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母的声音骤然拔高,最后四个字几乎破音,听得孔福眉头一皱。
“老师!”
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可能也是这辈子唯一一次,打断了对方的话。
“您就没有想过,”他看着已经接近歇斯底里的女人,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不要太冲,“如果您不逼然然,她还会自己跑去相亲吗?”
沈然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的脾气,他也知道个大概。
尽管老师一直试图用自己的条条框框圈住女儿,沈然依旧对生活有着她的规划。如果不是当初老师以死相逼,现在,沈然应该在公司里上班,过着朝九晚五的规律生活才对。
但老师不肯,硬是又哭又闹,甚至以绝食来要挟,才把女儿勉强留在了家里。
老师的家事,孔福作为学生,自然不好插手。但他现在十分后悔,当初为什么不站在沈然那边,帮着对方多说几句话。
“您总是这样!”孔院长深吸了一口气,“沈然她是人!不是其他人的私有物!您不能让她什么都按着你的想法来!”
“可她是我的女儿!”
沈母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凑到玻璃前,瞪着孔福:“我爱她!我要保护她!我会给她最好的东西!”
“杀掉无辜的人,也是在保护她吗?”这一次,孔福终于忍无可忍,“他们又犯了什么错!”
“他们没有看好我的然然!”沈母尖叫到,“我的然然!那是我的然然!”
她的面部肌肉绞在一起,本来显得慈祥的脸倏地扭曲起来,衬得她布满血丝的眼球直往外凸。然而,她本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么恐怖,还在不依不饶地瞪着孔福,想要让自己的学生屈服。
“老师......”
孔福看着这个歇斯底里的老人,感觉自己身上的力气一下被抽了个干净。
“律师明天会来见你。”他偏头,不想让对方在自己心里的印象过于狼狈。
“协助杀害两人,隐瞒犯罪事实,谋杀多人未遂,暴力妨碍警察执法。”他的声音低下去,“我不知道律师能帮你多少忙。”
有点意外的是,在他报出一连串罪名后,对方反倒突然安静了。
孔福有些纳闷,抬眼去看老师。
这最后一眼,让他的心彻底冷了下来。
沈母脸上泛着兴奋的光,眼睛睁得大大的,根本没有压抑自己激动心情的意思。
“那个警察呢?”她期待地看向孔福,“他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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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雨。
雨势很大,密密的雨帘中,夹杂着几声沉闷的雷鸣。
不,不是雷鸣。
是枪声。
起先只是几声零碎的枪响,到后来,密集的枪声连续响起,连滔天的雨声都再也遮掩不住交火的动静。
徐宵坐在雨里,默默地观望着雨中的一切。
他其实看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视线所及之处,只有连成白线的大雨。白色的水花翻起,已经淹到他的小腿,看雨势,洪流把他整个人吞没,只是时间问题。
但他并不想站起来跑掉,甚至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雨滴砸在他的背上,滑落时,就带上了血的颜色。
除了左肩挨的那一枪之外,一道刀伤自右肩斜斜地向下,一直到腰侧才堪堪收尾。他看不到自己的背后,但从那随时可能让他昏过去的疼痛看,显然伤的不轻。
会死吗?他踢了踢水花,百无聊赖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枪声歇了片刻,仅仅几秒后,又暴虐地响起来。
徐宵懒得再去看了,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这个梦境和以往的梦境并没有什么不同,在发生交火的地方,会死掉很多人。剩下没死的,大多数也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咽了气。再倒霉一点的人,刚躺上轮床,还没来得及推到手术室,就永远合上了眼。
血沿着轮床的边,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却没有一点响动。
不管多少次,梦的结局总是不会变。因为现实是不会改变的,即使他在这里做出了不同的选择,等他醒来后,一切依然和从前没有分别。在梦里,唯一能带到现实中的,只有留在他身上的两处伤。
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必要继续留在这里呢?
忍着肩膀和脊背的痛楚,徐宵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刚走了两步,就被水中不知名的杂物绊了一跤。
明明方才只到小腿的水,在他跌进去的那一瞬,突然变成了深不见底的幽潭。
似乎有人按着他的头,不让他浮上来,他越挣扎,对方按得就越紧。
这么想让我死吗......徐宵苦笑了一声。
接着,他不再挣扎,任由自己的身体直直地往水下沉。
窒息感漫上来,下一秒,他失去了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还没有亲到???
