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爷还要什么?”伙计把抹布搭在手上,敬候吩咐。
“再来一壶梨花酒,一壶女儿红。”青年的心情极佳,美食当前,当然也得美酒作陪。
“好咧,这就来。”伙计把酒水也上齐之后,老爷和小厮就着窗外灯火辉煌的河岸美景,大快朵颐,足足吃了一个时辰。
餐毕,老爷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望着几乎被扫空的盘盘碟碟。
“老爷,这烧鸡太好吃了,等会儿再打包一只吧。”小厮满嘴流油、意犹未尽地提议道。
“好,我们就带一只回客栈去吃。”青年说完,站起身,往窗边站了站,夜风徐徐,酒足饭饱,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吗?
“大老爷,吃得可还满意?”掌柜的来了,笑眯眯地搓着手。
“满意!”青年频频颔首,爽利地招呼道,“小德,结账、打赏掌柜的。”
“哎哟!谢谢了!”听到还有赏赐可领,掌柜连忙鞠躬答谢,然后把脸转向小厮,讨好地说,“小兄弟,这饭菜加上两壶酒,总共是四两六钱。”
“真便宜。”小厮的手往腰间一伸,什么也没摸着,然后一拍脑袋道,“对了,老爷,钱袋小的放您那儿啦。”
“我这?”青年一愣,随后想起,午后他们又买了好些东西,小厮要付钱,又要拿东西,手忙脚乱的,他就拿过钱袋,说要自己付账。
可后来,有没有把钱袋子还给小厮,青年记不得了,于是,摸了摸自个儿袖内,是空空如也。
“我还给你了吧?”青年犹豫地问道。
“没有啊,老爷,我亲眼见您放袖子内袋里了。”小厮斩钉截铁地道。
这时,掌柜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这两位莫不是来吃霸王餐的吧?可是,这镇香楼是什么地方?县太爷的奶妈是掌柜的三舅母,这可是沾亲带故的。
“胡说,我袖内一个铜板也没有,你看看,是不是你塞布包里了?”小厮身后的凳子上,放了很多他们买的东西,两只老鹰大风筝,三个荻山神面具,还有一些空竹、毽子、竹蜻蜓等的小孩玩意。
打开几个彩绸织锦的盒子,里面放的是枣糕、桃仁糕,味道是好,但不值几个钱。
因为青年出手大方,买糕点都给好几两银子,人家店家过意不去,硬是给装在锦盒里了,乍一看,还不知是什么宝贝呢。
所有的包裹、裤腰带里,小厮都翻了个遍,可就是找不出一个铜板,主仆二人,你看我,我看你,顿时愣住了。
“糟糕!钱袋被贼人偷了!”青年叫道,恍然大悟!
“什么?如何被偷了?!”小厮瞪大眼,跟着惊叫。
“在来酒楼的路上。”青年皱眉,努力回想着,还用手比划道,“有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拼命挤我来着,但我没想到是小偷!”
“两位的双簧戏唱完了吧?”
就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在争论什么时候弄丢了钱袋时,掌柜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比那荻山神的面具还要恐怖。
“什么双簧,我被贼人偷了钱袋,这是事实,就四两多钱,我还骗你不成!”青年不高兴了,大声嚷道,“我有得是银子!”
“那敢问您的银子在哪?哼!拿几个破风筝,就敢充起大老爷来了,还蒙骗到老子头上,你们这是不要命了啊!”
掌柜扯起衣袖,咆哮着,伙计们闻讯而来,得知是吃个霸王饭的,一个个顿时凶神恶煞,有的还举着一把菜刀,作势要砍。
“老爷!小心!”小厮虽然怕了,但也一挺身,护在老爷跟前,握起拳头道,“你、你们想干啥?别乱来!我可是会功夫的。而、而且我家老爷,你们可打不得!”
“嘿?凭啥打不得?当他是天皇老子啊?!”掌柜凶神恶煞地一挥手,一个壮丁就猛冲过来,三两下就把小厮拿下了,紧紧地扭着胳膊,摁在青石地上,疼得小厮哇哇大叫,“老爷!老爷!快救我!”
“小德!”青年十分着急,想要救人,可是对方人数太多,他伸手挡了几招后,便退到了角落里。
“你自己说,该怎么办?”掌柜半认真半威吓地道,“是要我们报官?还是把这小厮的胳膊给拧下来?!给大家瞅瞅,吃霸王餐的下场?”
“不、不能报官!”青年慌忙说。身为皇帝却吃霸王餐,还被人捉进了官府,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大燕国的颜面何存?真是死也不能进官府的!
“那是要我们拧断这小子的胳膊了?”掌柜狞笑,示意手下动手!
