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饮住了嘴,看了一眼低沉的言郁,最终揣摩了一番,还是决定将自己肚子中翻腾而出的话咽了下去,喝了口酒。
言郁却道:“想说便说吧,我也很想听听……你怎么想……”
东饮道:“其实我见过那个范冲了,正是他死的那天白天……那日他同你一样,跑来我这里算卦,而且那日也同你占出的结果一样……”东饮顿了顿,看着言郁的眼睛:“是大吉!”
对于东饮的话,言郁却极为淡然,点了头:“嗯。然后呢?”
东饮道:“……不过,最初让我讶异的,却不是这占卜。而是,我总觉得,他的眉眼、长相与那南枝真人有几分相似……我甚至在想,他是不是南枝那老头在外头的私生子?”
作者有话要说:
年前的最后一更,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呦!初一见~
第207章 过客
听到东饮如此大不敬的话语,言郁不仅没有怒目而视,反而喝了一口酒,极为清淡道:“皮相而已,这天下,长得相似的人太多了。”
东饮却从言郁的话语中听到了重点:“这么说,你也觉得他们长得有些相似是不是?那日,你独自一人出现在范家村,也在查这件事?”
言郁不说话了。
东饮道:“不管怎么样,我也算是在东来观呆了那么久的时间,观中人哪个不是以自己是东来观弟子的身份而视作荣誉的,所以,个个都是心高气傲的性子,将东来观的名誉看的比自己性命还重要,连我顶着东来观弟子在山下坑蒙拐骗摆摊,他们都每日前来与我死磕,非要看着我拿下‘东来观’的名头才肯罢休……”
言郁却难得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你也能肯承认你在坑蒙拐骗了?”
东饮微微一愣,辩解道:“呸呸呸!我用错词了,我那算卦的手艺,绝对的一流!不过这不是重点,我想说的是……”东饮看着言郁:“如此将门派荣誉视作一切的观中弟子,怎么会在东来观被污蔑至此的情况下,还躲着不愿出来做澄清的?”
言郁垂着眸,只顾给自己倒酒:“你既已有了猜测,便只管说下去吧。”
东饮道:“东来观弟子若连这个时候都不出来,还紧闭观门,不愿再与那范家村有任何联系,那么,或许……是有人让他们这么做,而且这个人的位置还极为重要,让东来观之人不得不服从,听之任之……”东饮顿了顿道:“东来观中,有这项能力的,除了南枝真人,再没别人了吧?”
言郁道:“继续说。”
东饮道:“我还听说,那女鬼是被你们东来观的人困住之后,又被她丈夫亲手刺透了魂魄,自此魂飞魄散的,不曾想会卷土重来,造成了之后的一切。我听说了当时是南枝真人亲自到场了结此事的,南枝那人的性子我也知晓,冷酷无情,绝不会对什么事情动一分感情,自然也不可能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女鬼法外开恩……”
言郁看向东饮,神情变得认真,听着他细细说着。
东饮道:“可南枝确实在那女鬼被捉住之后,没有亲自动手,反而是那女鬼的丈夫来杀了那女鬼。这件事可能会说明两点问题……第一,女鬼身上有蹊跷,南枝真人留着那女鬼或许另有打算;第二,南枝真人认识那女鬼?念及旧情没有动手。”
东饮说的有些口干舌燥,抬手拿起酒碗仰头将剩下的一口酒喝了下去,偷偷瞥了一眼言郁,发现他的神情微恙,便明白自己果然猜中了大概。
东饮继续道:“若是因为第一点,南枝真人意识到那女鬼身上的蹊跷,以及预料到后面的后果,另有打算没有杀她,那么目的该是保全更多无辜之人的性命。但是却又为何在范家村之人全部惨死之后还无动于衷?所以,我觉得,答案是第二点,南枝真人认识那女鬼!毕竟那女鬼的丈夫长得与南枝真人那么相似。”
东饮道:“只是我实在想不到,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会让素来以无情无欲的南枝真人手下留情法外开恩的?”
一直不发一言的言郁悠悠叹了口气:“是人便有情,谁人都一样。”
东饮顿时清明,心想着:果然还真被自己猜中了!原来那道貌岸然的南枝真人果然和这女鬼有一腿!
东饮道:“所以,他二人真的认识?这其中,又是怎么回事?”
言郁却极轻极浅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东饮八卦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却听言郁继续道:“当时……我也在场。我只看到师尊在看到那女子的时候,有片刻的失神,愣在了那里……之后那女子便被她丈夫……后来,师尊便开始闭关,并吩咐不准再插手范家村的事。”
东饮愣愣道:“就这么简单?”
