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备下了,方才王爷轿子进府时,我便交代厨娘去布菜。还有连翘姑娘也回来了,在大堂等着您。”老奴回答道。
“嗯,饭菜布好就不用伺候了,你们也去用膳吧。”
“喏。”
刚进大堂,就见连翘盘腿坐在椅子上,抱着个干巴巴的窝窝头啃,温辞无奈摇摇头:“马上开饭了,吃这个做什么?好像我虐待你似的。”
连翘将剩下的半块塞进嘴里,就着茶水咽下,跳起来拍拍身上的碎屑道:“我饿了,垫垫肚子。”
温辞思索道:“确实是长身体的时候,以后若是饿了,想吃什么直接和厨娘说,或者去账房那里支些银两去酒店打打牙祭。”
“唔,师父你真好~”连翘笑嘻嘻凑到温辞身边:“当然,我的眼光更好。”
“嗯,皇叔最好了。”温泽宁认真地点头附和道,那奶声奶气的小模样引得少女忍不住抱在怀里揉搓了一阵。
说话间,饭菜已经布好了,三人落座用膳。温辞叔侄二人多年养于皇室,习惯了诸多礼仪,皆是噤声慢食。连翘的动作不似二人那般讲究,但亦沉默不语,倒不是她守规矩,只是因为无人可说罢了。
温泽宁年岁尚小,食罢便开始犯困,温辞哄着他在自己房间睡下,才和连翘回到外间,在书桌前落座。
随着时间推移,温辞心里的急躁也平复了下来,问道:“找到那户人家了?”
说到正事,连翘便收起了那副嬉闹的模样,认真道:“那家人是连夜悄悄搬走的,村里人大多过了两三天才知道,所以几乎问不出什么消息,以前那个据说碰到了他们行脚商一直没找到。”
“我就想着,他们家还有好几亩良田,总不会不要了吧,于是去了趟县里,找管这块的衙差调看了下记录,才发现他们临走前两天,把地和房子都卖给了县里的一个姓赵的财主。”
连翘喝了口茶,继续道:“幸好那个赵财主对这件事印象非常深,因为当时他们卖地卖的非常急,夫妻俩还在吵架,隐约提到了什么仙儿还是倩儿和赌坊什么的。”
“我开始还以为是哪个妓院里的姑娘,把县城里三家妓院翻了个底朝天……”
“等等,”温辞抬手蹙眉道:“你去妓院?”
被打断的连翘愣了一下,用胳膊肘捣了捣温辞笑道:“师父,不用紧张,这种地方我常去,熟门熟路不会吃亏的。”
“常去?”温辞不由拔高了声音:“你一个姑娘家去妓院做什么?”
“师父,消消气,消消气。”少女赶紧站起身跑到温辞背后,又是捶背又是捏肩,解释道:“这你就不晓得了,妓院也不光是那啥的地方,当然主要还是那啥的地方,但是几乎每家妓院都会有一些秘制的酒菜或者点心,不输外面那些酒楼饭馆,别有一番风味。”
“哎,我以前去江城最大的春风楼,那里有个姐姐酿的醉芙蓉天下一绝,可惜后来她那个穷酸秀才情郎变心了,跟一个大官的女儿好了,一时想不开就投江了。”说到这里,连翘摇摇头有些惋惜。
温辞眉间露出一丝不忍,叹息道:“她们也是可怜人。”
两人伤怀了片刻,同时愣了一下。
“我们刚才好像在讨论很重要的事情?”连翘歪了歪头。
“咳咳。”
“说到哪里了?”
“你找了几家妓院。”
“哦哦。”连翘继续道:“结果这几家压根就没有叫这个名字的,我就只能挨个去赌坊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温辞正要开口追问少女,她居然还去过赌坊,又怕话题再次岔开,只能暂且按下。
“几家赌坊并没有人对他们有印象,我就猜会不会是一些见不得光的黑赌坊。”
你还知道黑赌坊?!温辞一口气卡在喉咙里。
在大鄢朝,开设赌场是合法的,但是必须经过州府批准,需要交税,并且只能进行骰子牌九之类的赌博。
然而一些人觉得这类的赌博不够刺激,又或是不想缴税,黑赌坊便应运而生了。他们大多开设的极为隐蔽,只有熟人推荐带领才能进去。
“但是这些地方不好进去,我折腾了许久都没结果,所以上次回来也没有和师父你提起,怕你白高兴一场。”
“连翘,这两年真是辛苦你了。”温辞柔声道,温润的声音似春风拂波。
连翘被这声音撩得心肝一颤,手下的劲没控制好,捏得温辞闷哼了一声。
“不辛苦不辛苦,我这性子,天天闷在王府里才辛苦,何况师父你给我吃给我花给我住的,不做点事我也不踏实。”少女捂着脸害羞道:“就是您千万别再跟我用这种口气说话了,我可是有媳妇的人了。”
温辞知她平时说话没个准,随口就来逗个乐,听到“媳妇”什么的,并不较真也就笑笑。
连翘坐回椅子上,面对着温辞道:“我这次出去前不是去账房支了一大笔钱吗,就是想看看能不能钓到黑赌坊的人,结果肥羊装了好几天,就是没人上钩。”
“还好皇天不负好心人,那天经过医馆的时候正好碰到一个男人没钱开药,被医童拿扫把打了出来。我也知道开医馆也要赚钱,但是打人,还是打一个病人就太过分了,所以就帮他出了个头,买完药将人送了回去。”
连翘絮絮叨叨的说着过程,温辞也不催促,反而抬手摸了摸少女的脑袋夸奖道:“连翘是个好姑娘,为师的眼光也很不错。”
少女眨了眨眼,突然趴到桌子上哀嚎道:“师父,你不能诱惑我犯错误!”
