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长叹道:“与汝一别,阴阳相隔。往日鸳盟,不过镜中花,水中月。”又苦笑,愈发可怜,“想是吾命苦缘薄……”
见状,进心中酸楚难忍,吻其唇舌,低声道:“吾只求汝一人,足矣。”
“吾是鬼非人,怎能与汝厮守?”
“今见汝入梦来,可孤半生。”
“当真?”
“焉能欺瞒吾妻。”
便拭泪,良又抚其颊,似怜爱,但话中尽是阴狠:“若汝负心,定成泉下鬼。”盖怨气不散,更兼情痴,将个温雅郎君,也逼出狠毒心性。
进闻之不恼,反欣喜展颜:“只,只盼吾妻常入梦……”言未毕,被良伸手一推,顿时惊醒。但见窗外清风明月,怀中白骨如玉,竟不知真耶梦耶,梦耶真耶。略少悲戚,进俯首吻过良尸骨,自言道:“如此更不敢寻死,恐入轮回,再难见。”
既许诺,进与尸骨同睡同起,闲时或坐园中赏花,或桌前挥毫,百般缱绻。有慕其才貌,欲命冰人议亲,进辄不愿,尽以闭门羹待之。呜呼!其痴情如许,终日抱骨若抱妻,旁人略有所闻,皆惊惧,再不敢来。
不觉年余,一夕,良入梦谓之曰:“汝尚不负心,吾虽身死,不悔也。三日后,当与汝永结连理。”逾三日,即进生辰,其思及此言,坐立难安。夜半,仍辗转反侧,忽见月色如洗,流入屋内,竟聚于白骨上,渐成血肉。未几,良悠悠醒转,已是活人模样,轻笑道:“得汝真情,怨鬼亦修成肉身。”
进不敢信,许久,得良送上唇舌,方回神。不禁情思狂荡,交吻扪身,如胶似漆。良亦万分难耐,倾身迎上。
这般闹了一阵,窗外响鸡鸣,进大惊,忙抬眸,则良并无异状,反挑眉道:“吾尚未饱足,若要行走,仍需些精气方可。”遂翻过身来,学坐莲,又要交欢。进亦情兴未定,经其挑弄,便乘势再起。
良笑道:“今后,可与汝共白首。”
进知其为妖鬼,心下不惧,欣然应了:“如此甚好。”
自此,二人结契,恐周遭有所察,趁夜迁往他处。良与生人无异,只不能久留日光里,要往阴凉处去。每逢忌日,便变回白骨,如平日夜间与进同眠。
第53章 (五十三)裂蛇
某年,灵帝纳殷氏女,得一子承平。翌年又得一女,曰月仪,盖临产时其母梦月华过窗,流于己身,异香满怀。初灵帝爱殷氏貌美,见其能生育,且子女皆聪颖,便令其执凤印,又立承平为太子。
及太子十二,性颇残暴,已通人事。尤喜虐左右宫人,不知糟蹋多少娇女,又有多少尸骸,尽抛于寝宫外清池内。而其妹月仪公主,生得倾国倾城貌,与兄性情相似,亦是一般风流性子。往往携三四美少年在寝宫淫乐,遇不顺心者,命乱杖打死。
当中种种丑态,实难言尽。
殷氏亦知,然素来溺爱子女,不忍呵责,更未加谴。只教二人略略收敛一些,装出纯善模样,好瞒过灵帝。
一日阴雨,承平及月仪本相约游玩,不得行,又见园内雨打落花,遍地狼藉,难免心下含怒,将扫洒宫人一顿打骂。遂移步宫中,唤来数男女,皆貌美,设宴欢饮。正笑语晏晏,月仪忽惊叫一声:“有蛇!”话语刚落,则一长蛇自桌下游走,遍体乌黑,犹如墨玉。承平见之大怒,数步上前,执剑斩蛇。
蛇断作两截,登时身死。未几,化为一滩血水,浓香扑鼻,却不见裂蛇。
知其非凡物,承平仗着龙子身份,百般尊贵,并不惧,只拥美人在怀,再命取酒。然月仪为女子,尚信鬼神,骤见此异状,已是存了几分忐忑。便称头痛,不敢久留,先行回宫歇息。