“不、不!也不是!”青年赶紧摆手道,“请住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这是诓老子哪?”掌柜一拍桌子,怒道。
“我有别的法子还钱!”青年脑袋一转,说道。
“别的法子?”掌柜想了想,皮笑肉不笑地道,“是让你的家里人送钱来?”
“我是外乡人,家里离得实在远,一时半会也拿不到钱,不过……我可以给你们写字、题匾额!”青年说道,“保证你们将来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哈哈哈。”掌柜和手下们打量着这口出狂言的青年,笑得都快岔了气,“你以为你是穆仁亲王啊?你的字值几个钱?穆仁亲王的字画是天下第一,出价一万金都买不到,你的字,哼,扔茅房里都没人要吧!”
“放肆!你们竟敢这样折辱我家老爷,大逆不道!反了反了!”
尽管被牢牢压制着,小厮仍然尖着喉咙吼着,“老爷,别理他们,就让他们把我的手拧下来,哼!为了主子,我脑袋都可以被砍掉!”
话虽是这样说,小厮的腿却在直哆嗦,都吓得快尿裤子了,青年也不可能真看着小厮被折断胳膊,再怎么说也是一顿饭而已,总不至于弄出人命吧。
“我、我洗碗好了。”青年连忙又道,“洗碗、抹地、擦凳,这顿饭要做多少活才能还清,我就做多少活!”
“好,这才算句人话。”掌柜这回倒是挺干脆的,示意手下放了那个哇哇乱叫的小厮,然后一边拨着随身携带的玉珠算盘,一边说道。
“二狗、大刘,你们看着他们,让他们到后院刷碗去,敢偷懒,就拿鞭子抽!刷五十只碗的工钱是一枚铜钱,四两六钱,算上利息,总共是三十两,大概就是一万只碗,加上平日的吃食要扣除,六个月后,你们就能走了。”
“什么?!”小厮听了,立即跳起来,“你们这是敲诈,是欺负人……”
要知道,这顿饭钱顶多就值一、两个月的工钱,按掌柜这个算法,可是多还了好几倍。
“少废话!带下去干活!”掌柜横着脸呼喝,二人就被扭着胳膊,押送着,下楼往后院去了。
第二章
虽然天上有着一个大大的骄阳,但因为镇香楼的后院搭建了不少厨工居住的小棚屋,于是,这个呈“口”字形的后院上空,挂满了晾晒出来的旧衣物、抹布以及海产干货,终年不见阳光不说,还散不走这里的鱼腥味。
油腻的石板地上,放着五六个堆满脏碗筷的大木盆子,两个辨不出原色的矮板凳,一口长着青苔的水井,便是后院全部的风光。
想想看酒楼前边是尝不尽的美味佳肴,而这后院则是污水横流,阴暗潮湿如地沟,真是让人瞠目结舌,倒尽胃口,根本不能相信这是同一处地方。
这主仆二人初来乍到时,真是怕极了这儿是否有老鼠?脏得连站人的地方都没有。
当然,看守他们的二狗和大刘早就见怪不怪了!说也巧了,之前洗碗的几个大婶嫌弃活太辛苦,都甩手不做了。
眼下正愁缺人手,这两人就被逮住了,帮酒楼洗六个月的碗,少则有一、两万只,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白工,能让人不乐吗?
为此,大刘的态度还算和气,丢给他们一人一件发臭的围裙,算是开工了。二狗就一直骂骂咧咧,嫌弃他们动作太慢,力气太小,吃得却太多,哪怕多吃的只是一个馊掉的馒头。
换而言之,二狗就是没事找碴、鸡蛋里挑骨头。兴许这也是掌柜的授意,因为明明是搬来就摔碎的面碗,硬说是他们碰坏的,还得赔钱,这旧账加新账的,主仆二人累死累活刷洗了三天的碗,结果却是——还得倒赔给掌柜一吊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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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又是天没亮,就被二狗叫起来干活,连早饭都没给吃,说到了中午再吃。
而现在已经是正午时分,却不见二狗说开饭,自顾自搬着一把竹凳坐在风凉的门廊下打盹。
“吱嘎、吱嘎!”
裤管一直卷起到大腿的小厮,咬着牙,正使劲摇着水井上方的鞭鲈。水桶很大,沉如磐石,他越是想把水打上来,也越拉不上来,加上肚子饿,气儿都快没了。
而水桶偏偏和他对着干似的,摇摇晃晃,眼见着又要掉下去了!
“小德子!我来帮你!”
坐在井台旁洗刷脏碗的青年见了,立刻起身帮他稳住水桶,最后两人齐心合力地,把满是彻骨井水的水桶,给拎了出来。
“老、老爷,剩下的活我来做,您歇会儿吧。”小厮喘着气,心疼地看着老爷的手。
这才过了三天,那本该白皙修长的指头,就已经遍布大大小小的伤口,菜盘内的鱼刺、磕破口的瓷碗,这些都能成为伤人的利器。
就连竹锅刷,不小心刮过手背时,也是疼得让人龇牙!可这样的的活,还得做满六个月!
