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三日已过,心中却像是悬着什么似的,想着放心不下便还是大着胆子来找了喻尝祁。
伸手打开折封,一股很清晰的脂粉气扑了出来,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撤开纸页,上面一笔一划字体隽秀,看着约莫有些熟悉,只是笔画勾来的语气读起来却甚是轻佻。
这封信笺无疑是一封来自勾栏市井的问候,心中不作多想,径自伸手扔向了一旁,不再理会。
彩纪见他这般,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心里也当默认了是某些不怀好意的人的戏耍罢了,伸手取过信笺刚要出去时,喻尝祁却突然叫住了她。
“王爷还有什么事么?”她转过身。
“你……”他蹙起长眉,目光透着些许的犹疑,“说他是死了还是活着?”
彩纪一怔,心中却也知道喻尝祁说的是谁,自从那日失事再未见后,她多少也听说了些不好的传闻,只是,传闻再怎么不好,她总归还是相信自己的,笑了笑道:“奴婢自然是相信郎君还活着的。”
“为什么?”神情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撑多久,失去和得到在他的生命里从来就没有两全过,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断,可却足以消磨一个人的已经残缺不全的心念。
他自然是不肯相信事情就会这么结束,可是……
他终究也是会累的。
杏眸微微一动,彩纪还是笑,“虽然奴婢和叶郎君接触不多,却是知道郎君为人并非肯轻言放弃的人,他做事虽然毫无章法,却是认定了一件事就会坚持到底的人。”
“这……又有什么关系?”
“王爷难道还不明白么?”似是想起那日在雪庭下那人一脸慌张心绪不宁的样子,彩纪突然认真起来,“你就是郎君他坚持到底的心念。”
“……”
眸中似乎涌起些水雾,小声的吸了吸鼻子,“经历了这么多,就别再轻言放弃,郎君他啊,说不定就在某个地方翘首以盼着王爷您呢。”
说罢,她微笑着转身推门而出,门扉轻轻阖上,一声更漏敲响了寂夜的黑暗,如同水墨般在冷风中蔓延,鼻尖似乎还残存着那一抹脂粉香气,终于,混沌多日的眼眸渐渐有了一丝清亮。
*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简单,做起来就一定简单的,就比如当倌这一行当,在全京城最为著名的南风馆里待了逾六七日,他才真正体会到那少年所说的火坑是什么意思。
揉了揉肩膀上被掐出的红痕,叶凡几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了下来,身上一股子脂粉气熏的他头疼,耳边却喧嚣不断。
这几日似乎临近什么节日,一向势头几近压过隔壁欢宜坊的南风馆这几日更是热闹非凡。
来来往往的留客不是夜宿房中折腾到天亮,就是在走廊等各种显眼的地方为所欲为,四处皆是一股子纸醉金迷、穷奢极欲的气息。
当初他倒算幸运,被那人贩子看上后没费多少力气便来到了南风馆,只是可怜自己一脸天真无畏,在吃了几次苦头后也终究选择咬牙老实下来。
初始来到倌馆的小倌总要接受几番调|教,待到十日之后便要进行开|苞仪式,所谓的开|苞就是那什么。
心中不禁一阵烦躁,倒是庆幸这南风馆规矩甚多,在新来的小倌面前总归还要预留几日接待客人的机会,好让人提前熟悉熟悉,否则他若是这么一来就着了道,这让他日后上哪说理去?
只是再过三日,那什么见鬼的仪式便要举行,若是再等不来喻尝祁的消息,他就只能想办法逃出去了。
拢了拢有些松动的领襟,遮住了那一大片白皙光滑的肌肤,南风馆里的人俱是女子打扮,内着女服,涂脂抹粉的。
而那女服亦是上衣连裳的,本来穿着还没什么,只是不知哪个缺德的,非要在腰间和大腿|根处开衩,这一走起来,便是凉风习习,直往身下钻,看着那些大腿露在外面妖娆多姿的小倌,叶凡几只觉得一阵无语,这穿了跟没穿又有什么区别。
坐在地上后腰和下身俱是一片冰凉,却还是懒得动弹,想着尽量减少存在感窝在角落里,避开那些嘈杂小憩一会儿。
只是没过多久后腰便传来一阵湿热的抚摸,颈项间也是一阵酒气温洒,熏的叶凡几只差当场一拳揍过去。
忍下心中的火气,笑颜逐开的转过脸去,看着眼前醉意不醒的男人道:“王大人不是正睡着么,怎么又跑出来了?”
他语气放的柔弱了些,再加上眉眼落了些红妆在晦暗不明的灯火下隐隐有些妖异的样子,那位王大人顿时就有些经受不住的想伸手抱住他,憨笑道:“我这不是醒来瞧见美人儿不在了嘛,心里惦念着呢?”