言郁点头:“就这么简单。”
东饮看着言郁,心有不甘,愤愤喝下半晚酒,心想着:这小子道行高,敢情是借由自己来推演这一切呢!但转念一想,自己起初也是不安好心的在套言郁的话,便也就扯平了。
酒过三巡,东饮挑起话题:“那你之后准备如何?”
言郁平淡道:“顺其自然。”
东饮道:“要我说,反正东来观的名头也烂了,你不如干脆就像我一样,下得山来,寻个营生,或者置几亩地,安安稳稳住着。”又摸着下巴计划着:“不过现在的田地确实贵了些,你若真想要,不如我让赖大他们分你几亩,你先耕种着,日后有了钱,再还我便是。”
言郁看向东饮,眸中混着醉意和笑意,似乎觉得这个提议很是有趣:“哦?那便是住在你的附近?”
东饮已经有些醉了,便开始絮絮叨叨连天的闲话:“没错,过节时我们还能聚聚,喝喝酒,吃吃肉,就像之前那样!而且这几位你都熟了,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就像你小时……”东饮说到这里,仅存的几缕理智恢复过来,看了一眼言郁,见他托腮看着自己,表情没有不妥,反而眼中带着笑意。
东饮道:“我的意思是,你也可以带上你那个的小师妹,到时候咱们一起……”
言郁摇了摇头:“怎么翻来覆去又提到这里?”
东饮道:“这不就随口一聊嘛,不过我一直觉得你那个师妹不错,你们俩郎才女貌也是般配,要是你稍微主动一点……”
言郁却垂了头,喝下一杯酒道:“她……不可能跟我下山了……”
东饮道:“我说什么来着,还是你不够主动,其实你什么都好,就是这方面委实让人着急。说一句喜欢有何难?”
言郁道:“我们还是不要再说这个了,我和她,不可能的。”
东饮以为言郁是不好意思,便絮絮叨叨着急道:“师兄就问你一句,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人?”
言郁看了东饮一眼,喝了口酒,不说话了。
东饮内心暗笑:这个人呐,果然还是闷骚。便也不再强扯这个话题,转回前面的话题,继续兴致勃勃的规划:“不然我便将东南方的那几亩田地留给你好了,那处土地最是肥沃,种啥得啥,到时候我亲自去找赖大他们商量,他们不给也得给,怎么样?师兄对你好吧?”
东饮的酒劲已经上头,嘴上絮絮叨叨,脑袋昏昏沉沉,眼前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看见了眼前的言郁眉眼温柔的笑了,极低极低的应了声:“好。”
再后来,东饮一句话一句话的说着,一杯酒一杯酒的喝着,直至完全昏沉。
恍惚间,东饮听见有人道:“我若不在了,你会不会……”后面的话东饮不知是没听清,还是那人没说完整,过了很久很久,东饮又听见那个声音道:“或许,我在你心中,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客罢了……”
言郁看着趴在桌上睡得混沌一片的东饮,喝下最后一杯酒,想起那个女鬼带着笑意,气息奄奄的对南枝真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就是想见你一面,哪怕或许会是最后一面,哪怕碰不得你……
那样就算是死,我也是觉得值得的……”
第208章 记忆
东饮醒来的时候,天尚未亮,酒意未消,头痛欲裂,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东饮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雅间内的竹榻上,盖着一床轻柔的薄被,房内却没了言郁的身影,也不知他是何时走的。
东饮下榻替自己倒了一杯凉掉的茶,看着窗外黯淡的天色,忽然有些不安起来,莫名惦记起消失的言郁来,不知他去了哪里?是回了东来观吗?观内现在又是什么样?他看看桌上的杯盘狼藉,想起那句俗话“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走出酒馆的时候已是破晓时分,东饮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街道,心里也空旷起来,想想自己若是这个时辰归家,赖大那几人正睡得水深火热,自己打搅了那几人的清梦,定会找来一顿屁滚尿流的臭骂,倒不如不去自讨没趣。
东饮看了看天边,正看见那座巍然屹立的青云山,一拍脑袋,决定就当个晨起运动了。
可是,青云山上,东来观内的情景,是东饮万万没有预料到的……
“其实还没到山门,我就闻到刺鼻的血腥味,之后便看到了那里横七竖八的……尸体……个个都是一身白袍,白的跟云似的,那身袍子我还穿过,所以绝不会忘……”东饮躺在床上,半睁半闭着眼,酒尚未完全醒,指了指不远处的茶杯,对辰夜道:“去给我倒一杯水来,讲的我有些口渴了。”
辰夜照办,看着东饮仰头喝下,接过杯子,轻轻问道:“是那女鬼干的?还是……南枝?”
