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啃肉串一边道:“我向上……嗯,宙斯发誓,大人,如果真的是你做的,我对你五体投地,新好男人啊唔唔。”
“什么新……好男人?”塞琉古眉头一皱,随即释然,“我自然是好男人了。别的我不敢说,但马其顿的贵族里,只有我会做菜。”
“马其顿的男人都不做菜么,那他们吃什么?”
塞琉古耸耸肩膀:“他们认为做菜是不学无术,只有女人或者奴隶做做还可以。赫斯提亚[2]在上,在我看来,这帮家伙就是在为自己的懒惰找借口。其实做菜与调情一样,也是一种情趣。”
我一口肉沫没咽下,呛得咳嗽起来。
按这牛人说法,茄子土豆岂不跟他的那些情人一个地位了?要真这样,他还找什么床伴,干脆用茄子土豆什么的解决性生活得了。
我脑中天马行空的想象显然没有影响到这人,他递给我手帕,继续道:“无所谓。我比他们情人多。阿芙洛狄忒女神眷顾我,只要塞琉古是个万人迷,谁还在乎万人迷会不会做菜?”
我抹把嘴巴,配合着干笑两下。他X的,上帝怎么那么想不开,把全世界最自恋的人聚集到一块,还嫌世界不太平?
塞琉古没说话,挑眉看着我,如玉的绿眼眸里溢出浅浅光泽。
这副模样看得我有点抽筋。
他突然挑起我的一缕头发道:“巴高斯,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头发和眼睛特别美丽?黑得非常纯粹,就像是没有星辰的夜空。”
我有种毫无意外的无力感。
“大人,我的牙快酸掉了。”
塞琉古眼睛亮得堪比电灯泡:“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泡妞的伎俩不要往我身上放,我不喜欢。”
塞琉古不死心道:“巴高斯,你喜欢什么就告诉我。只要我能,只要我有,我可以满足你。”
“谢谢了啊,”我面无表情道,“我比较喜欢和人保持距离。”
“就因为亚历山大?”他状似漫不经心地反问。
一瞬间,好像突然被人戳中痛处。
我板着脸继续吃饭。
所幸的是,塞琉古并没有追问。
他起身走进我房间,不一会,又回来,手里拿着把白色的象牙梳。
塞琉古的手很秀气,一眼看去修长纤细,指尖粉白。
他道:“你刚才着急吃饭,也没梳头,我帮你。”
我终于不得不承认那些马其顿贵族说的还是挺有道理,连我也忍不住觉得,今天的塞琉古,处处透着诡异,简直跟个女人似的!
我刚想拒绝,却听他道:“嘿,你知不知道,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小男孩,他和你一样,有一头乌黑的漂亮卷发。”
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触动了下,我张了张嘴吧,却没发出任何声响,任凭他继续说下去。
“十四年前,我是在雅典的一个奴隶市场上遇见的他。”
他慢慢拂上我的头发。
“那年父亲作为马其顿国外交使者出使雅典,母亲和我也一同去游玩。我看见他时,他正赤身裸体站在高高的石台上,被很多人围着。一连三天,他都会定时出现在那里。我觉得好奇,所以经常一个人偷跑去看他。
有一天黄昏之时,人群散去,看守他的商贩也不在他身边,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石台上,手和脖子被锁链扣在一旁的柱子上,可两条小腿还荡在半空。
我不知从哪来的勇气,竟然跑过去跟他聊起天来。”
梳子插入我头顶的发根,缓缓划下。
“我说:‘喂。’
他没有理我。
我说:‘喂,太阳快落山了。’
他还是没有理我。
我问他:‘天就要黑了,你一个人坐在这里,不害怕吗?’
他圆鼓鼓的眼睛终于盯着我看了一下。
‘雅典的夜晚可是很可怕的哦。’我邪恶地吓唬他,‘哈迪斯[3]在上,我听大人说呀,每当夜晚降临,高加索山上的恶鹰就会飞下来叼食小孩子的心脏哦。’”
我笑起来。
塞琉古的邪恶果然是从小就有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小男孩一听,微微变了脸色。
我神秘兮兮地补充:‘特别是黑眼睛黑头发的小孩子。’
他圆滚滚的大眼睛里开始变得泪汪汪。
我还想再说写什么,可突然看到举着火把远远而来的人贩子,只好赶紧跑了。
飞奔回家后,我一直记挂着他。当晚按捺不住,就向母亲说了这件事,哭着喊着非要她替我买下这个小男孩。”
梳子依旧插在我的头发里,可梳头发的人迟迟不动,似乎陷入了沉思。
我道:“然后呢?”