一脸懵逼的我???
☆、浮沉(27)
“他这什么时候能醒?”
病房里, 王之衡待了几个小时, 终于有点坐不住。
简单地朝林湖汇报了情况, 剩下的事情, 王大胆都交给了手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一直留在医院。眼下徐宵躺在这儿, 他就必须得把案件的后续全盘接过来。
“王队你先回局里吧,这儿有我在呢。”知道王之衡还操心着那边的事儿, 裴久川也没有非要对方留下来的意思, 他转头看向王大胆, “等药效过了应该就醒了。”
病床上, 男人安静地躺在那儿, 微微阖着双眸, 除了脸色稍显苍白之外, 并没有什么太特殊的地方。看上去就像在午后小憩, 随时会睁开眼来。
王之衡心有戚戚地点点头,抬头看了一眼徐宵。他实在没想到, 到了最后, 还能冒出这么一茬。
沈母大概在房间里就做好了准备,他们把她的计划弄得一团糟, 那索性来个鱼死网破, 搞死一个算一个。
螺丝刀并不起眼,沈母的动作也是。直到裴久川突然冲上去, 一把将对方从自家上司身边搡开时,王大胆才注意到那边的动静。
刀身的部分已经深深埋进身体,能看到的, 只有还露在外面的圆柱形手柄,以及徐宵蓦然苍白的脸色。
“那......我先走了。”把徐宵扔在这儿,王之衡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但案件一刻也拖不得。他只能拍拍裴久川的肩,然后风一样地没影儿了。
王大胆走后,小少爷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他伸出手,把上司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抓住。
男人对他的动作一无所知,既不会反抗,也不会回握住他。
不知道什么原因,房间里的温度不低,可对方的手还是很凉,凉到一点生气都没有。
莫名其妙的,在这个时候,裴久川突然想起来,几个月前吕骄阳来时,提起的上司的旧伤。
伤势听上去仿佛很严重,但看徐宵的表情,显然并不太想多提这件事。
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吗......他凝视着还在沉睡的男人,手上微微用力,牢牢地抓紧对方。
徐宵的梦还在继续。
这大概是他做过最漫长的一个梦。明明已经沉到最底,晕了过去,可还是没能成功地醒过来。
后知后觉的,徐处长迟钝地发现,如果已经失去意识,他根本不该有这个概念。
但梦境并不遵循逻辑,它所擅长的,是把人困在里面,然后毫不留情地朝最深处窥探。
浸了水,背上的伤口就更疼了,在一抽一抽的疼痛之间,徐宵模模糊糊地思考着一个问题。
是谁朝他开的枪?
他的脑海中闪现过很多张面孔,那些脸里,有的他很熟悉,有的他压根不认识。但有一点是确定的,他想要找的那个人,并不在这些苍白的人脸里。
走开。他甩甩头,把围着他的面孔都赶跑。
这么一动,他突然感觉,有什么人,正站在他背后不远的地方。
但他的身后本不该有任何人,无论是敌人还是同伴。
“爸爸?”
两三米外,传来了一声清脆的童声。
徐宵一僵。
见他没有反应,那个人又叫了他一声:“爸爸?”
不!这不可能!
他猛地想跳起来,但突然疯长的水草勾住了他的身体,缠绕上他的脖颈,把他死命地朝对方的方向拽。
放开我!他剧烈地挣扎着,想摆脱这些柔软的桎梏。可越动越紧,渐渐地,他马上就要被拖到声音的源头。
混沌的水流间,他隐隐能看到,正对着他的,黑漆漆的枪口。
枪口朝上抬了抬,大概正在瞄准。
不......他停止了挣扎,绝望地凝视着枪口后方,不要是你......
对方对他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手指搭在了扳机上。
即将扣下的那一瞬,徐宵突然感觉,有人牢牢地攥住了他的手。
紧接着,他整个人被用力地朝上拖去,速度太快,被撞开的水草一连串地划过他的脸,细细密密地疼。
背后传来几声枪响,还有尖锐的吼叫声,像是在发泄猎物逃走的怒火。
但他来不及想这么多,因为下一秒,他就被拽到了水面之上。
新鲜的空气涌进肺部,他一边咳嗽一边抬头,想要看清是谁拉起了他。
“醒了?”