是年,灵帝忽染疾,药石不灵,不久驾崩,则太子承平即位,是为顺帝。次年,迎张氏女为皇后,册端妃王氏、云妃孙氏及慧妃陈氏。顺帝仍觉不足,有下谕点选秀女,充盈后宫。如此有了十余新人,朝夕作伴,顺帝又时常往各宫中,见着年幼貌美者,皆共枕寻欢。其荒淫可见一斑。
而月仪下嫁将军石守德,出居庆安坊府第,因嫌驸马粗鄙,便私养了七八美貌男子。驸马略有所闻,但恐天子威仪,敢怒而不敢言,唯少归家。倒让这月仪公主愈发大胆,终日开宴唱曲,和一众面首浪荡起来。
又一夕,月仪春睡方醒,欲唤一二知心人伺候。思及先前所进数男子,虽生得白净可爱,不堪大用,略尝些滋味便丢开了。月仪双眼惺忪,立在窗前,但见月华皎白,园中海棠正艳,不觉长叹一声。正怅然,忽闻脚步声响,顿生疑,趋而视之。则一乌衣少年站花丛后,丰姿俊美,真可谓天人之姿。
月仪大喜,一时忘了庄重,忙屏退左右,独自走上前去。然未及少年身侧,忽地一阵风起,迷了眼,待回神后已不见其人。便知来者非常人也,月仪受了惊吓,又念着那人眉目,竟起痴念,撇下往日所宠,日渐消瘦。
再说驸马在外,这夜独坐浅酌,身旁无人相伴,不胜凄凉。俄而传来人絮语,隐隐约约,驸马大惊,以为有不轨之徒,忙起视之。但见少年亭亭玉立,对月低吟,见其面露惊疑,反抛下一笑,翩然而去。可怜驸马娶了月仪公主,未尝过半点夫妻恩爱,只与歌女舞姬一夜春宵,从不敢置宅藏娇。骤见着美貌少年,触动心肠,化作一段柔情。却未得名姓,不知往何处去寻,又是满怀愁绪,无处排解。
这厢夫妻二人各失魂落魄,那厢顺帝夜半难眠,长叹短吁。盖其看尽了宫中出众女子,枕边无人,未免觉着寂寞。又听了些坊间艳曲,竟欲寻些清俊男子,好尝极乐。怎料刚动淫念,便见一少年走过花间,唇红齿白,别有一种风流韵致。顺帝为之倾心,急步上前,却不知人往何处去了。
“这般清俊人才,世间少有!”遂命人遍寻宫中,仍不见,又思及其未作侍卫打扮,愈疑,暗忖道:“莫非……是天人见怜,特来解朕相思之苦?”自此放下后宫诸佳丽,召来神巫僧道,一心要得那少年,直闹得宫内宫外不能安生。
逾数月,驸马偶然归家,竟撞见那少年被拖入公主闺房,泣啼不止。然不能阻,驸马心若刀割,又想着公主恣意胡为,逼迫良家子作面首,心中含怒,拂袖而去。却道公主斜倚牙床,忽闻人呼喊,往窗外看去,则昔时所见少年在园中池边,泪眼盈盈,只不敢上前。月仪且喜且惊,忙上前问,则曰:“本是要进献公主,遭驸马嫉恨,被强要了身子。今趁其疏忽,私入宅中,欲见公主一面,虽死不悔。”
闻言,月仪大怒,又怜少年泪痕未干,煞是可怜,遂命人将其送去私宅,待日后宠幸。少年感激涕零,拜谢而去。自此,夫妻为着个少年,竟似仇人,各存了坏心。
而顺帝折腾了一番,听得一巫进言,偷往月仪私宅中,果真得了乌衣少年。少年又是换过说辞,自言乃陵县良家子,被公主强迫入府,终日淫乐。顺帝见之生怜,竟不顾往日兄妹情谊,将少年领入宫中。只少年体弱,不能承欢,遂养于长乐宫,俟身子康健,方一尝美人滋味。
则月仪公主闻得此事,却晚矣,自是捶胸顿足,也恨了皇兄夺人所爱。驸马亦知,愈怜少年几经折磨,更恨己身无能,心中对皇家少了忠诚,多了怨恨,竟有些忤逆想法,要夺回倾慕之人。
呜呼!因一少年,兄妹反目,夫妻失和,着实滑稽。
