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谢辞在冰天雪地里站到半夜,想通了很多事。
作者有话要说:
高阶玩家戏份不多,但是很关键(承担了最大的虐点)
唉,总是忍不住虐自己亲儿子,等这个世界结束的时候,大家请继续爱我好吗?
第73章 将军冢(九)
“下次再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
阿拉贡倚在马背上,带着笑说。他伸手拂去肩头毛皮上落的雪花,藏在高耸眉骨下的双眼就像大峡谷底幽深的冰面。
干硬的地面上落了一层薄雪,人踩上去嘎吱作响。雪还在逐渐变大,战马打着响鼻,喷薄出的热气和人的呼吸一起连成一片浅薄的雾。
谢辞也笑了笑道:“一直都是。”
阿拉贡深深看他一眼,拉着缰绳调转马头扬长而去,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大声道:“菜鸟,脱离任务以后一起喝一杯怎么样?到忘川边最贵的那家酒楼找我,我是他家的VIP!”
“如果有机会的话。”谢辞回答。
阿拉贡背对他招了招手,蛮人粗犷的唿哨声此起彼伏,领队的使节右手握拳捶了捶左胸口,领着图尔库察部的大王子和被俘的蛮人俘虏浩浩汤汤地离开了。
谢辞眨掉落在眼皮上的雪花,望着阿拉贡在他的视线里逐渐缩小的背影。
我玩不过你,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可不一定。
前辈,谁输谁赢还未可知啊。
‘放虎归山!放虎归山!’
震耳欲聋的怒吼在脑海中响起,激荡得谢辞胸腔间一阵气血上涌。
‘闭嘴。’他狠狠捏散霍长生的残魂,冷冷道。
“将军,”陆少阳御马靠近几步,在风雪扑簌中沉声道,“图尔库察部公主的仪仗队过来了。”
谢辞吸进一口干冷的空气压下情绪,道:“去迎。”
历时七天的和谈在经历了一系列你来我往艰难困苦的讨价还价后,图尔库察部用加一成岁贡和一位公主的代价换回了大王子和三千余名俘虏。
阿尔祖古丽,草原上的希望之花,图尔库察的雪狼神女,长生天的女神。
图尔库察部的使者用各种溢美之词夸夸其谈地赞美的这位小公主,其实是个比裴昭还小的孩子。十四岁的小姑娘坐在雪白的骆驼上,浑身披满珊瑚珠和蜜蜡串成的璎珞,脸颊在冰天雪地里冻得通红。
不管在哪个朝代,和亲的公主都注定和“悲剧”二字挂钩,更何况霍长生的皇帝大表兄的年龄,在这个时代都够做这位小公主的爷爷了。
谢辞策马前行,在阿尔祖古丽公主的骆驼前微微弯腰,用图尔库察部的礼节向她行了一礼,道:“公主殿下,微臣随行有马车和暖炉,请随臣来。”
阿尔祖古丽身边的侍女向她解释了谢辞的话,小公主动了动嘴唇,吐出一句软软的蛮语,谢辞听得懂,她说的是谢谢。
谢辞拉动马缰,回身喊道:“回营!”
***
这场闹剧般的战事终于告一段落,给王朝的安危埋下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隐患,不过那都是后话,眼下,因为和谈的胜利和阿尔祖古丽公主的到来,榆城大营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
阿尔祖古丽暂时换下厚重的礼服和饰物,在帐篷里休息了一会儿后,决定出去走走。
“公主,这里是汉人的地盘,外面说不定会有各种狡诈的陷阱,请您不要出去啊!”她的贴身侍女大惊失色地劝阻她。
阿尔祖古丽不高兴地噘嘴,她的贴身侍女总是太过谨小慎微,好像汉人都对她心怀不轨,而她就像传说故事里柔弱可怜需要英雄来解救的少女。
可她是雪狼神女,会走路的时候就会骑马,会说话的时候就会射箭和用匕首剖开小羊羔的喉咙了。
她虽然只有十四岁,但比起鲁莽愚蠢的大哥,她才更像老察坦的孩子。
“我会成为他们的王后,所有汉人都会对我下跪行礼,有什么可害怕的?”阿尔祖古丽露出那种总能让人疼惜的不解神色,手指卷着颊边垂下的辫子,“而且,那个汉人将军看起来是个不错的人。”
不顾侍女的苦苦劝阻,阿尔祖古丽掀开厚重的门帘走了出去。
汉人的地方比他们部落要暖和一些,阿尔祖古丽好奇地左右张望。军营里来来往往的将士们要么对她视而不见,要么用一种带着鄙夷和憎恶的眼神审视她,阿尔祖古丽并不太在意,反正这些人日后都会死在老察坦的手里。
他们图尔库察部将会一统北疆,带领蛮族十六部的军队南下,用铁骑踏遍这块丰饶的土地,用鲜血染红长安皇宫里的王座,将孱弱的汉人都变成自己的奴隶,砍下所有反抗者的头颅。
她是侵略计划的先锋,她为自己的身份和未来的命运感到无比自豪与期待。
阿尔祖古丽在军营里闲逛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开阔的地方。这里似乎是汉人士兵训练的地方,场地里有不少汉人挥舞着长矛和刀剑。
她背手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不自觉地露出了嘲弄的神色,在她看来,这些汉人士兵比起图尔库察部的勇士,就像还没发育好的小鸡仔。
阿尔祖古丽看了一会儿就兴致缺缺地转身离开,刚走了没几步,身后传来尖锐的破空之声——
“公主小心!”
