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个月了,他没有说过一句话,我也习惯了他的沉默,我看着他有些惊吓的表情,有种自己养了好久的娃娃有一天活了过来一样。
我死死的抱住他的身体,痛哭出声。
小刀不安的挣扎了一下,说:“疼。”
我赶紧放开他:“哪疼?我弄疼你了对吗?”
小刀歪着头,表情纯真:“你到底是谁?”
“我……我是你哥,我叫赵译。”我小心翼翼的说。
小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我一会儿:“我哥,赵译。”
“那我是谁?”
“你是赵小刀,我的弟弟。”
他沉默了一会儿,略微低下头:“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我心中耐不住狂喜,说:“没关系,我会让你慢慢想起来的。”
小刀疑惑的点点头,然后小声说:“你能出去吗,我想穿衣服。”
我赶紧说:“我来帮你。”
“不用,我自己来……”小刀神色有些紧张和防备,我怕吓到他,就放下东西出了浴室。
我心中一阵狂喜。
我赶紧打电话给刘医生,我说小刀的病情好了,他能说话了,他会慢慢好起来。
刘医生听了沉默了一会儿,说:“赵译,你要有心理准备,他这样的反复并不好,如果说他过去还认得你,还有过去的记忆,有些不正常的错乱都还好,但现在他不认识你了,甚至连自己都不认识,你……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算了,你们好好过吧。”
刘医生没说什么就挂了电话,我愣在那里,刚雀跃起来的心随着这几句话又跌回到了谷底。
浴室里小刀隔着门说:“那个,赵译,你能过来一下吗?”
我赶紧冲进浴室,看见小刀无助的眼神。
“为什么我的腿使不上力气?我是生病了吗?”
我蹲下身体,把他湿漉漉的刘海拨弄到一边。
“没事的小刀,你只是生了一场病,会慢慢好起来的。”
小刀低着头看我,嘴角弯了一个弧度。
“谢谢你赵译。”
我忍住泪水,说:“我们是兄弟,哪需要谢谢这两个字。”
小刀笑了一下。
我想起刘医生说的话,有些不安,问:“小刀,你还记得自己的事情吗?”
小刀皱眉想了一下,想的愣神。
这看向一处面无表情的样子我害怕极了,赶紧握住他的手:“咱们不想了,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没关系,以后你会慢慢想起来的。”
小刀眯着眼睛说:“我以前是不是很喜欢打架?好几个男孩一起打架,我总是欺负别人?”
“我字写得特别好对不对,好像有人一直夸我写字特别好看。”
“我是不是喜欢收藏各种专辑,但谁的专辑……我不记得了。”
小刀忽然皱眉说:“我是不是脾气不大好?总是不爱笑的那种……”
我听到这里有些听不下去了。
他记得的都不是他自己,而是过去的赵译。
我不想让他看到我挫败而难过的表情,将脸埋在他的膝盖上。
小刀摸着我的头:“你怎么哭啦?我的病很严重吗?”
我抬起头笑了笑:“当然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小刀笑了,眼睛里闪着耀眼的光芒。
第15章 第 15 章
“你是谁?”小刀坐着轮椅抬头看着我,眼睛里带着迷茫。
“你好,我是你的医生,我叫赵译。”我抬起手地跟他打了声招呼。
“哦,医生,你好。”小刀笑的很甜,对我伸出了一只手,我赶紧上前握住。
这样的重复打招呼,就像第一次见面一样,已经持续了有半个月。
我的身份每天都不一样,从哥哥到护工,再到朋友、医生。
刘医生说最好让他对生活充满新鲜感,别一再提醒他是个失去记忆的人,否则他总是会不断的去回想自己到底如何失忆,这样他会很痛苦。
而第二天,他又会重新跟这个世界打招呼。既然注定要重新开始,为什么要让他痛苦呢?
“你叫什么?”小刀问。
“我叫赵译。”
小刀仿佛在思索着这个名字的熟悉度,愣在那里,我摆摆手:“咱们第一次见面,你叫什么?”
