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鸿名在一旁本想上前阻止,然而未料到这拳头一落,文寿的胸膛就渐渐恢复了起落,稍时后,竟然挑起了眼皮——醒了!
关鸿名跪坐在地,将文寿从雷蒙的手里夺了过来,他将文寿搂在怀里,是个背靠自己的姿势,抚着他的胸口,贴着文寿的耳朵喃喃地喊他:“文寿?”
文寿呛咳了几声,一片晕头转向,经关鸿名的一番揉捏,好容易算是恢复了清明神志。他浑然不知自个儿的白脸蛋上还有个拳印,甫一抬眼,便朝雷蒙皱起了眉头:“你怎么在这儿?”他的脑子尚未跟得了嘴,这话用的是中文。
谁知雷蒙听了,并未觉察有何不妥,自如地应答道:“我刚才……”话未说完,他急急地打住,飞快地改作了洋文:“你醒了就好,我走了,我走了!”
电光火石间,文寿顿时也反应了过来,睁大了眼睛,骇然道:“你他妈的……”他这一口气上不来,又咳嗽了起来,关鸿名心中亦是惊奇,却腾出手将文寿按在怀里抱紧了,低头道:“还动?”
说罢,关鸿名扬起头,面上纠结,仿佛不大好意思,也对雷蒙讲起了中文:“这次,谢谢你。你请回吧。”
雷蒙哪敢多说,赶紧脚底抹油,顺带着将门关上了。
炉内的火仍在烧,然而火力式微,间或还有噼啪作响之声,却也显得柔和轻缓了。
文寿偎在大哥的怀里,后背温暖,前胸还有大哥安抚,顿时如坠云端,迷迷糊糊地就记起了关鸿名的那句话,他望着壁上的钟,情不自禁地一笑,开口说话,声音还有些虚弱:“大哥,你是不是说舍不得我?”
关鸿名尚抱着他,这手就一顿,清了喉咙,不搭理他。
文寿抬起手,向上摸了摸大哥的脸颊,分明是滚烫的。他两手撑地,脑袋微微向上,仰在了关鸿名的肩上,脸上的笑意渐渐地遮掩不住了:“大哥,你要说给我听,你一开口,我就哪里都不会去了。”
——
关鸿名对文寿的短暂晕厥依然心有余悸,他恐怕文寿是娘胎里不足,体虚气薄。故而他此刻虽然又被文寿的一番话给堵了个红脸,依旧惴惴低头道:“附近哪里有红枣卖的?晚上熬些汤来……”
文寿躺在关鸿名的怀里,舒服得眯起了眼睛:“有它红枣什么事?要怪得怪大哥你,”他捏了捏关鸿名的大腿,笑出了一口白牙:“大哥是跟谁学的?也会说漂亮话了!”
关鸿名正过脑袋,茫然道:“什么漂亮话?”他扬起脸思索一番,接着心里一跳,这才垂下眼低声道:“这、这不是漂亮话,我是的确……”话没说完,他这脖子梗得通红,说不下去了。
文寿万没料到大哥居然真在老实解释,顿时身子向前一倾,又咳了起来,边咳边笑:“大哥、大哥,我怕我又得、又得晕过去了。”
关鸿名见他能活动自如了,推了他的后背,自己就要翻身起来。文寿也站起身,附过脸道:“大哥,腿麻不麻?我给你揉揉?”
关鸿名咽了口唾沫,觉得今天仿佛是被玩弄于鼓掌了,一把拨开了他,红着脸道:“做你的饭去吧!”
文寿听他口不择言,又笑了起来:“刚吃了饭,又做什么饭?大哥,不做了!咱俩到处逛逛,出去玩玩吧!”
关鸿名一听,倒是扭过脸来:“上哪里去?”
文寿摸了摸关鸿名的耳朵,觉得今日乃是个良辰吉日,他非得铭记下来不可:“大哥,咱俩去照个相,好不好?”
照相这档子事,其实是很麻烦的。光是临行前收拾行头,就很要花费一番功夫。文寿倒是不怎么在乎自个儿,随便扯了件西装大衣裹着,就要去打扮关鸿名。他挑三拣四,嫌些宽松衣服显不出腰身、勾不出轮廓,到最后,还是亲自选了衣服给关鸿名穿上,甚至又拿了剃刀,将关鸿名的眉毛也给修整了。
关鸿名哭笑不得:“又不是去成亲,做这些干什么?”文寿一听,将他的领带挽了个新结,捋平整了,瞧左瞧右,觉得大哥真是漂亮极了,这才似笑非笑道:“早晚的事。”
外头天气晴朗,乃是难得的冬日暖阳。正是下午,这阳光便如金线流苏,温热地垂落下来。兄弟二人并肩而行,有说有笑,穿行在棕榈投下的阴影间,真是悠然自在了。文寿这时候听见谁家的一声狗叫,便侧过头,好玩似的上去威吓道:“叫什么叫!”关鸿名见了,忍俊不禁,抓了他的衣服拎回了自个儿身边:“你跟它较什么劲?”