东饮面上笑着,眼中却没有笑意:“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东饮看着漫山遍野的尸体,愣在原地,下意识想跑,但却又惦记起言郁的安全,那个一脸冰霜、不苟言笑的师弟,那个一脸懵懂、笑容天真的小人儿……
东饮一具具翻开那些死状凄惨的尸体。他看到了在那届试剑大会上剑气凌人、却最终屈居第二的那个总是带着傲意的弟子,此时手脚尽断,再没有当时的意气风发;他看到在山下带头挑衅过自己的那个弟子,再没有当时的盛气凌人,死不瞑目的眼中尽是惊恐;他还看到了那日出现在言郁面前笑容甜甜、略显害羞的小师妹,整洁的白色衣裙沾染上了半身的血色……他越找越害怕,却不得不继续在那些尸体中继续翻找着……
“我一面翻找,一面乞求着不要让我找到。”东饮道:“可是,最终还是让我找到了。”
辰夜心中一紧,静静听着东饮说着。
东饮打了个酒嗝,而后却笑了:“不过,万幸……万幸不是尸体。”
辰夜道:“你这一大喘气,我还以为言郁自此升仙了呢。”
东饮摇头笑着:“单只那样的话,福缘未修满,便只是生天,不会升仙的。”
辰夜道:“那我明白了,便是后面发生的事成全了你们?”
东饮道:“是啊,当时遇到那等事,我只当是祸事,因祸得福……都是后话了……”
东饮躲在后山的一棵杨树后,战战兢兢看着不远处,言郁跪在南枝真人面前,满脸悲切。东饮听到他说:“师尊,停手吧。”
可一身黑气的南枝真人再没了修仙之人的半点悲悯和先前的淡然超脱,面目狰狞,举剑直指言郁的心口,喃喃着:“她一心向道,她那么善良……可是,最终却……都是我害的!都是因为我!还有你们!是你们杀了她!”
南枝用力,东饮看见言郁握着剑刃的手留下鲜红的血,剑尖向前一寸刺破了他的胸膛。
东饮再管不得其它,冲上前去,飞起一脚踢开南枝手中的剑,顾不得言郁的讶异与犹豫,也顾不得南枝眼中的疯狂与恨意,紧紧抓住言郁的手,奔向附近最近的建筑。
当一切终于安定,紧张与恐惧便漫上心头。东饮躲在堆满书籍的经房,一边静静看着门口的动向,一边替言郁包扎手上的伤口。
言郁静静看着他:“你为什么跟来?你明明……没必要来蹚这趟浑水的。”
东饮倒是洒脱:“蹚都蹚了,这时候说这个有什么用?”
言郁摇头感叹:“你总说自己讨厌麻烦,却总是不自觉管他人闲事,最终将自己也绕进去,先前幸运便也罢了,这次可是要命的事。”
东饮轻轻放下言郁的手,却轻轻碰了碰他微凉的指尖:“若按你说的,我转身跑了,丢你一人独自面对,我还是人吗?”
言郁顿了顿,叹了口气,嘴角却弯了起来,静静看着东饮:“同那时一样,你还是分毫未变啊。”
东饮笑着接过话头:“同什么时候一样?”
言郁定定看着东饮:“小时候。你收留我的时候。同那个时候一样。”
这次换东饮怔了,半天才挠着脑袋道:“原来……你还记得啊。”
东饮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意识摸摸自己的颈间的红绳。
辰夜问到:“为什么你一直没对言郁提起过小时候的事?”
东饮摩挲着颈间的红绳:“谁知道呢?都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试剑大会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对他尚有些生疏,刻意去提,人家一个试剑大会的魁首,掌门中意的入世弟子,我不过是个混吃混喝的,倒显得刻意和人家套近乎了。后来,慢慢相熟了,却感觉终究与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况那么久远的事了,他或许早已忘了,我若去提,便更尴尬了……现在想想,或许……我是自卑吧。”
辰夜笑道:“你也有自卑的时候?”
东饮道:“我是不喜欢把一些不好的情绪放在心里,徒增烦恼,所以过了便过了,过了便不再去想、不再纠结,但不代表我没有这种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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