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响应同意,蔡杜问道:“不知陆大人以为此番调遣多少人手算是恰当?”
陆允略微思索,道:“统共十五万南大营将士,便调走三万。”
江辰一惊:“恐怕有些多了吧?南蛮虽说差北骊差得远,却也不是吃素的,十五万方能与他们交个平手,一下撤走三万人,韩将军能受得了吗?”
陆允不答,暗暗偷瞟了一眼王九斯,刑部尚书会意:“江大人多虑,韩将军打的是胜仗,这般撤回三万打得了平手。再说这批人手援助西北军胜过北贼后还可即可归回江南参战。南方的战事不急在一时,真正火烧眉毛的是即将大雪封山的威州啊!”
江辰皱紧了眉头,他虽然是个文官,五十多年从官生涯里从未沾染过什么排兵布阵之事,却本能地觉察到此事如此决断太过草率,这般顾此失彼拆了东墙补西墙,着实考虑不周。最可怖的结局便是西北军被北骊拖入长时间拉锯战脱不了身,江南这边十万多人又撑不住那么久,两厢俱损,得不偿失。
蔡杜也意识到问题所在,便声援江辰:“江大人这般思虑周全,是忧心南北皆失守,两方攻入,扫平中原。应当减少调兵数量,确保眼下占优势的江南战局得以保留现状,不出纰漏。”
按察使赵彦:“此言在理。”
陆允:“那便缩减人数至一万五如何?想来对于江南战局说不上有什么大影响,于西北军却是雪中送炭。诸位以为如何?”
对方既然已经做出让步,朝局之中也不好太过斤斤计较。况且江南形势的确大好,一万五应当无损全局,江辰点头同意:“一万五正合适。我这便草拟文书传给陛下和董大人。”
一封文书十一月上旬自京都发出,不到中旬便送到了秋笙面前。
北骊经那一役大受创伤,耗费了半个月来休养生息,西北军虽说是战胜一方,却也担受了巨大损失,这十几日双方忙着各自恢复元气以便再战。若是此时自南大营来一万五精兵,对于眼下局势而言无异于西北军胜券在握。秋笙专心致志地折磨了克斯整整一天一夜,都快把自己折腾疯了,这封信便是一颗强有力的定心丸,瞬间就把他神游天外的魂儿叫了回来。
秋笙亲自跑到帅帐送信。这两日高立的伤也算好了几分,能下床活动活动筋骨了,秋笙就马不停蹄地来闹腾他了:“高将军!援军将至!”
高立正一瘸一拐地舒缓麻木的腿骨,一听这话,腿也不疼了伤口也不打紧了,几乎是把信抢了过来:“当真?”
“朕还骗你?”高立也就二十岁出个头,秋笙看着这大哥匆匆浏览一遍就高兴得神魂颠倒,几声大笑不好出口,只好闷在胸口里,几乎憋出了内伤,“一万五军队,没问题就给董琦盖个军印把兵调来,麻溜儿的。朕不跟你闹了,再去照顾照顾那主帅大人。”
高立一愣:“还审啊?”
