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司空之位显赫风光,能发挥的效用却会愈发有限。
且不说保不保得住的关键系在能不能摆平董卓上,单是那主上暗弱,上位的合理性值得质疑,朝廷形同虚设,那官职能带来的好处,自然就随着锐减了。
曹操对燕清之意心领神会,却先向戏志才看了一眼,真诚一拱手,笑道:“操暂替妙才受了司空这盛赞了。”
燕清也笑,揶揄道:“孟德生得一张厚脸皮,居然就这么心安理得地受了?我还当你也将回赞我几句,那才叫公平。”
曹操哈哈大笑,夏侯惇左看看右看看,也不好意思地跟着笑了起来。
燕清都这么说了,曹操这边怎么可能再不让夏侯渊出席?
曹操当机立断,叫说话都说不太好的夏侯惇立即去把他弟弟夏侯渊给喊来。
吕布漠然看着,无声地扯了扯嘴角,心里嘲讽一哂。
被主公客套着夸了一句,就直接当真不说,还能忘形成这样?
——半点比不上他稳重。
再寒暄几句后,就再不在这耽误工夫,进了帐中。
“庆喜筵席,不必多礼。”
燕清含笑颔首,制住了他们欲起身行礼的举动,衣袂飘飘地行至主位落座。
他安安静静地等剩下人到齐了,众人纷纷看向他,眼中或是敬畏,或是忠诚,又或是诡秘后,才优雅举起杯盏,简单讲道:“今日能得此胜,全赖在座雄才,合宜庆贺一番。虽大害尚未除去,然有诸位援助,不愁此祸不伏……”
燕清一顿,笑道:“文绉绉的话就不多说了,饮尽此盏,就此开宴,还望诸位能够真正放松,好好尽兴罢!”
“好!”
吕布带头叫了一句,还等这一通长篇大论的众人如梦初醒,纷纷跟上,旋即仰起脖颈,直将盏中佳酿爽快地一饮而尽。
这酒是中牟县民为道贺而送来的,并不是什么陈年佳酿,但对禁酒已久的军中将士而言,也已是难得的好物了。
吕布习得一手喜怒不形于色,越是人多,就越能维持住面色淡淡,无动于衷,一碗黄汤下肚,也没任何表示。
倒是郭嘉先是满怀期待,然后真正尝到味道后就把杯子给放了下来,小小地皱了皱脸,只飞快以袖掩饰过去,顺道将没喝完的大半都飞速倒入了一旁呆呆木木的荀攸杯里。
燕清以眼角余光捕捉到这一幕,不禁艰难忍笑。
不过他是盟军之首,哪怕刻意维持低调,也注定有无数双眼睛在他身上驻留,这轻轻一笑,当然也落入了不少人的眼中。
——看来燕司空心情非常不错。
公孙瓒眼珠一转,感觉这是他能等到的最好时机了,便蓦然起身,撩起袍摆大步上前,举杯一邀,朗声道:“瓒,愿敬司空。”
燕清饶有兴味地看他一眼,矜贵道:“好。”
吕布闷闷地灌了一杯酒。
燕清直觉公孙瓒撇开刘虞和师弟刘备来独敬他一杯的目的,不是那么单纯,面上却分毫不显,只笑眯眯地看着欲言又止的公孙瓒,故意不引出话头来,看对方拙劣地耍着心眼。
果然没多久后,公孙瓒就有些憋不住了。
他小声道:“瓒有一冒昧之请,望司空能够见谅。”
燕清温声道:“但讲无妨。”
公孙瓒便将早准备好的理由甩了出来——前日就有急报来,道他与刘虞前脚一离开,刚平定没多久的鲜卑就又开始蠢蠢欲动,大有联合曾被他大败的乌桓,趁州内兵力空虚而入的野心。
缺了他坐镇,异族实在不好对付啊。
燕清点了点头,通情达理道:“公孙将军虽已肩负了守护边境的重担,仍心念杀朝堂之贼,现边上既有异动,自当立刻回去,切不应顾此薄彼,在这紧要关头,叫多方有失。”
公孙瓒大喜,忙又敬了燕清几杯,才退了下去。
燕清笑着看他离开,头也不回,只借着广袖的遮掩,拍了拍身侧坐着的吕布那紧实的大腿。
吕布浑身倏然紧绷,就听燕清轻轻夸了句:“机灵。”
原来刚吕布灵光一现,假意给燕清斟酒,其实早将里头换成了清水。
于是被公孙瓒一敬好几杯后,燕清依然能面不改色,落了个‘海量’的英伟印象。
吕布壮着胆子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道:“主公就这么让他跑了?”
燕清嗯了一声,黠道:“跑归跑,他这么不老实,愿可不能如。一会儿请刘虞过来。”
公孙瓒打的什么歪主意,他还能不清楚?
