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骋一下把头抬起来,顶着宁玺家里那刷得雪白的墙壁,想一头撞死上去。
那墙根儿还留着宁玺小时候留下的脚印。
难受是难受,宁玺一张俊脸还是垮得厉害,招牌式的冷淡表情又挂上了面儿,屈着手肘去推行骋,不想再多说什么。
两个人沉默一阵,都憋着气,行骋刚想开口,“我……”
“我,”
宁玺也开了口,给呛着了,咬着下唇说:“你先讲。”
行骋站直了身子,也不跟他多客气了,“哥,你真的相信我,一定会过来的,我去天府广场搁那雕像面前宣誓,去府南河边儿许愿!”
“你去府南河起个什么作用。”
“府南河里的僵尸你没听说过?要是我考不上,它们就全跳出来吃我……”
宁玺一伸手,把行骋的嘴给捂住了,憋着气骂:“你别说不好听的话。”
捂住是捂住了,行骋带着坏气儿一笑,舌尖轻舔了一下宁玺的手心,惹得后者一颤,连忙把手放下来了。
行骋假装正经地咳嗽一声,这火气莫名其妙就没了,“你是舍不得我被他们吃。”
“那你还是被吃吧。”
宁玺说着,也不废话了,去窗边抓过了一件黑格子衬衫披在身上,鸭舌帽反着往头上一扣,抓了口罩戴好,揣钥匙就要出门,行骋在后边儿愣着喊:“哥,你上哪儿啊?”
一转身,傍晚的余晖在宁玺身边儿都画了道剪影,“吃饭啊,到点儿了。”
行骋急忙拢了外套跟着追,眉一皱:“带我啊!”
宁玺手里本来就拿着给行骋的那一只口罩,边拆包装边走过来,双手扣住行骋的耳朵,轻轻把口罩套了上去,捏了捏他的鼻梁,说:“最近成都雾霾严重,别给捂傻了。”
行骋瞅着他哥这模样忍不住想啃一口,右手摁住了宁玺的后脑勺,稍微低了下头,左手正准备去把口罩拉下来,宁玺察觉出来了意图,眉心一拧,说他:“不许取!”
口罩还是乖乖戴着,行骋动作半点儿没停,低了头侧着脸,嘴隔着口罩去磨他哥的唇角,任热气尽数呼出。
明明隔着两层这么厚的面料,都能清晰地察觉出对方的吐息。
志愿截止的前一天,行骋猜都猜到了他哥要抵拢了才会去网吧,直接翘了一天的课要跟着,得瞧着那志愿表交上去了才作数。
宁玺拗不过他,这段日子心里也安心了不少,加上应与臣那边儿一天三四个电话地教育,只得顺着最开始的意思,报了北京大学。
提交的时候,眼看着网页刷新成功,宁玺手都在抖,行骋也没管网吧里还有没有别的人,站起来把坐着的他哥抱住,双手托着埋在自己腰间的脑袋,揉了揉发,声声儿地哄。
旁边几个打游戏的男生侧目而视,行骋眉骨一压,把那些个眼神全逼得不敢再朝这边看一丁点儿。
上交了志愿表的当天,行骋骑着自行车跟宁玺跑了一趟锦里古街,两个人进去的时候还是饿着肚子,出来就撑得不行了,虽然说一般情况下,成都本地人很少去那儿,偶尔去一趟倒也还不错。
逛到锦里尾巴上,行骋瞧见了店家卖的酿酒,又买了两瓶石榴荔枝的,两个人边走边喝,差点儿没一口甜味儿齁死。
确定了要去北京,行骋心里千言万语想讲,却都似乎化在了这甜甜的酒里,喂给宁玺喝了。
他希望,如果在北京的时候,宁玺哪一天特别想他了,那回忆一定要是石榴味儿的。
红着,且甜着。
六月即将过去的那一个周末,石中举办了毕业典礼。
高三人不多,考得大部分都不错,挨个上台领了奖励,宁玺站在最前面的一排,着统一的校服,下巴微微扬起,皮肤愈发白净,眼眸眯着,总带着些没睡醒的意味。
他想起他高一入校的时候,对着这里充满向往与勇气,到了高四毕业的现在,仍然对着这一段时光有着美好的回忆。
他经历了复读,失落,打击,成绩下滑,乃至家庭纠纷,都还是挺过来了,因为他身旁并非空无一人,有老师同学,有教练队友,有应与臣,有行骋。
头顶的追光打得很亮,台下几乎座无虚席,那一瞬间,宁玺觉得,他似乎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一切。
应届毕业生们准备了好几个节目,又唱又跳,大荧幕上也不断回放着他们三年来的点点滴滴,都好像就在昨天。
挥洒过汗水泪水的塑胶操场,天空中成群结队飞过的鸟,教学楼前从不枯萎的小花,走廊拐角处总是趴在地上晒太阳的猫。
当年的行骋和他,一个学渣一个学霸,一个高一一个高三,一个楼上一个楼下,看起来是那么近,又是那么远。
后来的行骋和他,从平行线变成相交线,互相追逐纠缠,紧紧绕成了扯不开的红线。
那一天的毕业典礼,在欢呼声和哭声中谢了幕,那是他最后一次穿着校服,和行骋遥遥相望。
宁玺站在舞台幕后,透过厚重的暗红幕帘悄悄窥视着台下的一切。