小刀又思索了很久,最后笑着摇头:“我忘记了。”
我蹲下身:“没关系的,我也总是忘记事情,每次出门就会落东西在家,总是不断提醒自己但总会忘,何况你生着病,过些时候就好了。”
小刀轻轻点头:“赵译,你真好。”
我说:“咱们去楼下的公园转转吧,现在深秋,金黄的叶子很漂亮,洒了一地,我们去捡树叶玩。”
小刀听着有些兴奋,然后皱眉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可是,我的腿……”
我赶紧说:“没关系,我带你去,你选了哪片叶子,我帮你捡。”
小刀笑着点头。
我从卧室拿了一个毛毯盖在他的腿上,推他下楼。
楼下的公园很安静,现在是下午一点多,大多人都在上班或者睡午觉,很少来公园里溜达。
我看着小刀兴奋的脸庞,嘴角也止不住上扬。
我把轮椅停在两颗黄栌树下,火红的树叶映衬着碧蓝的天空,小刀深吸一口气:“真好,空气真好,树叶也漂亮。”
我跑到他前面使劲摇了一下树,霎时间树叶纷纷飘落下来,小刀伸出白净的手一个一个的接着,不亦乐乎。
我看他高兴更使劲的摇着树,心里想着这时千万别让管理员看见,否则要罚款二百块。
但看见小刀仰起脸庞迎接叶子的样子,觉得别说两百块,两千块我也认了。
正当我们像孩子一样疯耍的时候,后头有人叫了我一声:“赵译。”
我回头,看见赵程,以及赵程旁边的老人。
我爸。
我已经许久没见我爸了,我知道他这些年逐渐从创伤中走了出来,也找到了工作,但每次见到我的时候都不喜欢搭理我,我知道他不认同我的做法。
他一直对小刀有着敌意,就像我当初一样,尽管我们都知道,这些都不是一个孩子的错。
我爸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看着小刀,愣在那里。
赵程许久没见小刀了,赵程慢慢走到小刀面前,蹲下身子抬头望着他。
“小刀,你还记得大哥哥吗?”
小刀摆弄着手中的树叶玩的兴起,抬头看一眼赵程,歉意的摇摇头。
“你还记得咱们一起放过烟花吗?我,你还有赵译,咱们三个。”
小刀又摇了摇头,继续数他的叶子。
赵程看着他手里的树叶,说:“你在玩什么?”
小刀兴奋的说:“我在找整齐的叶子,回去做成书签,这样我背书也会快一些。”
我一愣。
赵程问:“你背什么书?”
小刀说:“《笠翁对韵》啊,胡阿姨说,如果我全都背会了我就可以升小学四年级了。”
赵程顿住了,站在不远处的父亲也是瞬间抬头看着小刀。
“你记得胡阿姨吗?”赵程小心翼翼的问。
小刀点头:“记得啊,是个对我很好的阿姨。”
赵程问:“那你会背多少?”
小刀摇头:“我记不住很多……我生了病,肯定没别人背的好,不过我有了这些书签,以后背到哪我就标记,一定会背完的。”
小刀开心的数着自己细细挑选的树叶。
父亲迈开步子走过来,也蹲在他面前:“小刀,叔叔教你,好不好?”
这样的画面我期盼已久,但如今,我不忍的转过头。
耳边听着父亲带着哽咽的声调,说着:“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
回到家里,小刀在书桌旁整理那些红叶,整理了一会儿没了动静。
我走过去一看,他睡着了。
我把他抱起来走进睡房。
这几天我和他睡一间房间,我总怕他每天早上醒来,意识到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一个人害怕。
我细细替他盖好被子,然后守在他旁边看着他安睡的样子,自己也沉沉的睡去。
等到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枕边没了人,连一丝温热都没有。
我顿时坐了起来四处寻觅,发现他卷曲着身体坐在卧室的地板上,愣愣的瞅着我。
我赶紧起来蹲在他面前:“你怎么了?地上凉,我抱起起来。”
小刀摇摇头,还是一瞬不瞬的看着我。
我知道每天要重复的事情又开始了,就慢慢的对他说:“小刀别怕,你是生了病,所以才什么都想不起来,会好起来的。”
我想了想,心里有个小心思冒出了头,我抿着嘴唇不知羞耻的说:“我是你的男朋友,我叫……”
小刀没等我说完,喊了我一声:“赵译。”
声音清明。
我一惊,呆愣的问:“小刀?”