这位奋武将军可不是多讲道义的和善人,又一向看不惯刘虞对外以柔为主的政策,早有夺权之心。
眼下就是个大好机会。
单从理性角度看待的话,燕清很难评判到底是刘虞慈悲为主的柔政,还是公孙瓒那侵略性极强的刚政好上一些。但公孙瓒那一膨胀壮大就变蠢的特质,历史已证明得清清楚楚,燕清更不想让义军被野心勃勃的公孙瓒拿去做了工具,来行夺权之事。
吕布听得还有些茫然,然后就看到燕清见公孙瓒惦记着收拾行囊的事、先行退席后,就一摆手,客气地请了刘虞过来。
燕清先将公孙瓒刚刚的诉求给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然后盯着刘虞那变幻莫测的脸色,也劝他回去了。
刘虞面色不太好看,勉强一笑,领了燕清这一人情,也走了。
吕布看得一愣一愣的,明白过来燕清是将公孙瓒给坑了回去。
却又犹豫道:“这么一来,不是又少了两股助力么?”
要围洛阳攻董卓本营,还要愁投鼠忌器,那可比克个虎牢关要难上不少。
燕清道:“他们暗中斗法,助力微乎其微,况且公孙瓒才是二人中会打仗的那个,现是他主动请辞,还是放他们回去罢。”
席间这段汹涌的暗潮被燕清悄然掩过,留意到的人并不多。
在刘备的若有所思中,这场宴席圆满结束。
燕清微笑着同他们一一道别,却在自己势下的人也要起身离去时,出声制止了。
燕清下令:“门看好了。”
众人面面相觑,郭嘉道:“主公?”
“方才那是公宴,”燕清笑眯眯地,走下座来,同惊讶的众人坐在一起,一拂袖就变出一坛叫郭嘉两眼放光的好酒来,亲亲热热地给他们一一满上:“现是私宴。继续继续。”
结果燕清好笑地发现,光是倒个酒,都能看出不同来:别人都是惊喜地看着这喝了会变得力大无穷的仙酒,口中连连道谢;独有吕布是对酒液漠不关心,只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瞧。
察觉到燕清目光,吕布心里悄然紧张了一下,不由没话找话,好奇起燕清办这一场‘私宴’的缘由。
“问得好,我就是想庆祝一下两件事。一当然是这场大胜,”燕清笑了笑,轻描淡写道:“二是……今个儿刚巧是我生辰。”
第101章 危机四伏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震惊,旋即反应各异。
郭嘉狠狠地呛了口酒,咳嗽连连;荀攸一扫往常的漫不经心,猛然抬眼;刘晔怔楞着一动不动;张辽将嘴巴张得老大,惶惶然地左顾右盼;高顺吃了已经,立马看向吕布;孙坚一脸的欲言又止,面色怪异。
吕布倒是面无表情,直接把口中酒液喷了出来,正中了坐他下席的某人脸上。
燕清忍俊不禁:“我还当你们喝了这酒,起码得向我道贺一句,怎么全安静成这样?”
等他们不知所措地互看几眼,帐内就响起了稀稀拉拉、此起彼伏的恭贺声,燕清满意地扬起了唇角:“这还差不多。”
吕布郁闷极了。
他可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何不早作打听,再默默铭记在心?
如此一来,就能提早吩咐下去,既不会叫庆宴如此寒酸简单,或许还能仗着身为独一份的特别之处,叫主公多笑一笑,也握握他手。
燕清看破了他们心思一般,笑眯眯道:“我故意不作声张,就是不想闹得众人皆知,沸沸扬扬。现有我最爱重信倚的诸位在此,还来了这么一场大胜,便是再好不过的贺礼了。”
如果说方才诸侯在的时候,燕清还是那个温文儒雅中透着疏离和傲气的大司空,这会儿就似画中仙人步出了水墨画作中的缥缈背景,变得平易近人,优雅可亲。
在座之人同他相处时日不短,当然分辨得出这偌大区别,心里便依燕清所说那般,渐渐放松许多,也跟着看起玩笑来了。
“都喝都喝,酒水管够。”燕清大方说着,这会儿又从怀中取了张干净帕子出来,掷到遭了无妄之灾、莫名被吕布喷了一脸酒水的那员小将身上:“擦擦。”
那小将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嫌弃模样,正埋头拿自个儿袖子擦拭面上那湿漉漉的酒渍,然而就这微小的动作,也牵扯到身上繁多的伤口,叫他痛得口中嘶嘶有声。
忽见一物飞来,他早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就利落地一把擒住了:“多谢主公!”
结果他不抬头还好,一抬起头来,燕清就被小惊了一跳:“你这脸是?”
这人身形修长,声音听起来岁数也不大,偏偏顶了一张青紫交加的脸,成了颗根本看不出原来面目的猪头。
孙坚重重地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道:“这便是那自作主张的该死逆子!”