前来祝贺的家长,感慨万千的老师,以及坐在高三席位最中间,一直不肯离去的行骋。
他忽然意识到,长大是慢慢变成独处,是发觉自己永远没有长大,就好比他一对上行骋,就永远是那个童年时,在卧室窗前写练习册,却望着零食从楼上掉下来的,发呆的小哥哥。
高三复读算是撞了墙,但是他感谢这堵墙。
给了他爱情,参悟了生活,甚至是将人间的烟火气息了解了一通,最终选择了腾云驾雾。
好好学习,也不仅仅止步于高中三年,大学四年,应该是一辈子。
他永远记住毕业典礼上面年级主任的致辞,前途正是因为未卜,所以无量。
成都的芙蓉花每一年都会开,人也会永远都是当初的少年。
……
行骋进入了高三,暑假放得格外的短,七月中旬放的假,差不多八月底就得返校,这还是他选择了不补课,像任眉那几个被家里逼着去补课的,得到八月初才能放。
录取通知书下来的当晚,宁玺妈妈和后爸开着车来把宁玺接走,找了饭馆请了些亲朋好友吃饭,收了不少礼金。
宁玺全程面无表情,只是客气地点头,夹菜,敬酒,喝到最后一点点地抿,抬头看着头顶挂的大红色横幅,“北京大学”四个字,刺痛了他的眼,一时间竟然没闹明白自己今天出席的目的是什么。
但他总是这样,家长说什么就会去做,因为他明白,那是妈妈。
那晚上的月亮挂得很高,宁玺看得晕晕乎乎,最后就那么趴在饭桌上睡着了。
醒的时候是第二天,日上三竿,行骋坐在床边儿,拿手去掐他的小腿肚。
昨儿那家饭馆,偏僻且远,都没在青羊区,行骋硬是问了好多人才打听到,摸过去的时候,宁玺妈妈站在宁玺旁边儿打电话,满眼焦急,催着她男人来把儿子抬回去。
行骋晃悠悠地过去,双手插兜,认认真真喊了句“阿姨好”。
宁玺妈妈这一下还没认出来小子都谁,看清楚了才犹犹豫豫地开口:“哎哟,这不是行骋吗,来接宁玺的?”
行骋点点头,没多说话,慢慢蹲下身子,把宁玺扛上背,随手从桌上顺了块紫薯糕含在嘴里,甜腻了一路。
回了家已是深夜,宁玺就着一地月凉如水,缠着他喊“弟弟”的场景,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更记得双温柔有力的手,轻轻地揉搓他的耳垂。
宁玺喝得多,也记不得他搂着行骋的脖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唱,“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行骋憋住笑,去把被子往上掖了些,拇指轻轻地刮他的侧脸,接道:“你这是要温暖谁的心房?”
搂着脖子的力度紧了些,宁玺紧闭着眼,低低地答:“行骋的呗。”
中午一起床,宁玺脑海里只记得一些零星片段,抓着被子下床,腿脚一软,腰上拴了间衬衫就往厕所跑,吐倒是没吐,就是有些头重脚轻。
行骋捧了本旅游手册在一边儿拿着荧光笔勾勾画画,他怕是平时学习都没这么认真过,边看边念:“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雄踞在四川省西北部……”
洗漱完回来手里拿了杯行骋泡的蜂蜜水,宁玺一口仰头干了,问他:“确定去阿坝州了?”
“西藏太远,川藏线这时候旺季,我们去茶店子客运站那边儿坐车往里面走就行,阿坝州还算安全,我有几个同学家也在那。”
决定放弃西藏是行骋想了很久的,毕竟就他跟他哥两个人一起,在那边儿落了单不太安全,反正以后机会也多,多跑跑也没事。
行骋约了队里两个阿坝州的朋友,刚好住在金川那边儿,说到了好有个接应,行骋只恨自己年纪不够还学不了车,不然早开车进藏区自驾游了,还坐什么大巴车。
他认认真真地把旅游路线给他哥讲了一遍,宁玺只觉得吃的还挺多,其他都随着行骋去安排了,住宿也确认了一下,瞪着眼问:“没定旅馆?”
行骋憋着不吭声,知道为什么决定去金川县的云顶花海么,因为那儿能看星空不说,还是夏日露营的好地儿。
还得这几天抽空跟他哥去一趟医院看一下高原反应,不然压根儿不敢往里边走。
行骋在日历本上重重画下一个圈,“八月八日,就这天出发吧。”
第三十五章
七月底,录取通知书下来了。
封皮赤红,左边一个“贺”字,右边端端正正写了宁玺的名字,再往下,是校长的签名,“宁玺”两个字,被写得筋骨俱备,看得他心底忍不住地高兴,又迷茫。
通知书下来之后宁玺回了趟学校,任眉他们一群还在补课的学生站在走廊上给他打招呼,后边儿教务处主任手里裹了报纸,往学弟们头上一个敲一下,骂他们不学学宁玺,成天就玩儿。
一个小学弟从一楼跑到露天的地方,指着天空喊:“嗨!又有战斗机!飞这么低!”
