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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臣(出书版)(第一部)——米洛

时间:2018-03-29 10:19:20  作者:米洛
  红衣服的是太监,反射着铜铁光芒的,应该是禁军。
  “皇上,您小心啊!千万别动啊!”不仅小德子在尖叫,那些侍卫也在狂吼,爱卿挠了挠脑袋,隔空回话道,“朕没事,这就过去,尔等都候着。”
  也难怪他们会又叫又跳的,爱卿此时站着的地方,就在乌荻河的正中央,在一块巨大的冰面上。
  然而,就当他准备往回走时,“喀嚓!”的一声,脚下的冰面就跟闪电似的,裂出一道极深极长的痕迹。
  在他之前闭眼遐想的时候,原本就在太阳底下融化的冰面变得更加单薄,他这时低头,都能看见透明的冰层下,有青色的鱼儿在飞快地滑过。
  岸边,侍卫在准备小艇了。浮冰极不牢固,没人敢踩上去,虽然阳光明媚,但这河水是彻骨地冷!
  哪怕是水性再好的人,掉在里头,被冰水这么一浸,也会是九死一生的。
  而爱卿的水性还没好到,可以在满是浮冰的河里畅游的地步。他戴金冠的脑袋左转右转,用脚尖垫了垫一旁的冰面,想着能否用轻功飞回岸边时,就听到一声低沉的,“皇上,请别动。”
  明明不是很大声,却能如此清晰地传递至耳畔,怕是用了内力吧。
  这声音比这不停响起的咔嚓嚓的碎冰声,更让爱卿心慌,不得不说,他起初还是蛮镇定的。
  “瑞、瑞瑞?!”爱卿在昨日还答应过景霆瑞,不会再到处乱逛,会带着小德子,可是显然他没能遵守这个约定。
  爱卿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光线,他清楚地看到原来景霆瑞也在,正是他在指挥侍卫把小艇放入河中。
  不过,景霆瑞似乎丧失了耐性,因为小艇破冰前行得很慢,他应该是要跳过来了。
  “真是屋漏偏逢下雨。”爱卿暗自咋舌,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喀嚓!”那道裂痕一下子爆裂开,冰面彻底碎裂,爱卿连施展轻功的机会都没有,身体就朝后倒去,眼前是蓝得不像话的天空!
  “哗啦——!”
  耳边的水声就跟瀑布砸向深潭一般的响,爱卿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感觉得到飞起的碎冰渣滓,溅到了自己的耳朵上、脸上,痛得跟针扎似的!
  可是除此之外,他并没有感受那灭顶的寒冷,以及窒息的感觉。
  反而,屁股和背部底下都暖暖的。
  “将军!皇上!”众人依然在嘶吼,还有小艇奋力划来的哗哗水声。
  爱卿呆了呆,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然仰面朝着蓝天,冷冷的水滴滑下他的脸庞,他想要低头,却又听得一声,“别动。”
  “啊?”爱卿这才明白自己是什么境地,景霆瑞竟然站在冰河里,双手托举着他,让他完全离开河面。
  他站得很稳,任凭浮冰和河水冲撞着他,就跟脚下钉钉似的巍然不动,完全不让爱卿受到一点的伤害。
  爱卿虽然看不到景霆瑞的脸,但是能看到自己身下冒出的一股股的白色烟气。
  “你做什么?放朕下来!你会冻伤的!”爱卿挣扎,是他自己要来冰河上玩的,怎么能让景霆瑞遭受这份酷寒之罪。
  “请恕末将无礼。”景霆瑞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是他口齿清晰。
  小艇终于赶来了,宋植手忙脚乱地扶过皇帝,景霆瑞也被人从水里拉上了船。
  凛冽的风一吹,他身上很快就结满一层白霜,宋植却把唯一的一条裘皮披肩,裹在了毫发无伤的爱卿身上。
  “给朕作甚?”爱卿想要发火,岸边的人牵着系在小艇上绳索,很快地把小艇拉回岸边。
  有个人比小德子还要快的冲过来接应,便是永和亲王淳于炎了。
  “皇上!”炎万分紧张地牵住爱卿的手,把他抱进怀里,“您伤着了吗?”