行至照相馆,老板迎来一笔生意,不由喜笑颜开。又见二人样貌英俊,必不会有嫌照片照得难看,扯皮打架之苦,便更加热情备至,将二人迎至楼上。后得知二人是兄弟,这才搬了椅子,道:“二位坐在椅子上拍吧,放松些。”
文寿看这椅子隔得有一尺远,于是将椅子搬得近了,扶手贴在了一起,才招呼关鸿名坐下了。
老板在匣子后,指挥道:“两位调整调整,右边的先生,微笑一些。”
文寿垂眼一看关鸿名,关鸿名的手在座椅扶手上,有些微微地抖。他心下一笑,将自个儿的手覆在了了大哥的手背上,才正过脸,翘起了二郎腿,道:“大哥,这回轮到你晕啦?”
关鸿名听了,顿时有些好笑,这才牵起嘴角,露出了些笑意思。
待到照片冲洗完毕,文寿拿到了手上,盯着照片上关鸿名的笑脸,眼睛倒有些看得发直,良久才抬起头,冲关鸿名调侃道:“大哥,你再笑一笑,怎么这么好看?”
关鸿名听了这话,见老板还在身边,有些羞赧,却佯装不知似的,故意地板起脸,低了头也去看那照片,他不瞧自个儿,倒是在看文寿。
文寿翘着腿,下巴微微抬了起来,头稍稍地歪向关鸿名的一侧,显得有些俏皮。他咧着嘴,笑得春风拂面,正是个自然风流了。二人的手交叠一处,并未握紧,却显出了一些和谐与亲密来。关鸿名看着这张照片,本还木着脸,一时间却也忍不住微笑了。
第十六章
文寿再见到雷蒙,乃是两天之后。他在前往餐厅的路上偶遇了雷蒙,刚想叫住他,脑子里一过电,猛然就记了起来,于是一拍雷蒙的肩膀,用中国话喊他:“喂,孙子!”
雷蒙扭头一看,见了是文寿,顿时咽了口唾沫,不似从前嚣张了。他低头思忖了一番,对于孙子二字的了解尚流于表面,便用洋文道:“我不是你的孙子。”
文寿眼见大庭广众之下,不好直接揪他的衣领,于是便勾着他的脖子问道:“你会说中国话,你瞒我干什么?”
雷蒙红着脸一笑,并不回答,反而岔开话题道:“你和关先生,怎么样了?”
文寿顿时直起了身子,手插裤兜,险些吹起了口哨:“还行。”
雷蒙理了理衣服,看他显然是不知道那一耳光了,这才放下心来,恢复了平常神色,笑他道:“兄弟,你原来还有这么一招,”他压低了声音:“往后我要是追求不到谁,我也就地晕过去好了。”
文寿一听,当即给了雷蒙的肚子一拳——他真是忘了这茬,自个儿一醒雷蒙就在,即意味着雷蒙肯定知道他晕过。于是他这脸霎时红了起来,咳嗽了几声,正大光明地用中国话骂了:“放你娘的屁!”
二人吵吵闹闹,偕行至餐厅桌边,还能面对面坐着吃饭。
雷蒙一边嚼着牛肉,一边接着挤兑文寿,仿佛要报这个一拳之仇:“文寿,我这意思是,你如果这就翻了白眼了,”雷蒙挤眉弄眼地冲他笑:“往后,你岂不是这辈子也别想再进一步了?”雷蒙用刀将牛排割了一片儿下来:“到时候你淌着鼻血死在床上,关先生得多么伤心啊!”
文寿险些将盘子掀在雷蒙的脸上。他拿起叉子,指着雷蒙的鼻子,皮笑肉不笑道:“你他妈的,也就这些事情,你脑子动得比谁都快!我那时候死,我看你是现在就不想活了!”
雷蒙向后一倾,是一脸的无辜,摆手笑道:“我是为你想!”
文寿懒得再搭理他,只将他盘子里割好的牛肉悉数叉了过来:“闭嘴!”
雷蒙受到食物威胁,是乖乖闭嘴了,然而文寿这脑子里却热闹了起来。他嚼着牛肉,心里揣着事儿,竟然感觉不出味道来了:往后,确实,对着关鸿名,他没有自信能伪装个坐怀不乱的君子。这问题迟早都得……文寿低着头,又握紧了餐叉,将残余的牛肉戳了个烂。
雷蒙看着文寿的餐盘内稀碎的肉末,心痛道:“你不吃,你给我好了。”
文寿这厢还在动着脑筋,思索半晌,忽然抬起眼看着雷蒙,试探他道:“雷蒙,你不是说,要我向你讨教经验么?”
雷蒙冲他眨了眨眼,脑子一时未来得及反应:“讨教什么经验?”
文寿将他的耳朵招来,贴过去轻声道:“你原来只和女人玩?我以为你兴许知道呢!”
雷蒙听到这话,紧张得四下一看,见附近无耳,才放下餐叉,这脸有些发红,嘟嘟囔囔地回复了:“我哪里知道?我、我不知道……”
文寿重又坐回去,讽刺他道:“我还以为你有多么会玩,美国玩不成也就罢了,原来三条少爷在日本也没试过?”他脸上是笑,心里却又有些失望:“既然如此,当初跟我摆什么大话?”
