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冷冰冰的口气像一台冰冷的机器,他走到李队面前,规矩汇报:“死者头部受到重伤,颅内出血,又在水下泡了十几分钟,窒息而死。”
“十几分钟就能死人?”李队表示怀疑。
“头撞得不轻,受损严重,十几分钟不呼吸,李队你试试。”法医一脸不信你去试试的态度。
李队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指着身边一个警员道:“你,带几个人去查路边监控,一定要抓到逃跑的几个歹徒,他妈的,真无法无天。对了,通知家属了吗?”
警员答道:“通知了。”
莫寒从学校出来招了一辆出租车,和池南赶到这里。
看着眼前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一群人,他的心中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众人议论吵闹的声音像无数只苍蝇恼人的乱飞乱叫,震得他头痛不堪。
那里面真的是池越吗?
莫寒野蛮地拨开围着看热闹不肯离开的路人,他挤着穿过他们,像是拨开真相外阻挡的外壳,亦像拨开重重迷雾,欲见青天。他挤得凶,惹来旁人不悦的白眼和闲言碎语。
终于,他来到了最里面,看到了只在电视里才见到过的黄白警戒线,还有只在侦探剧里出现的一集一个的尸体。
他往躺在地上那人的脸看去,天知道他有多希望那不是池越。
池越会骄傲花式玩着他的台球,一边炫技一边逗他羞;池越会在他压马路脚痛的时候蹲下来背他;池越会在他做蠢事时骂他却笑着无奈给他纠正过来。
可那躺在地上浑身是水,侵染到地面上一滩紧闭双目的人,就是池越。
他的池越。
那个莫寒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张脸,化成灰也认识的面容。
莫寒一个箭步跪着过来,扑在池越冰冷的身体旁边,他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伸手触碰,却又怕摸不清真实;他的喉咙堵着无形的阻碍,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掐住,死死不肯松开。
李队正烦着,忽看见人冲破警戒线扑过来,正欲开口教训,却被身旁的警务人员拦住:“李队,是死者家属。”
李队生生顿住了脚步,无奈张了张口,又说不出安慰的话来。他做警察也有十年了,见过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多了,开始也能安慰受害者家属朋友莫要伤悲,节哀顺变,后来想明白生死乃常事,每天都有人因不同的事死去,而活着的人只能接受。
他们不可能因为你痛苦几声,呼唤名字就能起死回生的。
“池越……”莫寒沉哑着嗓子,颤抖的尾音满是不相信,可终是这不再温热的身体惊醒了他,这就是池越,就是昨晚还生龙活虎调笑自己的人,就是说着以他之姓冠己之姓许诺一辈子承诺的人。
都是骗子,都他妈是骗子,一个个说着永不分离,却又不守承诺、不负责任的将人抛弃。
莫寒忍住没有将眼泪滴在他身上,他将从心头涌起那般炸裂的疼痛握在掌心,狠狠地抵在水泥地上,咬紧牙,直到指骨挤压出血。
他的脸色阵阵青白,一次次模糊双眼,又一次次努力将迷雾憋回去,他想揪起地上永不能说话的人的衣领,问他,不是说好了只是平常上班去吗?不是为小南买生日蛋糕回来庆祝生日的吗?不是说好一起永远永远走下去的吗,躺在这里冷冰冰的算什么?
莫寒轻覆在池越停止跳动的胸膛上面的手渐渐用力,似有在人死后鞭尸的冲动。
李队在旁边看的不对劲,低声问身旁皱眉同情的警员:“你说他是死者家属吗?怎么不哭不闹,还有想要他再死一次的感觉?”
警员被问的哑口无言,说实话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现在很少有人保持这样镇定在看见死了亲人后不哭不闹的,算是一种进步呢,还是人情冷漠?