感受到腰间的摩挲,捏着手指忍着折断这男人手骨的想法,叶凡几道:“我又不会跑……”
说着转身凑近他道:“倒是不知我前几日写的那封信笺,大人可有帮我……”
王大人知道他的意思,立马点了点头敷衍道:“信笺早送去了。”只是能不能送到,那位王爷会不会来他就不得而知了。
心下了然,终是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撇下心中多日来的疲惫,也懒得再去多想,至于那封信笺喻尝祁能不能看到能不能读懂他的意思,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
立在热闹的街口观摩驻足了一阵,那身赭红终究还是难与那世俗烟火融为一体。
像是独独被排往在外的,看着眼前的阑珊灯火映着心中离别多年的景象仿佛又是一阵回忆。
眼前的南风馆是京城最为著名的倌馆,那里面有什么他心中自然也是一清二楚,毕竟年少时干过的荒唐事可不少,不然至今数落起来,也足以让旁人取笑他一阵子。
却仿佛不那么在意的,孤身走了进去,垂花吊落的大堂里彻夜流金,丝竹管弦不绝于耳,嬉笑嗔骂也习以为常。
只是终究这么多年过去,再触及这里却是一阵迷茫,一旁缠绵的人影晃悠了过来,看着他也是一阵愣,只是很快的,说不清的暧昧眼光便尽数流落在他身上。
“王爷。”
身旁走来一个男子,身形端的高挑,连样貌也是一等一的阴柔漂亮,这人叫翠生,当年算是这南风馆里有名的清倌,只是日子久了便退居做了“龟公”。
那“龟公”左右也不过一句戏称,是充当倌馆里管事的角色,既知书达礼也能说会道的,面上见了他,总得还是要称一句先生的。
“倒是少见了,王爷今日怎么有情趣来这儿了?”
喻尝祁自然是认识他的,这么多年过去也只剩这么一个有眼缘的熟人,闻言也少了几分拘礼,只是不好透露来意,“我便当你这番话,是为我上门而来找的借口罢了。”
翠生轻轻一笑,凑近他道:“你若是来我自然是高兴的,只是清心寡欲这么久,倒不像我以前识得的人了。”
说着,伸手拽住他袍袖将他拉往一旁,摆手挥散了那些暧昧新奇的目光。
大堂里重又恢复那种喧闹嘈杂的气氛,两人站在了一处空地上,翠生收起了客套又换回了以前那般老熟人的姿态,瞅着他脸色挑了挑眉,“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没什么。”
“啧,真够冷淡的,瞧着一副心上人离别的样子,最近又被哪家的郎君骗了?”
喻尝祁却无心与他搭话,只是摇了摇头,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
翠生见他一脸无趣,也懒得再废话,只是凑近他耳畔笑的魅惑,“我这儿可一直等着你呢,你若是哪天寂寞了,尽管来找我便是……”
喻尝祁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偏了偏头,这人卖艺不卖身多年,到底是知晓他这句玩笑话般的调笑,跟着笑了笑,“你若是肯认真几分,收了心性脱离风尘,未必没有姑娘看得上你。”
一声轻哼,翠生看着他轻笑出声,“那便是借你吉言了,我若哪日真脱离了此处,没有姑娘肯看上我我就去找你!”
届时一阵冷风又起,从勾栏外吹过,一阵阵脂粉气气卷着窗外种植的花儿香钻进冷风中,袭凉一身。
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有清倌和红倌之分,区别就是一个卖艺一个卖身……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倒也是也是稀奇事,没想到在这儿还能碰上王爷。”
林将酌悠悠出声,眉眼间溢着一贯的风流放荡,看了眼被拉进来的人,不禁戏谑道:“不妨留下来坐坐,就这么走了,不觉可惜么?”
说罢,眼角肆意挑了一圈四周。
这厢室不大不小仅是屏遮围掩,现下也围坐了不少人,间或是些京城里出名的纨绔子弟,怀里或身旁至少都有个姿色漂亮的少年在旁伺候着,这些人闲来无事时总是喜欢聚在此处狎|妓玩耍,私下行为放浪无度也算不得什么奇事,只是一室风光旖旎,没了遮掩,混杂着烛光难免生得一室酒色暧昧。
喻尝祁却懒得再看他,转过身便想走出,想来自己也是倒霉,不曾想在这种地方也能碰上这等人,只是……
余光瞥见这厢室内一圈衣衫不整或抱或卧的身体,便觉得在这种地方遇见林将酌,似乎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看着那身影将要出去,不动声色的朝旁使了个眼色,立马便有三四个衣衫半裸的小倌拦住了喻尝祁的出路,将他堵在了身前。
“你什么意思?”