小刀眼里噙着泪水,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赵译,赵译……”声音细小,仿佛这几句话用尽他所有的力气。
现在的小刀此刻已经被病痛折磨的不行,身上已经没了几两肉,一副骨头架子上一层皮肤的形如枯槁,但我跟他的眼神对视,只要一眼,我就知道,他记得了全部。
是的,他记得全部,他完全清醒了。
他用力向前凑了凑,靠在我怀里,泣不成声。
我一下一下的拍他的背:“我在,我在……”
我说出话来才发现哽咽到嘶哑。
我害怕他这样的情况只会存在一瞬间,我用力扳过他的身体,与他对视。
“小刀,你记住,我没有怪过你,从来都没有,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
他忽然抬起枯槁的手,用力捧着我的脸,对着我的嘴唇用力亲了下去。
我先是一愣,然后用力抱住他,不顾一切的与他亲吻。
仿佛想将他揉碎一般。
此刻天与地,万物苍穹对我来说变得异常渺小,我的眼里,心里全部只能容纳他一人。
他抽泣着用额头抵着我的额头:“赵译,我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我知道。”
“我的梦里全是你。”
“我知道。”
他苦笑一下,然后阖上眼睛微微轻喘,刚才他太用力,需要休息一下。
半晌,我听见他弱弱的说:“其实,梦里我挺幸福的,因为你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我把他搂在怀里:“我不会离开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他用细绒的头发蹭蹭我的脖颈,低声说:“可是赵译,我想我坚持不了多久了。”
我一愣。
小刀在我怀里说:“我的身体已经没有什么知觉了,刚才我用尽全身力气翻身下床,用了好久好久,我的身体仿佛不听我的大脑使唤,除了我的思维还算清楚……但我清楚这是什么。”
“回光返照,对吗?”小刀小声在我的怀里说。
我用力搂紧他的身体,亲吻他的头发。
小刀用力仰起脸:“带我去以前的家吧,好吗?”
我用力点头:“好,我们回家。”
到旧房子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我推着他走进屋子。
小刀很兴奋,指着里头的房间:“这是我的房间,这是你的,这是大哥的……”
我失笑:“你小时候一直不喜欢自己房间的摆设,说我妈把你房间布置的跟女孩闺房似的,死活要跟我换,我就是没同意。”
我想了想说:“你也是笨,那么少女的房间,我怎么会同意?”
小刀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只是觉得我的房间有阳光,你的没有,所以才想跟你换。”
我一愣,揉了揉他的脑袋:“小家伙。”
他摸着已经布满尘灰的家具,说:“你知道吗,那天你对我吼,我回到美国,其实我并没有狠下心找我的父亲。”
我一愣。
小刀说:“那天我的刀是准备自杀的,因为我不想活了。”
我心中一窒。
第16章 第 16 章
“什么叫做你不想活了?”我问。
小刀笑了一下:“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轻声说:“傻子。”
小刀又笑了一下,接着说:“父亲在书房用静脉注射着那种东西,后来不知道怎么着发疯了,他跑过来开始毒打我,像小时候一样。”
“他一边打我一边说:你们都该死,你最该死,你这个野种,你为什么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你们一个个从我身边消失,你们以为我怕了吗?”
“那天他差点没把我打死,身上的疼痛让我想到我的母亲,管家,还有胡阿姨,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葬送在他的手里,我忽然觉得既然我也不想活了,他也别活了。”
“我用刀刺进了他的身体,我看着满地的血,闻到了血腥味,那时我的继母进来了,她叫Sara,我其实想把这个女人也杀了,但没下去手,最终她逃跑了,我用力撞在墙上,我以为我会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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