“没事儿,你放心,我还能干。”青年笑了笑,又坐回满是脏碗的木盆前,拿起一块抹布,认真地擦洗着碗。
酒楼的生意好,脏碗脏盘是成百只的从灶屋里退下来,从早上到现在,青年的头都没来得及抬起过,却还有一大盆没洗。
而要是二狗醒了,必定又是一阵恶骂。
小厮看着青年,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如果只是自个儿挨打、挨饿,他倒也能忍耐下去,毕竟是从宫里出来的,老太监惩罚起来,比二狗还凶哩!
但是要皇上跟着受罪,真是万万舍不得的。
小德子觉得自己成了千古罪人,后悔不该由着皇上出宫的。于是,他偷偷瞄了眼二狗,见他仍睡得熟,便放下水桶,靠近青年。
“老爷……”小德子轻声说,“要不,还是让我去找景将军吧?兴许大将军正在外头,到处找咱们呢。”
啪!
锅刷扔在水里,青年拉下脸,小德子一惊,差点就跪下喊,“皇上息怒”了。
“找他搬救兵,我情愿刷一辈子的碗。”青年极倔地说,“还不是因为他,我才出宫的!”
“可大将军对您,是最忠心耿耿的!”
“哼,他以前是,现在可就难讲了。”青年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愤愤不平地道,“朕要他上朝觐见,他不来。朕不想见他时,他就偏偏上朝来说什么谏言!根本是跟朕对着干!!哪里是忠臣?!”
“老爷,自古忠言逆耳……咳,当然,小的不是那个意思。”小德子见青年脸色如染蓝的布,连忙改口道,“那日,是景将军有公务在身,才不能上朝的,他绝非顶撞圣意啊。”
“你竟敢为他说话,是收了他的好处吗?!”青年怒气冲冲地说,冷眼瞪着小德子。
“小的当然没有!小的也只是为皇上,为您的龙体担心啊。”小德子虽然害怕青年发火,还是积极地劝说道,“难不成您真的要在这里苦熬半年?您从小都没吃过这个苦啊。”
“朕虽然没干过粗活,但也没这么娇气……”青年正这么说的时候,后院的门外突然响起劈劈啪啪的炮竹声,小院内顿时烟雾弥漫。
“出了什么事儿啊?”
这声音惊醒了二狗,他懒洋洋地起身,打开了上锁的院门。这时,青年和小厮才看到,后面是一条又深又窄的小巷子,也是别人家的后院,只是那些房子看起来就没有镇香楼那么气派,都是泥墙草顶。
“老爷,是有人娶亲。”小厮伸长脖子,往外张望着道。一顶大红花轿正停在巷尾,但奇怪的是,拿着鞭炮的不是迎亲队,而是身穿官服的衙役。
“是吗?”青年也往外看着,怎么都觉得这阵势很奇怪。衙役们手持兵器团团包围一栋简陋民宅,用钢刀拍着门,厉声吆喝道。
“姓徐的!快开门!县老爷娶你们家的姑娘来了!”喊完,还提脚踹门,那粗陋的门板哪里挨得住这几下,“哐”地一下往里头倒了。
“爹!娘啊!快救我!”
衙役如土匪般,进去就是一顿乱砸,邻里听到动静,起初还开门看看,见是这副阵仗,立刻就把门关死了,完全不理会外头的吵闹。
一个穿着粗布绿裙、模样俊俏的少女,哭得是呼天抢地,却依然被衙役抓出屋子,盖上一块红布头,强送进花轿里。
一对老夫妇哭喊着追出门,被衙役打倒。衙役行凶后,扔下一张银票,还叫嚣着,“权当是县老爷买了你家闺女,以后生死不相往来!”
“这、这不是强抢民女吗?!太可恶了!”青年看在眼里,气得是浑身发抖,这等富庶之地,青天白日底下,竟然还有这种事?!简直是目无王法!
“去!关你什么事?县老爷看上他家闺女,娶回去做小妾,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二狗在旁边装模作样地说,“你们快点回去刷碗,老子今晚还得去县老爷府里喝喜酒呢!”
“这哪是百姓父母官,根本是流氓恶霸!”青年气炸了,可顾不得那么多,花轿眼见着要抬出巷子了,他左右一看,操起一根扁担,就冲了出去。
“老爷!等等我!”小厮大喊,都来不及阻止。
“混小子!你给老子滚回来!”二狗大叫,急忙追出去,他着实没想到这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子,竟敢挑衅衙役,坏了县老爷的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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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青年大喝一声,手持扁担,横挡在花轿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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