林将酌一笑,“没什么意思,只是这南风馆有个规矩,便是进了这里的人多少要玩上一个的,王爷刚来不懂规矩也没什么。”说着,他挑了挑眉,“那三四个倌都是这馆里的上等货色,你不妨试试?”
这里虽然不过区区风月场所,但到底还是个权势豪流的聚集地,若是在这里闹出了事难免影响不好,心下自然知晓林将酌掐着这点想对他言语羞辱,喻尝祁反倒不以为意,“你若是想靠这么点唬人的伎俩骗住我,便还是省省吧。”
“王琅!”
林将酌眼见得骗不了他却也不急,侧身一喊,一旁搂着一个少年的男人立马爬了过来,他附身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那位王大人便急颠颠的跑了出去。
微微一使力,将眼前堵着的少年推开了三尺,半个身子还未走出这门,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极低的呻|吟。
那声音低的仿佛即将要被这四周潮水一般的嘈杂声湮灭,可却足以让喻尝祁整个人一怔。
“王爷……”
熟悉的感觉在心头炸开,神色也倏然变得凝重起来,眼底浮现出的慌张前所未见,只是一转身来心底最为期盼的人却成为了他最不愿意看见的景象。
眼前的人被人整个押着肩膀按在了地上,身上原本就宽松的衣服也凌乱不整,肩胛滑下的衣襟下露出一大片青紫的痕迹,像是被人恶意施虐过的样子。
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林将酌伸出两指托起叶凡几的下巴,却对着喻尝祁一笑,“真的很不巧呢,在这种地方用这样的方式相遇……”
手指微微使力,在叶凡几下巴上留下一道红痕,“不知道王爷对于这样的见面方式,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袖中的手指攥的死紧,指尖刺入掌心几乎要洇出一滴鲜血,喻尝祁几近咬牙切齿,“……放了他。”
伸手撩起叶凡几肩上垂落的长发,又刻意在他脊背上摸了一把,看不清林将酌做了什么,唯一可见的是,叶凡几的脸色瞬间惨白了一瞬,额角露出青筋,一滴滴汗水顺着鼻尖滑落在地。
抬着眼眸想要仔细看清喻尝祁的神情,却发现眼前晕着烛火竟是一片朦胧模糊。
“放自然是会放的,毕竟事到如今了不继续玩下去也太可惜了……”林将酌看他,“只是要有个条件。”
“别听他的。”
他这话刚说完,叶凡几撑着身子便想挣扎开来,眼底一沉,林将酌直接一把掐着他后颈将他整个人压在了地上,“你最好还是老实点,不然……”他看向喻尝祁,“我可不敢保证你还能活命。”
“你别动他!”
那声极低的夹杂着怒火语气倒是让林将酌颇为吃惊的睁大了眼睛,“我倒是没想到王爷用情至深如此。”
喻尝祁却懒得再跟他废话,神色顷刻间已是冷若冰霜,“什么条件?”
*
夜间阑深寂静,门扉一开一阖,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
睫羽轻颤,露出一双漆黑的眸眼,抬手拂动了袖袍,皎洁的月色在袖摆上留下一道清辉,纹路间的并蒂莲也随之流露出时隐时现的赤红色。
“主人。”左仪立身站定,这段时间的修养和历练使得身形也越发的结实修长,只是性子却沉稳了许多,没有了以往那般盛气凌人的气势。
梁珂坐直了身子,看着他微微打了个哈欠,“林将酌都知道了?”
“是。”他点头。
“没打算帮他一把么?”梁珂挑眉,发髻束着玉带冠,如画的眉目却藏锋凌厉,褪掉了那一身文人般的清雅,如今只剩不可一世的姿态和孤傲。
左仪却连半分犹疑都未曾显现,只是道:“没有主人的吩咐,属下不敢擅自行动。”
“嗯。”一声意味深长的笑意,梁珂笑了笑,“听说近来大月氏出了不少乱子,储君至今未归,那岐珉王也早已归西,现下王储争执不断……”
“你就当真不替林将酌担心?”
林将酌自小生活在西域,这点梁珂自然早就知晓,再加上左仪如今这般归顺,现下对于事情知悉也是一清二楚。
那大月氏自从储君被擒后,老岐珉王却因心系长子迟迟不肯重选王位的继承人,若说以前还好,起码威严还在至少还震得住内廷外朝的作乱,只是如今人早已殡天,却也始终不见得有留下什么立储的消息,这事若是再这么耽搁下去,怕届时真是要举国大乱了。
左仪却沉了目光,“属下自然是担心的,只是为时已晚。”
神色微微一动,梁珂看向他,“什么意思?”
这话刚说完,他却突然反应过来,如今立褚纷争不断,那王座就是块肥肉,人人垂涎在侧,却因为各种因素胶着成了一个死局,若想就此打破僵局,貌似就只剩一个方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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