雷蒙自诩花花公子多年,此刻受他讥讽,心里颇想扳回一城,低声反驳:“男人有什么意思?”继而他摸着下巴想了想:“可我认识个朋友,我料想他是知道。”
文寿一听,尚喝着佐汤,眼睛一亮:“是么?什么朋友?可否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雷蒙顿时觉得自个儿又乘了上风:“文,‘这些个事’,你不是不乐意听吗?”
文寿看他关键时候跟自己摆谱,颇想揍他,但又想自己有求于人,只好顺毛捋了:“我这不是个小处女么?”
雷蒙听到这话,乐得放声大笑:“可以是可以,我引你去见他,”他接着向后靠了椅背,一本正经:“不过你得告诉我,‘孙子’是什么意思?”
文寿一楞,梗了会儿舌头:“意思就是好宝贝儿,好兄弟。”
雷蒙看他的表情,揣测出了大概,笑着回应了:“很好,那么你一直是我的好孙子了。”
文寿万没料到雷蒙这时候倒机灵起来了,他脸上红白不接,觉出今日是彻底尝到自掘坟墓的坏处了:“不必,都是孙子,客气了!”
雷蒙口中的那位朋友,不久便由雷蒙牵线,在一间咖啡厅内与文寿见面了。
该名朋友是意大利人,他见了文寿,毫不掩饰地打量上下,开口说话,有着浓重的意大利口音:“你就是文寿。”他伸出手,自我介绍一番,名字奇长无比,将文寿听得一愣,最后是雷蒙笑着打断了他,说是叫乔万。
三人在咖啡厅的僻静角落中落了座,一张小圆桌,围成三足鼎立之势。这地方临近窗边儿,有些阔叶植物遮掩着,仿佛连留声机的音儿也隔绝了。
闲聊许久,待到咖啡端了上桌,乔万这才开门见山,语气不善:“雷蒙说你在床上会晕过去。”
文寿端着咖啡,手一抖,险些洒了:“只是担心,我体质不足,不知有什么办法解决?”
乔万仿佛见怪不怪,镇定道:“办法是有的,足以短暂解决问题,只怕你们中国人接受不了。”
文寿不由好奇:“什么办法?”
乔万面不改色地端起了杯子:“壮阳药。”
这个词有些生僻,文寿反应了一时,等他想起来,脸就不由得有些红,喃喃道:“这个……”
雷蒙一拱乔万的胳膊肘:“别小看他,他才不是什么留辫子的中国人呢。”乔万经他一撞,脸上的表情才松动了一些,扭脸对文寿开口道:“我听说中国人爱吃些奇怪植物用来禁欲,我劝你趁早停下。”
文寿不知他这误解来源何处,却也忍不住红着脸笑了:“谁说的?吃那玩意儿做什么?”
乔万并不回答这茬,只一本正经道:“你如果确实需要药品,可以来找我。”文寿的心中这时才回过味儿来,揣测这个乔万可能是个做生意的主儿。
雷蒙在一旁吃吃喝喝,推波助澜:“文寿,试一试嘛!”
反倒是文寿,这时既知有了办法,不慌不忙起来:“那么,好不好用?”
乔万并不正面回答,只道:“最近几天已经卖空了。得等下一批。”
文寿前倾着身体一笑,接着伸出手与乔万握住,算是答应了。然而他这手并未松开,反倒是将乔万拉了过来,附在他的耳朵边,喃喃地说了些话。
乔万一听,回过脸,仿佛警觉地瞪着文寿,思索了一番,也低声地回应了。
二人在这厢悄悄地嘀嘀咕咕,搞得雷蒙很不高兴:“喂!不要忽视我!是我让你们见面的!”谁知此二人对于雷蒙的抗议并不在意,垂着头,神神秘秘地交谈许久,而后才双双抬起了头。
“你们在说什么?”雷蒙扯着乔万,眨巴着眼睛问道。
乔万任他抓着,伸手将头发一拢,第一次微笑了:“没你的事,小处女。”
文寿啜了口咖啡,心里好笑:他总算是知道雷蒙这口头禅到底是跟谁学的了。
这么一番交流完毕,乔万对于文寿的态度仿佛是缓和了一些,三人坐在椅子上,又漫谈了些琐事,这才起身准备离开了。
几日后,乔万经由雷蒙之手,将药给了文寿。文寿端详这个药瓶,瓶身上并未标注有用信息,打开一看,不过是些黑色的药丸。雷蒙看他脸上好奇,不由得笑了:“祝你好运!要是好用,记得告诉我!”
文寿拧了他的脸一下儿,将药揣在了兜里,这心不由自主地,竟有些雀跃了。雀跃归雀跃,他暗自想:光这药,肯定是不行,再怎么着,我得自个儿锻炼锻炼,否则成了药罐子,真是贻笑大方了。
第十七章
近来天气转暖,关鸿名在床上的阅读时间也就延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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