另外几个男孩儿从他身后钻出来,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哇——”
那一天宁玺站在教学楼前的空坝上,穿的便服,白色衣袖挽起短短一截儿,仰头去看教学楼上挂的大钟,忽然就好像看见了时光的流逝,看见了四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站在当年还陌生的楼前,憧憬远方。
成长对他而言便是如此,不停在前行,也不断在失去,常年的形单影只影响了他的判断,已记不得拥有过什么。
童年时的自己令他怀念,家庭美满,无知无畏,只惦记放学后小区门口五角两支的搅搅糖。
行骋跟着爸妈去了趟重庆,再回来时已是八月初,带了点儿火锅底料回来。
傍晚时分,两个人盘腿坐在客厅里,锅里冒着翻滚的辣油,碰了杯。
宁玺托着腮,听行骋讲那个山城,热情四溢,高楼林立,列车从楼宇间穿堂而过,风声呼啸。
他们的杯子碰撞再一次,里面的汽水儿还冒着泡,行骋问他,“最近怎么总爱喝红石榴味儿?”
宁玺说:“就是想。”
想你,也想那段时光。
他们的故事,从零零散散拼凑成了一段完整的时光。
那时候的每个早晨,行骋都在小区门口等着那二两牛肉面,再像护草使者一样,把宁玺送到教室。
每个中午,校门口的小面馆,有永远坐在一堆兄弟中间寻找宁玺的行骋。
每个夜晚,翻上翻下的窗台,被窝里热度不减的身体。
那是他们青春期里,最美的半年。
……
八月七号,多云,没有转晴。
行骋醒的早,五点半就迷迷糊糊起了床,收拾好包袱跑到楼下去,拿钥匙开了锁,发现宁玺闭着眼,还在安安静静地睡。
他把闹钟调晚了十分钟,靠在床边儿,望着窗外有些阴郁的天色,用指尖一点点去撩拨宁玺的脸。
到达客运站时已经七点多钟,正直旺季,成都到汶川的高速公路上排起了长龙,下雨天让气温骤降,雨点忽大忽小,砸在车窗玻璃上,大巴车开得摇摇晃晃,宁玺本来也没睡好,靠在行骋的肩膀上,想闭眼,又多想看行骋几眼。
行骋把围巾取下来盖住两个人交握的手,低声哄他睡。
从汶川下来就开始走国道,行骋没睡着,看路标上大大的“汶川”两个字,想起零八年地震那一次。
学校教学楼前掉了好多石头砸下来,他在教室里被震感甩起来,站都站不稳,慌张地跑到操场上,看到宁玺肩膀上大队委的徽章,冷静地带着班上同学疏散。
那年的五月,是所有四川人记忆里的灰色。
再到后来,他八月八日的生日,满八岁,全世界都庆祝奥`运会去了,他一个人捧着蛋糕在家里吃奶油,连他爸妈都不理他。
行骋没忍住跑楼下送了蛋糕给宁玺吃,正看到宁玺一脸倔强地站在家门口挨骂,行骋眯着眼,顺着墙根儿蹭过去,想给哥哥尝一口。
中午吃了牦牛肉锅,蔬菜水果拌着饭吃,行骋吃爽了,端了油茶过来,一边喝,一边拿防晒霜出来给宁玺擦脸。
行骋在护肤上还是有点儿钢铁直男,看了防晒霜好久没往身上擦,结果中午紫外线太强,走了没几步就晒红了手背,宁玺一边儿骂他一边儿给他抹,抹得行骋直喊痛。
又坐了两小时的车,转乘的大巴车才从马尔康终于到了金川县,来接应他们的同学早早就等着了,都是高二的小学弟,穿着防风衣,脸颊冻得有些红,略有些害羞地跟宁玺打招呼。
考了北大的学长,在学校里的传言又那么牛逼,总是让陌生人有些距离感的。
云顶花海是在大山的顶,有云海日出,看星星看月亮也没问题,附近居民的家后面一片山都是杜鹃花。
这个地方还是算未开发的旅游景点,只有当地人带路才能玩儿好,行骋一路牵着宁玺走,掌心热得像攥了炭。
路上行骋瞅着野山鸡从他们面前趾高气昂地过,宁玺手里拿着草根晃它,“今晚做份儿高原大盘鸡。”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盛开了的绿绒蒿、紫菀花看不真切,海拔已经高了,还好两个人高原反应不严重也没多大感觉,另外一个土生土长的男生还有点想吐。
花海附近只有一户人家,专门做帐篷租赁生意的,他们领了两个开始拆,行骋看了看这一望无际的原野,对着他哥们儿说:“你们扎远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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