“然后?哪有什么然后。”他回过神来,继续替我梳头,语气淡淡道,“等第二天我再回去的时候,他早已不见了。小贩告诉我,一个当地的贵妇昨晚经过这里时,买下了一只猴子,顺带也买下了他。”
我猛然转头看他。
塞琉古只是慢慢、慢慢地叹了口气。
“当你看见一个人的第一眼,你心里就已认定是他。从此之后,不管是谁,都无法取代他——只有他,不管时间怎样流转,或许一生都已错过,可是你会记得他。”
这句话就像是迎头一击,狠狠敲在我心中。
“巴高斯。”塞琉古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给你讲这个故事,就是想告诉你,每个人心中也许都会有这么一个人,但并不是每个这样的人都会成为你的爱人。也许,对你来说,他也是一个永远注定成为遗憾的人。但是,你要向前看。”
我低下头去。
他道:“你再好好想想吧,我先走了。”
塞琉古离开后,我失魂落魄地在庭院里坐了一整天。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要那个人在我身边,我的目光就只能落在他身上。
这个对我来说,注定成为遗憾的人。
我苦笑一声。
明明知道拿到戒指回自己的世界才是正途,但我现在究竟在干什么?怎么突然忘记了自己的初衷?明明知道巴高斯的命途多舛,地位低下,我还要死里逃生多少次才能真正适应这种生活?
如果不能尽快离开这里,我也许会被完全同化,成为历史的一部分。
这个出其不意的想法吓得我手心突然开始冒冷汗。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会成为真正的巴高斯,那么爱上亚历山大,到底是我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还是一不小心背负了他的命运?
现在的我……到底是谁?
直至傍晚,亚历山大都没出现。我不敢多想,草草吃过饭就卧床睡下。
睡梦中我听见奈西突然大喊我的名字。一开始不过以为在做梦,没成想他真的跌跌撞撞地冲进我房间,一把掀开窗户。
“巴高斯!起火了!宫殿里起火了!”他扯着我的胳膊嚷道。
我一下子给惊醒,连忙朝窗外望去。
橘色的火光染透半边天空,不远处浓烟滚滚,火舌冲破天际,正气势汹汹地朝这边卷来。
作者有话要说:
[1]狄俄尼索斯,希腊神话中的酒神。
[2]赫斯提亚,希腊神话中的灶神。
[3]哈迪斯,希腊神话中的冥神。
第30章
我脑中猛然闪过奥利弗很久以前说过的一句话。
“据说当年毁掉这座堪比奇迹的宫殿的,正是亚历山大大帝本人。”
明明是酷夏,我的后背不由生出一层寒意。
历史又不可避免地走上正轨了。上次是菲罗塔斯之死,这次是火烧波斯宫殿,我都以巴高斯的身份恰好成为见证人,这真的是巧合吗?
按下这个疑虑暂且不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亚历山大这样生气,以至于要烧掉波斯波利斯宫?
我一把拽住奈西的衣服:“亚历山大在哪里?”
“你在想什么呢?糊涂了吗!”奈西抓住我肩膀猛晃一下,“看在阿蒙的份上,巴高斯,我们得先活命!”
呛人的烟雾顺着窗户进来,钻入我的肺里,呛得我咳嗽起来,我这才发觉似乎我们这边的情况不太乐观。
“屏住呼吸,找块布,沾上水,捂住口鼻,顺着墙根出去!”我飞快对奈西道,然后撕下布条,从桌上搬下一个大腹便便的瓷质水壶。
奈西惊呼道:“你的伤……”
“活命要紧,还管得了这些,快走!”
我二话不说扯着他朝外走。
好在这一片区域也只是烟多,火势还没来得及蔓延。远处的百柱宫方向火光冲天,像是要把整块天空烧着一般可怖。
我一边拉着奈西跑,一边心神不宁地想着亚历山大。
敞廊的尽头是宫里驻扎的军营,我琢磨那块是平坦的沙地,相当于一个比较安全的隔离带,因此一直朝那个方向前进。
一路上人渐渐多了起来,很多人慌张地叫喊着四处逃窜,有人跪到地上在人群的缝隙间捡拾珠宝,也有人试图攀着树木翻过高高的宫墙。
奈西见状,露出悲悯神色,神经兮兮地念叨起来:“安穆凯,矜怜我等!安穆凯,矜怜我等!”