裴久川还在默默地想着吕骄阳曾经提到过的事,一抬眼,又惊又喜地发现徐宵正看着他。
大约刚醒,男人的眼神有些朦胧,眼角带了点点的水光,目光略微怔忪,看上去还没缓过来。
“感觉还好吗?”见上司不说话,小少爷手上紧了紧。
被这么一说,徐宵才察觉到腰侧的异样,但他没什么心情在意这个,只是沉默地把手从下属的手里抽了出来。
裴久川一愣。
自己惹到上司了吗?他懵逼地想,好像什么都没做啊?
对上下属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徐宵没有解释的意思,他躺在床上,也不动弹,只是沙哑着嗓子说:“过来。”
看神色,小少爷大概还在思考他为什么突然甩开手,但依旧十分听话的,乖乖地凑近了身。
裴久川的眼睛很好看,徐宵很久以前就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对方的瞳仁始终纯粹而明亮,盈着一轮清澈的月,透得仿佛能一眼看到底。
现在,贴得更近,从那弯月影里,他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的模样。
裴久川完全不明白上司想做什么,正疑惑之际,徐宵冲他笑了笑。
平日里,男人的笑容大多温和而矜持,即使遇到了开心的事,多半也只是淡淡地笑笑就过去。
小少爷说不上哪里不对,但总感觉,对方的笑里透着种礼貌的疏离感,让人难以靠近。
而此刻,上司的眉眼弯在一起,微抿着唇,仰头看着他,倏地勾起一个似有若无的笑。
他的心头微微一动。
身体先于大脑,本能地作出了该有的反应。然而,对方的动作要比他更快。
他的头只来得及低到一半,男人就伸手勾住他的脖颈,然后狠狠地把他拽了下去。
双唇相贴的瞬间,两个人都是一颤。
“别动!”察觉到徐宵下意识偏头,裴久川稍稍退了退,然后温柔地捧住上司的脸,不让对方乱动,“乖。”
他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男人的脸颊,直到徐宵的脸和眼眶都泛起绯红,才恋恋不舍地停下。
他沿着那些潋滟的色泽,一路细细碎碎地亲下来,然后再也无法忍耐,直接用力吻了下去。
徐宵蓦然睁开了眼。
唇瓣被毫不留情地啮咬着,一向温顺听话的小少爷像转了性一样,粗暴地吮吸着他,根本不容他有半分拒绝的意思。每一次他想躲,都会迎来对方更猛烈的攻势,疯狂得毫无章法。
但裴久川的眼神很冷静,徐宵从未见过。
星子和月光一并掩去,留下的,只有那片浩渺深邃的夜空,深沉得根本看不到底。
微微翕动的唇被顶开,接着,他被牢牢地勾住了。
“唔......”舌尖被弄得有些疼,徐宵闷哼了一声,对方的动作却更加粗暴,带着攻城掠地的霸道。每一寸都被细细地扫过,逡巡一圈后,才稍稍放松了下来,软软地作弄着他。
“你......”这个吻太长,到最后,徐宵都有点透不过气,被松开时还迷迷糊糊的,只能喘着气发出不成调的音节。
“我喜欢你。”裴久川趴在他耳边,咬了咬他的耳垂,“徐宵,我喜欢你。”
尽管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徐宵还是能想象到,下属露出了什么样的眼神。
“嗯。”他说不出更多的话,只能抬手去勾对方的手,然后被牢牢地抓住。
十指交缠在一起时,他稍稍闭眼,不想让小少爷看到他眼底的情绪。
但下一秒,有羽毛般的吻落在他的眼睫上,温柔地吻掉了眼角的水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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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啊,你什么时候回来?”
老院长捧着老人机,听了半天,才听明白姚清说她今天要排练,要晚点回家。
“那你路上一定注意安全!不要乱逛!”尽管夏天日头长,老院长还是担心,但姚清似乎并不在意,说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院长有些无奈,只能摇了摇头。
“爷爷!开饭了!”
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从一旁的小房子里探头:“快来吃饭!今天有盐水鸭呢!”
说完,小豆丁转头就不见了人影,显然是去抢肉吃了。
老院长不禁摇头笑笑,这几个孩子正是活泼的时候,每天这么在院里跑一跑,倒是挺有生气。
新的孤儿院院址在离市中心不远的位置,旁边就有配套的学校,托裴久川的福,院里剩下的小孩都能安心上学,平日里也不用天天青菜豆腐的吃饭。
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有时间过来看看,老院长心里想,工作忙啊,年轻人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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