拖了这么久,但是写出来还是完全没有写成自己想要的那样,反而特别烂……
或许我真的该去写简简单单的种田……
第12章 (十一)红灯
“什么,过年?”衍凉坐在书房门外的小廊上,手中拿了份刚刚誊写好的《西升》经文,诧异的抬头。
“是,再过几日你要随我一起去中沥峰大殿中过除夕。”近来为了方便衍凉誊写经文,执荼又在书房中正对门口的位置上,添置了一张高脚的书案。此刻他正坐在书案后,将《西升》中的古字都做好释义,方便衍凉修习。
这么个寻常又悠闲的午后,虽都有自己的事情做,可阳光一晒衍凉就提不起精神来,连带着执荼也难得有些懒懒地,两人一个在书房内,一个在书房外,不知何时起就这么敞着门随意聊起天来。
乍一听到“过年”和“除夕”这两个词,衍凉下意识的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的薄夹衣,眼前又晃过一派超然脱俗的岱舆大殿,一时间违和感扑面而来,他竟不知该先说哪一样。
可当他细细算来,才发现自己离开百郁林时就已是十一月,如今在岱舆呆了这些天,论起来也确实是要过年了。
而岱舆仙岛上,虽也有四季变化,但与陆上相比,这点变化实在太容易被人忽略,更何况衍凉只是上山一月有余,微凉的天气里穿一件拨夹衣刚刚好,让他彻底忘记了如今还是冬天,而且还快过年了。
“岱舆……怎么会过年?”先将是不是冬天的事放在一边,衍凉有些费解的问着执荼。他难以想象,岱舆这仙气缭绕的地方居然还要过这么接地气的节日?
“岱舆一直都是要过年的,”执荼倒是没被衍凉问住,想了想后说:“至于为什么要过年,倒是有几种不同的说法。”
“这事,还能有好几种说法?”衍凉被阳光晒得犯懒,又看不下去书,如今听到这些自然来了兴趣,缠着执荼继续说下去。
执荼停了手中的笔,这样一个下午确实让人不想做正事:“起先有个说法,是岱舆创派之初,保留了颇多寻常岸上的习俗,只是大多都渐渐遗忘了,最后就只剩了一个除夕保留了下来。”
“这样说虽然模糊了点,但我觉得倒有几分可信。”
最初到仙岛上修行的那些人,终是渐渐抛下了俗世的种种,最后却将除夕留了下来。衍凉听着这种说法,心里有些不舒服,便开口问:“还有呢,还有什么说法?”
“还有说,岛上过除夕的风俗是后来某一任掌门定下的,为的是提醒岛上之人,虽要修道,但也莫要完全与岸上脱离。”执荼摇摇头,说道:“这说法我最是不信的,修行之人多要脱世静心,历任掌门也大多提倡斩断前尘一心修道,又怎会主动加上个与俗世有关的节日呢。”
就是这等闲话,衍凉也觉得执荼说的句句在理,索性从廊下起来,走到书房中坐到执荼身边,听他说第三种。
“第三种,说的是除夕乃一年一次的节点,岱舆过除夕,也实在提醒岛上的修行之人,莫要忘了年岁。”执荼看他进来了,随手将刚刚释好的经文递给他,又似有些感叹:“如今修行之人,虽可延年缓衰,但终究不能与天地同寿,也是要计较年岁的……”
“且不管说法如何,这除夕也算是岱舆的大日子了,那日入夜你就须与我一同去中沥峰。”
自那日起,衍凉便一心想看看岱舆的除夕夜究竟能过成个什么样子。
终于等到了三十那一日,他好奇的紧,一大早就问执荼什么时候过去。
执荼看着他有些坐不住的样子不禁摇摇头:“且早着呢,今日中沥峰那边也忙得很,不入夜也是没法去的。”
衍凉听了有些泄气,好不容易熬过了上午,吃过午饭后就开始盼着天黑。执荼知他越坐不住便越觉得时间难过,于是就唤了他一起去书房中,抄习起古字来。
衍凉无法,这些日子来,他早就习惯了处处都听执荼的话,知道自己浮躁的很,却还是顺着执荼的意思跟他进了书房。
“就从这里开始抄吧。”执荼翻了翻案头,被他集成册子的那叠纸,上面的古字及释义皆是他闲时挑出抄写好的,方便衍凉识认。
衍凉老老实实的接过来,又自己取了纸笔,伏在书案上一字一字的抄写起来。别看他平时有些大大咧咧,但写起字来却又是极认真的。特别是每当他想到这些古字都是执荼特地为他挑好的,衍凉就越发仔细,生怕糟蹋了执荼这份心意。
也不知究竟是抄了多少张,窗外透进来的光也渐渐暗了下去,执荼伸手轻轻敲敲衍凉面前的书案:“好了,时候到了,随我去中沥峰吧。”
衍凉看着自己眼前的那只手,忽的想起那一日失态握住它的感觉,又是一阵失神,直到执荼再次敲敲桌面,他才丢开手中的笔,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这么快,那咱们快走吧。”
天光已暗,执荼未曾注意衍凉的神情,只当他是抄字抄乏了,伸手拍拍他的肩背:“嗯,走吧。”
依旧是沿着来时的那条路先下了东崖,而后方向一转,便踏上了通往中沥峰的山道。
衍凉跟在执荼的身后,却见前方亮堂了许多,抬头一看,却是这条通往中沥峰的小道两边皆挂上了大红灯笼,乍一看倒与岸上寻常市镇中过年的情形颇为相似。只是走近那红灯一看,每个灯笼下面却缀了张朱砂所绘的符纸。如此一来,原本接着地气儿的热闹场面立刻就添上了些别的味道,这般岱舆特色让衍凉哭笑不得。
再往前行,上了中沥峰上,建筑便多了起来。此时无论亭台楼阁,都挂上了缀着红符的灯笼,又因岱舆弟子皆从其余四峰往这边来,故而中沥之上熙熙嚷嚷,当真热闹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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