是年十月,忽降大雪,顺帝欢饮一场,念及宫中少年,便要宠幸。至长乐宫,却闻浪语淫词,娇喘连连。以为少年与宫人乱,顺帝大怒,破扉而入,则珠帐低垂,当中二少年若双生子一般,正搂抱交吻,裸身相戏,甚是荒唐。见顺帝来,二少年竟不惧,眉眼带笑,谓之曰:“亡国恨,亡国悲,亡国之君泉下鬼。”言未毕,四足相缠,化作乌黑蛇尾,搅作一团。
顺帝受惊,忙唤救驾,则左右不应。未几,有吵嚷呼叫声隐隐传来,驸马领兵谋反,撞入宫中,手中尚提着公主头颅。二少年愈喜,当着诸叛军及顺帝面前,交欢起来。驸马揪住顺帝,一剑刺透胸腹,欲上前来,则不能近半分。只眼睁睁看了二少年显出原形,若云雾散去,杳杳无踪。
盖当日裂蛇,首尾两端,各化为美貌少年。昔时迷惑三人者,非一人,乃双生子,报身裂之仇,以妖法亡国。
自此,顺帝与月仪身死,诸王起兵,将驸马斩杀,亦争斗起来,不得安宁。
第54章 (五十四)红蝙蝠
澜山以西,玉海之北,即合胡,有番人三万。其年盛夏,派使臣来朝,进献异宝奇珍,如海珠、猫儿眼、夜明石等,又有美人十余,皆金发碧眼,肤白如雪。
却道诸多奇珍中,有碧映莲枝水晶花瓶一件,光彩夺目,乃合胡国王久慕中原风土,许重金请工匠制成。帝素宠西宫华妃,知其常折花数支,便将此瓶赐下,好供花窗前。华妃果真欣然,当即命人采园中新莲,又作采莲曲,与帝欢饮。
是夜,帝酩酊大醉,拥华妃入帐中歇息,共赴云雨巫山。这厢二人欢好,那头水晶瓶忽地一颤,自瓶中飞出个赤红影,竟是只红蝙蝠,盘旋几圈,往窗外去了。红蝙蝠不识路途,又因久眠初醒,腹中饥饿非常,再难隐去身形。所幸生得小,双翅一张,倒也躲过宫人耳目,至一宫寻得妃子爱宠,饱餐一顿。至于翌日,宫人发觉那雪白猫儿不愿吃食,还当作受宠太过积了食,怎知是妖物作祟。
暂且不提猫儿狗儿,又说红蝙蝠吸了血,方觉饱足,嗅得宫中处处熏香,甚是厌烦。正逢一行车马过,其隐没行踪,悄悄躲入车内,随贵人出宫去了。不觉月余,红蝙蝠悠悠醒转,环顾四下,却不知身在何处。不得已,展翅飞出,要去寻鲜食饱腹。
时秋末冬初,红蝙蝠出了府,便是山郊,满眼暮色朦胧,衰草连绵。盖那日附车而行,一路颠簸,至贵人别庄。因天寒露重,山中野物多藏于洞窟、林丛,红蝙蝠又不喜俗物,良久方寻来一梅鹿。正欲下口,忽闻脚步声近,已落入掌中,苦挣仍不得脱。
“怪哉!从未见有妖物如此。”
红蝙蝠自合胡国来,不识中原官话,更不敢动。只偷瞧去,但见其姿容端丽,貌如好女,眉眼间却另有阴冷,令人胆寒。妖物之中,自有些秘法,能察彼此深浅。然红蝙蝠望了又望,看不穿底细,反觉心下一凛,难免乖顺不少。
亦是机缘凑巧,来者乃山中一白狐,曰朔,修行数百年,趁秋凉化作人形,与一众书生赏菊谈笑,半醉而归。途中察红蝙蝠气息,大以为奇,遂捕之。
初至中原,便遇大妖,红蝙蝠敛翅屏息,唯恐其发怒,将己吞入腹中。不多时,至白狐所居宅第,仍瑟瑟发抖,垂首默然。
朔见了掌中物,颇觉有趣,便露利爪,当作玩物来回拨弄。红蝙蝠翅足僵直,又觉肚腹遭指尖划过,惧意更盛。未几,自白狐掌心跌下,现出人形。朔亦大惊,视之,乃一纤弱少年,约十五六,生得一副番人面貌,长发垂腰,遍体皎白如月。只双眸赤红,似血欲滴,又像琉璃通透,惹人爱怜。
则少年赤身坐地,欲启齿求饶,又思及彼此话语不通,泫然欲泣。朔见猎心喜,将人扶起,柔声劝慰。少年踌躇半饷,方呜咽出声。果真为番人腔调,倒也动听。然饥饿难忍,又受惊吓,顾不得颜面,一时泪落如雨。朔略知其意,便起,抱少年出园中,召来梅鹿数头,任其取食。