“好好好,”温辞立刻抬起双手道:“你继续说吧,那个人莫非和黑赌坊有什么关系?”
“他不是黑赌坊的人,不过他的恩客是,那个男人是个暗娼。”连翘不以为意道:“之前提到的那个名字其是迁儿,孙瑜迁。”
温辞:“…………”
他的徒弟是不是懂得太多了?
“而且你要找的那户人家的男主人,也是他的客人。根据他的说法,这个男主人也是别人介绍到他这里的,后来有一次恰好碰到了黑赌坊的管事,不知怎么就熟络起来。”
“后来可能是赌钱输得厉害,被男主人的媳妇知道了,摸到了他那里以为都是给了嫖资,还打了他,闹得挺大所以还记得。”
温辞的面色凝重了起来,涉及到了黑赌坊,他的小安会不会被牵连到。
“那家黑赌坊是赌什么的?”
“听说是凶兽和人搏斗,具体情况孙瑜迁也不知道,只说是闹出过人命,他们连夜举家离开,肯定和这个赌坊脱不了关系,于是……”
温辞那口气终于忍不住了,厉声道:“你去了?!”
连翘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没有,绝对没有,我就是花钱让孙瑜迁帮我打听了下消息,他说那个男主人欠了赌坊一大笔钱想跑路,结果被抓到处理了。”
少女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
温辞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脸色一片惨白,声音都变了调:“那,他们的孩子呢?”
少女被温辞的模样吓了一跳,回答道:“说是女人和孩子都卖给了人贩子。”
只听“咔嘣”一声,红木书桌的一角竟被温辞生生捏碎了,连翘半天没敢出声,思绪回转。
自她接下这个任务,从未开口问过原因。一方面是见温辞每每提及此事便情绪低落,另一方面她其实没啥兴趣,办事就好。
毕竟常言道,知道的太多,就容易死的越早。
但是此时她却有点好奇了,那家人,或者说那个孩子究竟和他师父什么关系,居然让他如此失态?莫非是私生子?
温辞微微平复心情才问道:“可知他们被卖到何处?”
连翘回神答道:“那一批的人应该是被卖到了帝都。”
温辞怔忡许久,忽然苦笑了一声:“竟是如此吗?”
少女犹豫半晌,小心翼翼问道:“师父,我能问个问题吗?”
“想问那个孩子和我的关系吗?”温辞心中五味杂陈。
“当然,师父你不想说也没关系。”连翘陪着小心,她并非害怕温辞,只是担忧他的心情。
“那个孩子,应该叫温泽安,是温泽宁的胞弟,亦是我的侄儿。”温辞一声长叹:“当年祸星临世的荒谬之言……”
第5章 第五章
温辞娓娓诉说着那段不忍再提的过往,叹息道:“可我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岔子。”
连翘揉了揉额头,惊道:“等等,师父,按照你们说法,这是欺君之罪……”少女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要‘咔嚓’的吧!”
“救人为上,哪顾得许多。”温辞苦笑道:“恨我无法时时看顾,害那孩子如今不知过着怎样的生活。”
两人只注意着屋外的动静,又皆沉浸在情绪中,一时大意竟未察觉里屋本该沉睡的温泽宁不知何时醒来,正光着脚丫站在门口傻呆呆地看着二人。
“皇叔,你说的是真的吗?宁儿还有个弟弟?”
温辞见状,立刻起身将小孩抱起,轻轻柔柔地责备道:“宁儿怎可赤足下地,天气尚寒,伤了身体怎么办?”