耳边传来侍女的惊呼,阿尔祖古丽犹豫了一会儿,老察坦叮嘱过她不能在汉人面前表现出她的身手,那她现在是该像个柔弱的公主一样摔倒还是矮身躲过,再将那个不知好歹的汉人杀掉呢?
还没等她在这短短的一瞬想出一个对策,阿尔祖古丽突然感觉到腰上一紧,这猝不及防的袭击着实吓到她了,她忍不住惊叫了一声,惊慌地抬起头,却撞进了一双幽绿色的眼睛。
阿尔祖古丽愣住了。
她想到了关外雪原上郁郁葱葱的雪松林,想到了冬季结冰的俄尔斯腾湖,想到了那匹银光闪闪的雪狼王,它会机警地抖落耳朵上的雪花,用利齿撕开猎物的喉咙,也会在她面前乖乖俯卧,让少女温热的手掌抚摸它柔软脆弱的腹部。
那个人用手掌生生接下偷袭她的那支箭簇,然后松开了她,错步站到一边,手心把玩着箭,声音不高不低地问:“是谁?”
阿尔祖古丽发现他不过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而且有着非常明显的胡人血统,可在他发话之后,全场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说话了。
贴身侍女大呼小叫地跑过来,用厚厚的雪裘包裹住她,阿尔祖古丽却愣愣地望着那个刚刚救下她的少年。
她其实听得懂汉话,说的也不错,所以她明白这个少年不仅救了她,还正在为她讨公道。
这个人是谁?
“没人承认,”她发现少年说话的声音有一种古怪的生硬,“我会,告诉舅舅。所有人,受罚。”
舅舅?
阿尔祖古丽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人的身份了,他是那个汉人将军的外甥,是杀死她的雪狼王的人。
老察坦是她的父亲,她不能把狼王的死怪罪在制定计划的父亲身上,只好把所有仇恨都倾注在了这个杀害狼王的少年身上。
她立马为自己刚才一瞬间的软弱和倾慕感到羞耻,仇恨和怒火让她握紧了拳头。
当那个绿眼睛的少年揪出了罪犯并向她走过来的时候,阿尔祖古丽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在他惊愕的眼神中一把扯过他的手臂,尖锐的犬齿恶狠狠地咬住他的右手!
“嗷!”
可怜的裴昭一脸懵逼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
听到消息匆匆赶来救场的陆少阳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
无辜受伤的裴小狗摸了摸手上被包扎完好的伤口,发现自己宴会上的席位就在那个蛮人公主的正对面,顿时感觉一阵手痛。
那位公主的眼神实在太渗人了,秉着好男不跟女斗的原则,裴昭默默地把自己的桌子往老师身边挪了挪。
柯宁玉大病初愈,裹着厚重的狐裘倚在位置上,颈边一圈黑灰色的毛皮更衬得他脸色青白。他手捧一碗热茶,斜睨着一脸苦逼的小狗,忍不住轻笑一声,问道:“阿昭,你怎么惹到那位公主了?”
裴昭指尖拨弄腕上袖里剑的机括,低着头郁闷道:“不小心,抱了一下。”
“男女授受不亲,也无怪乎人家要生气了。”柯宁玉忍俊不禁地轻笑一声,气流骤然上涌,又掩袖咳了起来。
裴昭吓了一跳,忙要伸手去扶住老师的背脊,却被横里伸出来一只大手一把掀到一边,只见他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舅舅已经扶住老师,一手轻拍老师的脊背,一手端住原本在老师手里的那碗热茶。
“先生莫急,怎么又咳上了?快喝口茶润润嗓子,”谢辞絮絮说到一半,又扭头瞪向裴昭,“小狗,你是不是又惹柯先生生气了?”
“咳咳,将军,咳咳咳,不是阿昭……”
裴昭暗暗翻了一个大白眼,把自己的桌子又挪了回去。
十五岁的少年虽然啥都不懂,但还是感觉有点辣眼睛。
好像是老师这次去鬼门关溜了一圈,舅舅就把他当成了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得跟看眼珠子似的,裴昭记得二狗叔吐槽过,说“老子对自个儿媳妇都没将军对军师这么上心”。
柯宁玉终于捋顺了气,苍白的面上因为咳嗽泛起不正常的嫣红,他喝了几口茶压下喉咙和肺部的痒意,有些无奈地推了谢辞一把,“老霍,快去主座上!”
“你还难受不?要不要叫老孟过来瞧一瞧?”
柯宁玉肺不痛了,他头痛,也不知道自己这位相识多年的主帅兼老友最近在发什么疯。他只好低声道:“不难受,哪儿都不难受!你快点滚上去,看没看到柏狗的眼神!”