既饱足,少年心下稍安,方觉己身光裸,未着一缕。顷刻面染红霞,不敢抬头。朔也曾见过各色美人,从未生情,亦不近身。今拥少年在怀,意稍动,不禁失笑道:“汝……果真有趣。今后,便名晖,与吾作伴。”遂命仆将昔时所喜红衣裁剪,正合少年身形,衬得若天人下界,艳丽非常。
自此,晖居此处,因天性聪颖,尚未及冬末,已识得中原话语,更能诗书。自言乃合胡人,不知因何成妖,嗜食鹿兔牲畜之血,往往夜间行走,不喜日光。朔怜其流落异乡,亦教此间风俗及换貌之法,装作中原人士,出外游玩。
只一事不好:朔为大妖,又未失元阳,故精血堪比灵参仙草,乃大补之物。晖渐长成,与之朝夕相对,难免蠢蠢欲动。然品性纯良,平日尚不伤人,今受恩于其,岂敢恣意妄为?遂强忍饥渴,稍有疏离。这般苦心,朔却半点不知,还道自家露了情思,沉吟半饷,终不能弃。暗忖道:“当以蜜意柔情,动其心,改其志。何怕枕边凄冷,无人同眠?”遂问暖嘘寒,倍甚殷勤,远胜先前。晖愈觉难堪,愁肠百结,不敢坦言。
正所谓各藏心事,暗自纠结。一个心思重,一个欲念炽;一个腹中饥,一个心头乱;一个求尝颈上红腥,一个愿结连理同欢。
不觉春暖,枝上新桃灼灼,蝶舞莺语。二人见之,皆喜,便置宴园中。晖辞不善酒,被朔再三苦劝,方饮,只半盏便双颊红飞,醉眼惺忪。盖朔候多时,察其亦有意于己,只懵懂不知。遂以酒作媒,半梦半醒间,要成好事。
则晖颤声不止,情兴如炽,还带出些番人口音。未几,不由得蹙眉启齿,正咬在朔颈上,渗出血来。“哎呀!”埋首忙舐,尝得满嘴腥甜,倒也遂愿。
“莫道区区精血,若要吾百年道行,亦可。”朔轻笑道,“甘之如饴。”
闻言,晖赧然泪下,便低声应道:“尚,尚未及曙……”切莫辜负良辰。朔知其话中未尽之意,甚喜,又一阵掀腾捣弄,闻鸡鸣而不止。
既作夫妻,晖长留此地,不归合胡。则朔时时心念,入夜便与之欢好,被翻红浪,蝶恋蜂恣。二人恩爱非常,数年后,同云游各处,看尽大江南北山水盛景。
第55章 (五十五)枫藤
有启华者,临涣之茶商也,贩茶于贵溪及湖越一带,后遭兵乱,家业凋零。然其妻病亡,又耗财帛,渐不能度日,囊罄如洗。幸仍存一子,曰昭,年才十二,聪慧过人。则启华不敢动死志,忖道:“若吾死,吾儿定不能活。又,有何颜面见吾妻也!宁再磋磨些时日,俟吾儿自立,方可……”未几,泪落如雨。
遂辛劳终日,为养独子。及昭十四五,启华积劳久矣,又常思念其妻,故成心疾辄发,诸药不灵。缠绵病榻数月,终撒手人寰,与妻为伴。昭大恸,耗大半家资,扶灵归乡。后事既了,亦无心进学,欲置临街商铺,学其父贩茶。
一日闲步长街,忽见一家张罗白事,妇抱子哀哭,声甚悲切。便寻人问,方知乃布庄主人前日暴毙,留妻子相对而哭,无以为计。闻言,昭意稍动,然时机未至,不敢妄动。俟翌日,请牙人来,为求商铺。则牙人沉吟半饷,曰:“长街有一布庄,因主人家急需财帛,贱卖而已。”昭答曰:“吾亦闻其事,妇孺无以为生,着实令人生怜。”遂使牙人往布庄处,一谈便拢,数日后定过契书,将布庄换作茶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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