师父,重点不是这个!连翘一边心里吐槽一边麻溜地去里屋取来鞋袜给温泽宁穿上。
“皇叔,你说的是真的吗?”倒是温泽宁心里一直惦记着。
温辞闻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瞒不住亦不想瞒:“是,宁儿还有个弟弟,只是如今不知在哪里,冷了饿了有没有人问。”
“皇叔,那我们赶紧把弟弟找回来呀。”温泽宁急道。
“小宁儿,这件事你不可以跟任何人讲,除了我们三个,绝对绝对不可以让其他人知道,否则师父和你的弟弟都会被杀掉的,知道吗?”连翘叮嘱道。
温泽宁年级虽小,却素来懂事,见皇叔面色悲凉,平日同他嬉闹的连翘姐姐亦正色再三嘱咐,知此事关重大,允诺道:“宁儿记住了,谁问都不会说的,父皇问也不说。”
“乖~”温辞抚摸着温泽宁的头发。
“那我们怎么找弟弟?”
“这个,就包在连翘姐姐身上了。”少女拍着胸脯保证道。
“你要如何找?”温辞问道。
连翘摸了摸下巴:“事情久远,人牙子那里不一定有确切消息,但是孩子女人能卖的也就那么几个地方,先从容易进去的地方查吧。”
“和宁儿相似,眼角又有痣,我应该可以认得出。”
“又要麻烦你了。”温辞思索道:“既是在帝都,恰好临近我的生辰,不妨王府前摆个善铺,施粥赠药,也许前来的人群中说不定会有他,若是没有,也权当为小安祈福了。”
“好,那我现在就出门了。”连翘急吼吼地就要出去寻人。
“你不歇息歇息吗?”
“没关系,”连翘摆摆手:“毕竟和师父不一样,我还年轻嘛。”
“这里是都城,注意不要引人注目。”温辞提醒道。
“知道了,虽然我年轻,但也是老江湖了,放心吧。”
温辞目送着少女离开,低头问怀里的温泽宁:“宁儿还要睡吗?”
小孩像是突然想起来,害羞道:“宁儿想要如厕。”
温辞不由失笑:“皇叔带你去。”
连翘离了王府后,怕温辞担心,没敢告诉他这个年纪相貌好的孩子,不是被卖到大户人家当仆役,便是去了风月场或者某些有特殊癖好的人手里,这么久怕是凶多吉少。
幸而这几年跟着温辞,连翘的轻功大有长进,不是碰到江湖高手用起来绰绰有余。她花了几日便将青楼悄悄摸了个遍,还雇人假装对这方面有兴趣,高价向鸨母询问,确定没有后才将搜索对象换到了官宦富商身上。
这些地方可就没那么容易进去了,连翘只能想办法同府中的仆役混熟,再打探消息。
温辞的善铺和温晟殷说了一声后也开了起来,他每日悄悄关注着前来的孩童。虽未看到温泽安,但是每每有衣衫褴褛的小孩在善铺前等候,亦觉得疼惜怜悯,忍不住上去询问几句。
半个月后事情仍旧没有任何进展,两人的心都一点点沉了下去,温辞脸上柔和的笑意越来越少,就连生辰宴都是温晟殷离开后就草草收场。
因着心情不好,温辞在宴席上喝得有点多,散席后信步出了王府,准备寻个清净的地方醒醒酒。
旁边的铺子已经没有人了,大概是忙着办生辰宴,剩了一些凉粥还未来得及收拾。温辞驻足而立,指尖轻轻摩挲着长桌,念起办善铺的初衷,心上又添几分愁绪。
就在这时,温辞眼角的余光看到斜对面的墙角,站着一个年幼的乞儿,身形枯瘦,蓬头垢面。
小乞儿只是远远地看着,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渴望和戒备,好像只要温辞向前走一步,他就要立刻逃开似的。
温辞思索片刻,这孩子年龄不大,许是曾经吃过一些高门大户的亏,所以才会如此。他转身回了府内,去东厨用碗盛了热乎的米饭,在上面盖了满满的菜肴,端到王府的门口。
见那乞儿还站在原地,温辞并没有走上前,而是慢慢走到他的正对面。两人隔着宽敞的大路,视线交汇时,温辞露出温柔地笑容,弯下身将装满饭菜的碗轻轻搁在地上,返回王府时,连同几个门卫一起喊了进去。
大门缓缓关上,温辞一个提气,直接跃到旁边的树上,静静观察着外面小乞儿的动静。
小乞儿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之前蹲在酒楼外好不容易捡到的半个馒头,一口没尝就被其他的乞丐抢走了。他看着那碗热乎乎地饭菜,吞了吞唾沫,忍不住想要走过去。只是一见那座典雅气派的府邸,就好像看到了吃人的野兽,又慢慢缩回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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