警察们的无意猜想紧接着被池南的表现击碎,因为他才展现出了见到自己亲人离世后的痛彻心扉应有的态度。
池南见到池越第一眼时,眼泪便刷刷流了下来,然后就是河东狮吼般的嘶叫,边哭边喊着哥,哥。
池南和池越相依为命,除父母离世后唯一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这种血脉相连的亲情是伪装不来的。虽然池南处在青少年叛逆时期,跟他哥很少有交流,平时一副爱理不理人的样子,其实心里不知道有多依赖池越。池越就是他的天,是他可以在成长路途遇到问题可以不管不顾,因为一切都有池越,池越总会为他处理好一切,让他过的快乐无忧。
池南没有想过以后离开池越会是什么样子的,他想可以一辈子不结婚,就不会离开哥哥,无需想这些徒增烦恼的未来,可他没想到一切来得如此之快,也如此不知所措,让他的心房被毫无预兆的撕裂,血淋淋地展现在外人面前。
他不要,他还没有让池越帮忙教训总是欺负他的班级老大;也没有让池越暴揍孤儿院外嚣张的小混混;还有他今天本该戴上寿星帽,吃着生日蛋糕气球,度过彩花满天飞的生日庆祝的一天。
那是他的哥哥啊,他这辈子唯一的亲人啊。
一切都没有了,对他来说,爸爸,妈妈,哥哥,都离他而去,他日后生活的每一天都将在阴云下苟活。
不仅如此,每年生日他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地去过。
他不敢了。
池南哭的岔气没缓过来,晕倒在莫寒身边。
盯着池南哭红的眼睛,布满泪水的脸庞,莫寒细细端详,恍惚间一汪泪水将他描成了池越的剪影,若不是池南年纪小,容貌稚嫩,没池越的那股痞劲,莫寒真能将他俩混为一谈。
他在心里想,从今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会替你哥哥好好保护你……
*
时至中午,莫寒背着池南一步步往孤儿院走。池越的尸体一会会由警方派遣的后勤人员运送回来,交由孤儿院全权处理,警察队员告诉他们会彻查此事,等将凶手抓住了,会第一时间通知他,让歹徒做出相应的赔偿,得到应有的惩罚。
惩罚?莫寒冷冷笑到,惩罚了,判死刑,坐牢,会救回人命吗?所有人都知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一命抵一命能得到什么效果?法律从来都是给社会一个公道而已,对受害的补偿永远不及边。
可这有什么办法呢?人命人命,只能认命!
“嗯……”池南难耐的发出声音,方才肆意痛苦使他喉嗓受损,发出的声音沙哑带着咽不下的炎水。
莫寒轻声道:“醒了?还好吧?”
池南头痛欲裂,从头部到胸口之间感觉像是被人打了好几拳,闷闷的,压抑极了。
当等他反应过来是在莫寒背上趴着的时候,立马挣扎起来,扭动身体,差点将两人一齐拽倒。
莫寒不明所以顺着他让他下来,想看看他怎么了,可池南一下地,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闷声不吭,叫也不应。
“小南!小南!”
池南仍旧不理他,倒是走的越来越快。
街边时不时骑过电瓶车、摩托车,池莫寒担心他不小心碰到了,一把扯过他将他拉到一边。
池南却不领情,鲁莽地甩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离开。
莫寒头也痛的厉害,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也难过,可偏偏这小子还不识时务,不给自己好脸色看,跟自己闹别扭,池越已经不在了,万一他又出了什么事,他如何交代。
“池唯宇!你给我走边上!”莫寒厉声的一声怒吼,引得三两路人投来莫名其妙的眼神,嘴里嘟囔着走开。
池南停下脚步,回过头,沉沉地说道:“我哥死了,你一点也不难过,你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
池越浑身淋着水,化作阿飘,环抱胸口,面色苍白,淡漠的看着围观的群众,心里说着MMP:我要控诉这些围观群众,他们都应该同情我的。
无奈没人看见他,这些怨言只能当屁放了。
第3章 危机
不是好人?这是池南的真心话?难道在他的心中,自己原来是这样的!
莫寒眼睛又开始胀痛,嗓子像吃了百斤沙子,又痒又痛。池南充满厌恶的话让他浑身无力,说话也拿不出气势。
“你说什么?你说我不是好人?你凭什么?”
池南愤愤道,每说一句话都能拿得出证据:“我哥死了,你一点也不难过,也没见到你掉一滴眼泪。我哥为了你跟别人打架,天天给你买早饭,不学无术,以致高中都没念完就被退了学,我都知道。他喜欢你,你俩之间的事不是秘密,你根本就是在玩我哥,你对他不是真心的,你其实一点也不在乎他的感受。”
莫寒怔在了原地,瞳孔无神,仿佛被时间定住,池南的一番话有一种魔力,将他带回了那些被池越爱着的日子。
池越为他打架那次,是因为街头早早辍学、无人管教的混混头喜欢欺负孤儿院的孩子,特别是看见莫寒,那混混满嘴脏话,出言侮辱,池越在听他骂出第一句时,便一拳让他把剩下的脏话吞了下去。