燕清眼皮一跳。
他想起前几回见到孙策时,那张绝对当得起‘美姿颜’这三个字的英俊面孔,再拿它跟眼前这鼻青脸肿、如同毁容的小将的模样一比,着实……也怪不得他看不出来了。
把风流倜傥、自身也相当臭美、以出色相貌为豪的俊气少年郎打得面目全非,可绝对是亲爹的手笔。
孙策自知闯了大祸,赶紧将头重新低了下去,一派做小伏低,小声告罪。
燕清轻咳一声,摸着还气冲冲的孙坚阔背道:“明日带策儿来我帐里。”
孙坚勉强平息怒火,收回瞪着孙策的目光,恭恭敬敬道:“喏。”
燕清刚把孙家父子安住,眼角余光就捕捉到郭嘉压低了声音在跟荀攸争辩什么,偶有拉拉扯扯,不禁询坐他身侧的吕布:“他俩在吵什么?”
吕布不偏不倚道:“奉孝称他曾同公达共享方才那酒酿,这会儿公达也当投桃报李,将半盏琼浆奉上。”
荀攸只是看起来呆,仿佛慢半拍,真实本质却跟‘傻’这个字扯不上半点关系,当然不肯。
燕清:“……”
也就郭嘉这放荡不羁的酒鬼,能仗着自己跟荀攸交情不错,就楞要干这种强买强卖的厚颜无耻之事了。
他相信荀攸不会吃亏,也就不管郭嘉那头了,而是向刘晔询道:“不知殿下近来可好?”
要是说董卓推上帝位那一位宗室子弟,其正统性值得质疑诟病,那身为先皇唯二血脉之一、先帝亲弟、正儿八经的皇子龙孙的刘协,就是再名正言顺不过的结果。
要是刘协还在,董卓也不必再去物色旁的人选,还能顺道给自己攀上先董太后做远房亲戚,贴一层金,可谓一举两得。
然而这位陈留王的失踪被人发现得太晚,既无从得知主谋,也查不到他下落,偏偏身份颇为敏感,是容不得一直‘下落不明’的。
董卓等不及了,索性对外宣布刘协是遭狼狈出逃的袁绍所害,将污水一气呵成地泼到无法为自己辩解,又势力锐减的袁家子头上,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但刘协还是不能落在燕清之外的人手里——燕清不会利用这个可怜、多疑还缺乏安全感的小孩,却不能保证别人会同他一样光明磊落,不拿刘协当一面谋取利益的旗帜。
刘晔微微一笑,点到为止:“贾军师为殿下安排了几位德高望重的夫子,课业想必少不到哪里去。”
燕清点了点头,莞尔道:“是我考虑不周了,多亏文和仔细。殿下早该进学了。”
这么一来,也能顺理成章地限制刘协的外出,避开这段风头。
燕清同刘晔相谈甚欢时,荀攸到底没能阻挡住酒鬼执着的进攻,只有选择了破酒消灾,把那一杯让了出去,然后慢吞吞地将席子挪到了燕清身边。
燕清笑道:“公达辛苦了。”
荀攸慢悠悠道:“恕下官不得不扫主公之兴——接下来,才是要辛苦了。”
燕清知道他从不无的放矢,当下敛了笑,认真道:“还请公达教我。”
荀攸略作沉吟,道:“不知主公可知陈王刘宠?”
燕清毫不迟疑:“略有耳闻。”
同样姓刘,刘宠祖祖辈辈都是正经王爷,这份血统证书,可比要么没落、要么太过遥远的刘备、刘岱、刘表和刘焉都要来得鲜亮多了。而他本人,胆色和武力都十分过人,早在黄巾动乱时,他就不惧造反嫌疑,大肆征兵,操练兵卒。
不等荀攸说下去,燕清就试道:“他是要同袁家联合?”
史上刘宠是跟袁术遥相呼应,自封了个大官做的。不过后来内讧起来,他也没风光多久,就把命给丢了。
但燕清尚记得清楚,袁术分明已被张扬扣押下了,这会儿估计都被遣送到了谯郡,由赵云安排人严密看守起来,是无法出来兴风作浪的。
荀攸颔首:“正是。”
燕清面色凝重,脑中运转飞快。
别看袁家元气大伤,实力大打折扣,只要最具号召力的袁绍或袁术还在外活跃,习惯抱成团的世家就不可能真放弃他们。
不过有引狼入室这一明晃晃的罪证在,纵使袁隗以满门惨烈的死洗白了一部分,后来看破董卓真面目后立场也彻底站在了其对立面,袁家的金字招牌,还是没史上的好使了。
袁术如今在他手里,那就只可能是袁绍运气好、见机快,南逃后没被老奸巨猾的刘焉找机会扣下,而是自己跑了出来,溜到刘宠辖地附近去了。
荀攸观察着燕清面上神色变幻,缓缓道:“主公还请提防,陈王只怕早生自立之心。”
燕清挑了挑眉,接道:“是要空手套白狼罢。”
没有了刘协,刘宠这一野心勃勃,势下又颇有几分气候的诸侯,当然跟绝无可能承认董卓所立的那个破稚子皇帝的袁绍一拍即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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