“安穆凯,是谁?”我边跑边问。
“我们埃及的,水神。”
奈西双手交叉搭在肩上,跟在我身边,模样十分滑稽。
我跑得有些气喘,肺里火辣辣地疼:“那,你能不能,让他,给咱们,下场雨,啊。”
奈西愣了愣才道:“安穆凯,不管这里,吧。”
我气得想踹他一脚。
“你这家伙,预测衰事,那么得心应手,怎么,就不能,让你们,埃及的神,造福一下,百姓!”
人潮越来越拥挤,人们争先恐后地朝前跑,不断有人被推倒,后面的人连看也不看就踩过去。哀号声四起,伴随着漫天的黑烟与烈火,将壮丽的波斯波利斯宫湮没在灰尘之中。
又是一声喑哑的呻吟,不远处参天的圆柱重重倒在地上,碎成几段,震得脚霞的大地也跟着颤动。
我回头张望。
波斯波利斯宫终于毫无悬念地被毁掉了。
时间在这一刻显得有些恍然。
我和奈西大病未愈,都算是腿脚不利索的人,一路上被人撞到肩膀踩到脚的情况多得数不清。痛觉好像也跟着逐渐苏醒,扩散开来。
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支持不住时,却看见不远处一个骑在马上的高大人影。
火光漫天中,中年男子身披盔甲手持长矛,健壮魁梧,一脸严峻,却是许久不见的安提柯。
他一看见我,急忙策马上前走了几步。
“巴高斯!”
一片惨叫中他喊住我:“我正要去找你!亚历山大在营地,你先跟我过去!”
“可是奈西怎么……”我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就被他用长矛勾上马。
“其他的我管不了了!”安提柯将我搂在怀中,狠狠一拍马儿,越过人群朝宫门飞奔而去。
“奈西——”
我伸头朝他喊去,却只能看见他笼罩着浅浅火光的脸庞逐渐消失在人海之中。
风声呼啸。
出宫之后,很多城里的百姓都站在街上指指点点,仰头看着那惊人的火光。
“这火是怎么回事?”我问安提柯。
“亚历山大放的,”他的声音里带着无法克制的怒气,“今晚酒宴他喝得酩酊大醉,有个叫泰绮丝的雅典名妓竟然胡闹,问他敢不敢一把火把波斯宫殿烧掉。以宙斯之名见证,烧掉万王之王的宫殿,这简直是荒唐!”
我心里一震,怎么会这样?
他竟然为了这个叫泰绮丝的人烧了整座宫殿!
我不敢相信,古代有特洛伊之战,希腊人为抢回美丽的王后海伦而用木马屠城。可是这个泰绮丝明明是个娼妓,就算再重要,亚历山大也不至于因为她一句戏言冲动至此吧!
他不是这种人,这其中肯定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道:“对了,赫费斯提翁大人呢?他总该管管吧?”
安提柯摇头:“今天赫费斯提翁那家伙没来,亚历山大的情绪很不对劲,酒宴上还和塞琉古吵起来了。”
“塞琉古?”我心里越发觉得疑虑,“他们两个因为什么吵起来?”
安提柯狐疑地看我一眼:“你不觉得自己想知道的太多了吗?”
我只好闭嘴。
穿过街道,路过宏伟的城门,经过沿城的狭长河道,被火把和篝火映得通明的营地里早已列好一排排纵队,威严的士兵们号子响亮,双目炯炯有神,穿戴整齐、整装待发。
安提柯快马加鞭,径直带我朝主营帐奔去。
营帐门口,我隐约透过门缝看到几人坐着,安提柯拍拍我肩膀:“你在这里等着,等开完会亚历山大就会出来。”说完便钻了进去。
狂奔了一路,我浑身发软,只好席地而坐,捂住受伤的膝盖。血水丝丝渗透绷带,因为入夜实在寒冷,因而疼痛也显得不那么厉害。
不一阵,营帐里传来激烈的讨论声,更准确点,应该说是吵架声。
我听见亚历山大带着满腔愤怒的声音,以及塞琉古毫不退让的反击,话语间似乎夹杂着“泰绮丝”这个名字。喀山德在一旁冷嘲热讽,安提柯和托勒密似乎在劝架,不过很显然,效果并不好。
忽然嗖的一声,一把剑从营帐内硬生生冲破布料,插到外面的沙地上。
紧接着两个缠在一起的人影从里面撞出来,亚历山大和塞琉古扭打着,两人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后面是急匆匆抓着剑跑出来的托勒密和其他将军。
“你以为你有多英明多神勇!泰绮丝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塞琉古貌若癫狂,一边狂吼一边扯着亚历山大的领口朝外拖,“宙斯看看你伟大的儿子,为个妓男一把火烧一个宫殿,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伟大的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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