  “我没有,炎!瑞瑞他掉进冰河里……”爱卿急切地想要去照看景霆瑞。
  “他不会有事的。”炎抬头看了一眼,不仅头发挂着冰珠,连唇色都发紫的景霆瑞,对爱卿和颜悦色地道,“我先带您回宫去,他的身子像铁打的一样,硬朗着呢,您可受不起风寒。”
  “可是……”
  “皇上,末将无事,恳请皇上回宫。”景霆瑞下跪道,一众人都跪下了。
  爱卿看着肩上依然冒着白气的景霆瑞,想要说什么,最后竟是咬了咬唇,不等炎催促,就摔袖离开了。
 
  第十九章
 
  夜里,景霆瑞留宿宫内,按照礼制,官员是不可以留宿在宫内的,不过每个月当值的大臣,能够在朝房的偏殿内入住,以便随时听候内侍传达皇帝的谕旨。
  而兵部尚书得到太上皇的授意,在前朝偏殿的西南侧,修建了一座长方形的,有大门、仪门、正堂、后院、花厅,甚至带有独立库房的别院。
  提名为“青铜院”,为兵部的书房。
  前院中树立着一柄巨型青铜长剑,也是太上皇命工匠铸造的,剑柄上刻着“保家卫国”四个苍劲大字。
  院落的宫墙外栽种着高大浓绿的罗汉松,就像哨岗,外人怎么都窥视不到里头。
  与嘉兰国的战火正盛时,煌夜允许武将在兵部书房内歇息,而皇上的一些军事信函,也统统被送往此处,经过加密处理后,再送出宫,由专人送达前线。
  景霆瑞在宫里时,入住之所自然就是这栋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的青铜院了。
  此时,屋内的烛光都亮着,景霆瑞坐在一张鸡翅木、雕刻着君子兰的罗汉榻上,大腿上遮盖着一条黑白相间的虎皮,一位两鬓斑白、满脸皱纹的老御医正在为他诊脉。
  “孙太医虽比不上北斗,但也是宫中最好的太医了。”有个人站在烛火的暗处,抱着胳膊,这么不咸不淡地道。
  叫不来北斗,是因为他早已随太上皇和太后离宫,目前也是下落不明。
  “末将感谢皇上的关心。”景霆瑞回过去的话,也是不冷不热,“不过,我真的没事,亲王,时候不早了,您还是请回吧。”
  “哼!你以为我愿意来?要不是皇上不放心……非得再找一个老御医来看看你,我才不想来呢!”炎走出帷帐下的阴影,他才十五岁,却生得高高大大,眉眼、嘴唇、五官轮廓都像极了年少时的煌夜。
  “回亲王殿下,经下官诊断,景将军是龙精虎猛、钢肌铁骨,又得皇上庇佑,”老太医颤巍巍地抱拳,打断了他们的话,“虽坠入冰河,但无大碍。容下官再去开一剂活血驱寒的汤药,到了明日早上,将军腿部的麻木症状就会消失的。”
  “有劳孙太医了。”炎微微笑了笑,他对下人的态度一向友善,而后命随侍的小太监,跟太医出去抓药。
  待屋内的人都出去后,炎收敛起笑容,横眉冷眼地睨视着罗汉榻上,这个从来都不苟言笑的男人。
  “你以为本王看不出来吗?”炎冷冷地道,“你这招‘苦肉计’使得可真好啊。”
  “末将不知您在说什么。”景霆瑞瞥了一眼面色愠怒的炎,转开视线,态度十分冷淡。
  “哼,以你的轻功就算不掉进河里,也能轻松地飞回岸上,何必泡在冰水里受罪!”炎对此嗤之以鼻,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在算计什么,皇兄虽然说没溜出宫去,但这宫里也不是什么太平的地方。你这般舍身救他,想必皇兄一定非常感动,他有一阵子都不会到处乱跑了。唉,皇兄就跟个孩子似的……你也能安心地做你的‘大将军’,以完成父皇赋予你的使命了。”
  “亲王殿下,首先,皇上的事轮不到你我来置评与管束。”景霆瑞低沉而不悦地道,“其次,就算是巫雀族也没有兄弟通婚的风俗吧。”
  “你——!”炎气得额角都蹦青筋了。
  “您知道我在说什么,该自我约束的人是您,您对皇上也太过依赖了。所以,与其说皇上是个孩子,倒不如说您该回去好好反省下自身。”景霆瑞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混账!真该让皇兄看看你的真面目!”被戳中痛处的炎,简直是恼羞成怒,他一掌就击在了身旁的殿柱上,掌印硬是陷进去三分,木屑纷纷掉落。
  但是,他并没有冲动地去揍景霆瑞,而是咬了咬牙关,转身大步地走了出去。
  景霆瑞见到此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其实炎说得对,皇上是有点孩子气,不过,该说到底是同胞兄弟吗?两人的行为如出一辙。
  如果说炎孩子气的行为,他可以完全无视,那么爱卿的,就真真让他头疼了。
  “圣上……”景霆瑞放在膝盖上的手,握成了拳头,他并不是像炎说的那样,对爱卿使用了苦肉计。
  因为他根本办不到!
  那时,看到皇上突然摔向冰河时,他的脑袋里是空白一片!