柏集那只老狐狸笑眯眯又意味深长的探究眼神快要在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来了,柯宁玉在自家主帅和老狐狸的双重夹击下,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谢辞最后道:“你等会儿要是不舒服也别勉强,早点离席就是了。”
柯宁玉连连点头。
酒过三巡,大帐里弥漫着浑浊的酒气和热烘烘的人味儿,尽管柯宁玉从头到尾只喝茶吃了几口菜,还是感觉到胸闷头痛,万一露出不适之色又会被唠叨,柯宁玉乖觉地告罪早退。
呼吸着夜晚干冷清新的空气,头痛缓解不少,沉疴依旧的肺又开始隐隐作痛,柯宁玉没忍住闷闷咳嗽起来。清风被他打发回去烧水了,身边没有能扶他的人,柯宁玉略显狼狈地抓住一旁帐篷的毡布,让自己不至于虚软无力地摔倒。
身后响起一阵轻却乱的脚步声,柯宁玉咳嗽的声音微微一顿,虽未转身,却隐隐猜到了来者是谁。
“你、你是不是,阿九哥哥?”
少女轻软怯怯的声音响起,柯宁玉恍惚了一下,好像不远处大帐的嘈杂声都远去了,心底掠过一丝长长的、长长的叹息。
柯宁玉回身,看着那张已经出落得清丽动人的脸,那个身量窄小却神色倔倔的小姑娘,叹息一般地用蛮语叫她的名字。
“阿尔祖。”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各位小天使,我回来了。嘤嘤嘤,无故断更,都是我的锅。
前几天心情太糟糕了,抱歉_(:з」∠)_
第74章 将军冢(十)
柯宁玉今年刚过而立,多病多舛的人生约莫已经过去了一大半。
他十岁之前的童年是在长安度过的,不过那段锦衣玉食的日子太过久远,已经记不大清了。那时候他还是柯九,京兆尹家骄纵的小少爷,懵懂无知,少年不识愁滋味。
他的父亲在他十岁那年的冬天犯了事,父亲被斩首,家眷流放北境。从没吃过苦的小少爷和他美貌怯弱的娘,在北上的路上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磨难,柯九只记得,当他们被一队蛮人劫下后,他用一块一路上被他磨得无比尖锐的石头,趁乱捅穿了那个强、暴他母亲的看守的咽喉。
一下又一下,直到那个人的脖子变得稀烂,直到他母亲哭喊着抱住他的身子,直到他抬起血红的双眼,看到一个蛮人兴趣盎然地盯着他们母子。
满脸满手都是鲜血的柯九,那时候还不知道这个蛮人是草原上最强大的部落的王子,还不知道他会抢走自己的母亲做他的贺可敦,而他的人生,在经历了世家公子到流放犯的转变后,还能滑向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向。
在图尔库察部,所有人都只叫他阿九,他的姓和名字都随着流放犯生涯的结束而消失了。他的母亲成为了察坦王子最宠爱的妃子,而他因为徒手杀人的血性,竟然也入了察坦的青眼,而没有和他的其他家人一样,男的被杀死,女的成为奴隶。
“阿九,你就像草原上的野狼,你会吃人,你不像汉人。”察坦那样评价他。
阿九就这么在蛮人部落活下来了,部落里有许多人瞧不起他,尤其是察坦的儿子们,常常用他们蠢笨的拳头和刺耳的话语欺负这个瘦弱沉默的汉人小子。尽管他母亲总是哭着向察坦告状,察坦却对那些人放任自流。
同样的,察坦也没有阻止阿九报复回去。
阿九总是有很多办法的,虽然他没有强壮的身体和坚硬的肌肉,但他有草原上谁都及不上的聪明、耐心和冷静。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阿九陷害察坦的三儿子,并嫁祸给二儿子让两人自相残杀,导致二儿子断了一条腿后结束了。
那时候的察坦已经成为图尔库察部的王,他没有责罚阿九,而是给了阿九盘缠和骆驼,让他出去游学。
那年,草原上的希望之花刚刚诞生,察坦拥有了最疼爱的小女儿,阿九美丽又怯弱的母亲在生下阿尔祖之后大出血去世了。阿九依照母亲的遗言,把她葬在俄尔斯腾湖旁的胡杨林,面朝东南,至死都望着她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十六岁的阿九背起行囊,牵上那头温驯的骆驼,只看了他的阿尔祖一眼,就踏上了南归的路。
柯九又叫回了柯九,十七岁那年,他在长安遇到恩师,恩师给他起了个字叫“宁玉”,宁静致远,君子如玉。于是柯九变成了柯宁玉,他把他的名、他的小字连带着那些不可告人的过去都掩埋了起来。
二十岁那年,柯宁玉选择参军,他很快就凭借过人的智计和胆识崭露头角,成为刚承爵不久的小定北侯的幕僚。
在加入霍家军前,柯宁玉曾去过图尔库察部。
阿尔祖已经是个白白嫩嫩、胆子大得一点也不像她母亲的小姑娘,他在图尔库察部待了足有小半年,直到阿尔祖会跟在他身后脆生生地叫他“阿九哥哥”,直到他发现察坦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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