池越心疼他,稀罕他,就决不允许别人伤害他分毫,正由于池越的过分溺爱,莫寒才有恃无恐,才肆无忌惮,他知道,无论自己怎么样,池越都不会离开自己。
可自己的爱,并不比池越付出的少。
他会在池越打完架一脸青,劈头盖脸一顿责骂之后,满街道去问街坊要冰块,因为冰块敷在伤口能减轻疼痛。
池越每天早晨不远路程,为他买早餐,他也会在周末的时候,躲过孤儿院的例会偷跑出去为他买饭送去他上班的地方,池越会感动假意埋怨,心里也暖阳的不得了。
莫寒其实不为别的,就是能在池越工作了一上午后,吃上一口热腾腾的饭朝他露出即使每天见面但仍旧魂牵梦绕的笑容。
他会觉得世上没有人比自己更幸福了。
可原来在池南的眼中,自己只是一个霸占他哥哥的爱却从不懂得回报的人,就因为自己在他哥哥意外离世却一滴眼泪都不掉。
莫寒突然觉得很失败,这些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背后,再也没有能够接受这些的对象了。
只有失去了才想起要珍惜。莫寒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拍死自己在爱面前从来不愿卸下的假装高傲。
“对不起……”莫寒浑身脱了力,他确实快要承受不住肩膀上的担子,他全身冷透了,明明是五月的气候,他如同泡在结了厚冰的海水里。
失去后的回忆难以释怀,可莫寒依然流不出眼泪。
他的眼睛微微发炎肿痛,一波又一波的雾水侵入,撑着他欲闭合的双眼始终关不上。
池南听着他似有似无没有任何痛心疾首表现的道歉,牙齿咬的咯嘣响,他擦了擦鼻子,一刻都不想和他处在同一空间,扭头飞快地离去。
莫寒在原地缓乎神,摸摸僵硬的后颈,深叹了一口气,抬起沉重的脚步跟在池南不远不近的身后。
C城警方办事的效率真不错,下午四点钟,他们将池越的尸体运回来,顺道带来了罪犯抓捕归案的好消息。
院长年纪虽接近六十,却一点不显老,有型的背梳头黑的发亮,呈现出一股老干部的气质。
他感激地握着警察的手,不住地点头,泪眼汪汪的眼睛里既有发生这种天灾之事的伤痛,亦有对警察同志的敬佩赞叹。
“谢谢,谢谢你们,警察同志,感谢你们将孩子送回来,请你们一定要将罪犯绳之以法,让我那在天堂的孩子可以安心。”
院长是信仰宗|教的,他相信人死后会上天堂,也坚信每一个善良的人可以在天国永生。
警察同志朝他敬了敬礼,庄严地说道:“放心,没有一个人会逃脱法律的罗网,我们会公正对待每一个案件,决不轻饶每一个罪犯。”
莫寒站在院长的身后,似乎还沉浸在突发事件的后遗症中,眼神无焦;他双手微微蜷起垂在身侧,磨蹭着黑色休闲裤的裤缝线。
额前弯卷的刘海挡住了半分视线,将眼前的世界分开两拨,忽明忽暗。
池南就在他身边,两个人在一起,勾勒了沉重的伤痛氛围。
院长送走警察同志,快步走进院里的议事厅,把看管宿舍的,做菜的,安保的大叔大婶全都叫了过来,安排协调做池越的后事。
莫寒看着沉静的孤儿院忽然忙碌起来,有的打电话定蜡烛和花圈,有的通知棺材售卖的运个棺材过来……他们穿梭的身影于视线中模糊,最后一阵炫亮,黯然无光。
正在那边搬桌子的大叔惊呼着跑了过来,一边大喊:“快来人,小寒晕倒了,快叫阮医生来……”
三三两两人群集聚,慌乱中抽出人手处理莫寒的事。
池南无声站在人群外,眼睛里迸发出看尽人情冷暖的成熟,头也不回地离开。
*
莫寒陷入黑暗后,看见了池越,他的脸色如鬼魅,从太阳穴到眉骨上方延伸恐怖黑线,真真像极了鬼魂。
失而复得,莫寒不管不顾,冲上前就想抱住他,没想到扑了个空。一次扑不成,就来第二次,可每一次扑完,池越都换一个地,就是让他碰不到身体。
莫寒眼眶蓄积了热泪,盯着池越最后渐消失的残影,厉声狂吼:喂!!
噩梦惊醒,莫寒从床上坐起,下意识地看自己的双手,看着挽留不住心上人的绝望。
外面天已经黑了,偶尔有光从孤儿院的前厅透过来,那是大家给池越布置灵堂的地方。
莫寒赤脚靠近窗前,抚上玻璃,屏住呼吸聆听。
悠悠婉转、饱经风霜的低沉女音诵读着圣经上的话,为离别的孩子送去福音。
“我可怜的孩子,愿你在天堂无忧无虑,愿天堂没有痛苦,愿我主能够保佑你,帮助你忘掉死亡的痛苦,让你得以永生。”
灵堂道两边双排白烛闪耀着金黄的光芒,在满堂圣洁跳跃摇晃。
池越难得一张正经模样的照片被挂在正堂中央,作为黑白被祭奠的对象。
池南在灵堂跪了好几个小时了,院长让他不要太伤心,劝他去休息他都始终一动不动,不说话,不哭不闹。
……
莫寒转身,抹去脱离眼眶却来不及落地在空中被堵截的水滴,重新回到床上,闭上眼睛,陷入沉睡。
他可能是抱着一丝希望,想在梦里再次见到池越。
池越在孤儿院被放了三天,最后一天伴着守在孤儿院的众人,卷带地上的红枫落叶,绝尘而去,一去不返。
时间依旧滴答,悄无声息地在指尖溜走,红枫孤儿院上空笼罩的哀伤气氛也逐天消散。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不管有没有希望。
2/51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