  虽然事后想想,他当时确实可以施展轻功,把爱卿安全地抱回岸边,可那时候他是如此焦急,很担心自己稍有不慎,就会让皇上跌落水中,吃尽苦头。
  正是由于他压根不敢冒险,于是采取了最蠢但也最保险的办法,站在齐肩深的水里,把爱卿托举起来。
  不单是这一次的事,还有上上次,皇上在麒麟山上迷路,让他几乎出动了全部的禁军搜山寻找。
  但其实麒麟山就在宫苑内,虽然树林密实了些,但路并不复杂,也无危险的野兽,皇上就算迷路了,也能找到路下来的,这只是早晚的问题。
  结果却被他弄得很大阵仗,朝野内外的人都知道了,景霆瑞发现自己只要遇到有关皇上的事情,就会变得十分蠢笨。
  “也许今晚需要反省的人,不只是炎,还有我自己。”景霆瑞又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
  “唉……睡不着啊!”爱卿躺在既宽敞又柔软的紫檀木龙榻上,翻了一个又一个的身,居然也没掉下去,这床真是大得很。
  他屈起胳膊撑着脑袋,看着浅金色的纱帐外,昏黄的烛光静静摇曳,还可以看到小德子和其他当值的太监,全都守在他的龙床外,规规矩矩地低着头,端着茶盏、帕子和笔墨托盘,一丝不苟。
  以前,他还是太子的时候,若是半夜里还在翻来覆去,小德子定会掀开帘子,嬉皮笑脸地说,“还不睡呢,殿下,小心明早变猫熊哦。”
  可是现在,不论他弄出多大的动静,只要不是跌下床,或者他传人伺候,就不会有人冒然进来打搅。
  所有的人都是这般恭敬,甚至称得上是诚惶诚恐。
  在上朝时,爱卿原以为那些官员会和他做太子时一样,他提出的事情,总有人反驳,但现实是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一众大臣都会举起手中的玉笏板,齐声说道,“吾皇英明,尔等不及万一!”
  就算是爱卿自己也不知道英明在何处?因为他在朝上讨论、处理的都是普通的折子,现在天下太平,并没有多少棘手的案子。
  但既然大臣们这么说,他也权当是了。
  朝上的政务都处理得如此顺当,后宫的事情就更不用说了。他现在想去哪里,再也不需要向嬷嬷报备。
  就算这些日子里,他时常玩“失踪”,大臣和言官们也没半点怨言,还说这是皇帝后宫之事,外臣不好干涉。
  是啊,皇宫即是皇帝的家,一个人在自个家里怎么欢腾,旁人是怎么也管不着的!
  爱卿原本已做好要与各大臣争斗的苦日子,但没想到现在远比当太子时要自由得多,还有他们进贡上来的,数不尽好吃、好玩又稀奇的玩意。
  让他也忍不住地心生感叹,“原来当皇帝是这么痛快的一件事啊!”
  父皇和爹爹又都不在宫里,这天下真是他一人独大了。光是想到这一点,就有种莫名的爽快感。
  只是,这样的畅意并没有持续太久,吃都吃了、玩也玩了,在大臣们面前的威风也耍够了,总觉得心里缺少了点什么。
  是皇弟们不再找他玩了吗?没错,他的吃喝玩乐,通通都是自娱自乐。炎有他自己的事要处理。天宇、天辰说讨厌在皇帝面前,要遵从那一套套的规矩,都不怎么露面了。
  柯柔粉粉的一团,是最可爱的了,教习嬷嬷正教她读书识字呢。他也不好老是去打扰。
  而这皇宫一到夜里,就大得瘆人,明明是他出生的地方,怎么太阳一落幕,就特别地空旷寂寥?
  许是父皇不在的关系吧,这长春宫以前都是父皇和爹爹出双入对的身影。
  而在太子殿时,有景霆瑞和他形影相伴,他从来都不会觉得寂寞。
  “瑞瑞……”爱卿烦躁地翻了个身,面朝着天,看着那雕饰着龙凤花纹的天棚,眼睛却渐渐地模糊了,什么也看不清。
  想起白天他冻得失去血色的面庞,想起他最近连正眼也不看自己一眼,爱卿的心就难受极了。
  闭上眼睛,一滴热热的泪珠就滑下面颊,明明说过不再哭的,可现在他真的忍不住!
  “为什么自从登基之后,瑞瑞就对我若即若离?是我哪里做错了……?”爱卿吸着鼻子,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他会到处乱闯,弄得人仰马翻,只是想引起景霆瑞对自己的关注罢了。
  要在以前,景霆瑞一定会说,“请别那样做,太子殿下,皇上和微臣都会担心的。”
  或者是,“如果您觉得闷,微臣来陪您好了。”
  可是现在,景霆瑞除了一句,“末将恳请皇上回宫。”就没有别的话了。
  这和别的臣子没什么两样。继位前,两人之间的亲昵与彼此扶持,仿佛都是自己在做梦。
  这种陌生至极的疏远感,让爱卿如坐针毡,浑身都不舒服!
  他越是想要抓紧景霆瑞,就越是弄巧成拙,今日还害得瑞瑞坠河,他这个君主,真是做得太糟糕了!
  “不要救我就好了啊,就让我这样的笨蛋掉河里嘛。”用手背擦拭着滚滚落下的眼泪,爱卿在心里嘀咕。
  “现在这样算什么呢?救了我,却还是一样的冷淡!”
  爱卿忽然坐起身,重重捶了一下枕头,仿佛那是景霆瑞健壮的肩膀,然后又觉得不解气,狠狠地咬了一口。
  但是,看着红绸枕头上清晰的牙印时,他又不由自主地后悔起来,伸手将枕头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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