“就快了,不愧他是天狼军主帅,骨头真是硬…不过没事儿,”秋笙耸耸肩拽来小布包就往外晃悠,“我把他一身钢筋铁骨软磨硬泡一块块敲碎了就是,就今明两天的事儿,口风绝对保不严。”
高立没亲眼见过秋笙“照顾”克斯——确切的说谁都没亲眼见过,只是听姜瑜等几个站岗查哨的小兵形容过那刚硬蛮横的天狼主帅受完刑后口吐白沫的惨象,笼子里全是污浊的鲜血与呕吐物的混合物,前日那味道跟这个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他自己也听到过克斯那时候的惨叫声,完全不像是个人的声音,听得全军将士心里直发毛。
大理寺和刑部真应该跟皇帝陛下好好取取经,学学怎么由内而外地彻底摧毁一个人的意志和肉身,让一个活人变成一堆只会说胡话的烂肉。
不过秋笙可没打谱把克斯变成烂肉,他留着这小子的脑袋有大用。
开锁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克斯的耳中,这个一天前还信誓旦旦不会被任何事任何人击垮的大将此时竟像个受惊的孩子,颤颤巍巍地缩到了角落里,竭尽全力远离那个静静靠近他的男人。不久前还傲然无畏的眼神中满是□□裸的恐惧,他的牙关都在咯咯作响,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身上的衣服。
整整一天一夜,这个恶魔不眠不休地换着招儿弄他,切了肉码好了烤熟喂给他,不吃便拿小锤子轻手轻脚地慢慢敲碎他一节指骨。切完了肉片刻不等地上药,生怕他不小心感染了翘辫子,疼晕了就拿冰块儿搁在伤口上激他醒过来…一轮一轮非人的折磨规律而精准地在他身上实施,每轮间隔大约一个时辰,那恶魔声称担心他痛的麻木再无感觉,浪费这一套精细道具。这期间那人也不许他睡觉,一条蛇皮鞭啃噬着他的脊背,说痛不痛说痒不痒,一股子难受劲儿别提多抓心挠肝了。
一如既往的二十四个时辰,在克斯这儿被秋笙锻造成了人间炼狱。
他缩在角落里,终于无路可退,只能发出绝望的嘶喊。嗓子早在轮回的折磨中糟蹋哑了,此时再叫,像是一头被割了喉咙的野兽,临死前无能为力地哀鸣。
“别喊了,难听够了,”秋笙慢慢蹲下身子,在这个铁笼子里,他总是将所有动作都刻意放缓,意在延长对方担惊受怕的时间,进一步毁灭心理防线。
“今儿咱吃什么好?肋骨脆生的很,不如撬下来两根蘸着香油碟啃啃?”他从小布包里掏出一把老虎钳来,装腔作势地双手打开到最大角度,这种行为在正常情况下会被视为羊癫疯,只是克斯的精神已在崩溃的边缘,任何一种拉扯这根细线的动作都能让他陷入莫大的痛苦之中。
大多数时候,真刀真枪地砍上一次倒忍得住,最可怕的是脑海中根据不知道哪辈子倒腾出来的记忆自己想象出一打魑魅魍魉,断头刀没下来,先把自己吓死了。
“你…别…你你你..”
秋笙从善如流地放下老虎钳,凑近了对准克斯的眼睛,在对方的视线范围内贱兮兮地笑了一下:“好,不吃肋骨。还刮肉吃吗?…你看看你这身子,肉都快刮没了,这可吃什么?”
一提到“刮肉”两字,克斯便抖如筛糠,汗如雨下。他挣扎了好半天,终于认命似的呜咽一声:“我…我告诉你,我告诉你…”
秋笙脸上的笑瞬间收走,手指用力攥紧了衣角:“你告诉我什么?”
“…赤血,赤血的方子…”
第14章 威州
嘴上说着放任崔嵬使自己在昆仑山扑腾得翻天蹈海都不稀罕回去,见风使舵的阁主最终还是怂包地决定暂将编制了小半本的医术搁置一旁,准备披星戴月地在云鸢发现之前蹿回崔嵬阁去。
行装都打点好了,楚翛看着跪在眼前的老太医轻轻磨了磨后槽牙,这人简直像块撕不掉的狗皮膏药,是他此生遇上过最大的麻烦。
“刘大人,楚某归乡是当真有赶时间的要事在身,片刻耽搁不得。您这又让楚某跑趟威州,不是楚某存心误大人的事,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话看似言之凿凿句句属实,实际上全是楚翛信口胡诌的。云鸢自千万里外不紧不慢溜达回来,中途又必定受各地美景蛊惑迟迟不归,少说也要大半个月的时日,再说雪千里的威力摆在这儿,就算真是逼得紧,少睡一会儿觉也就是了。
“楚公子啊,老臣也是奉命行事,陛下命令老臣务必备好各类药品让公子您送去威州。”自从上回被这鬼精的青年逼问出实话,刘安就怎么可怜怎么演,他知道这人心软,必然受不了这一套,“公子若是执意不去,陛下倒不会责罚您,只是老臣违抗了圣明,朝不保夕罢了…”边说边拿袖子用力抹眼角,硬是蹭出了几滴假兮兮的眼泪。
跟软硬不吃像个铁桶似的秋笙不同,楚翛这人最见不得别人哭鼻子,但凡有事相求,无论是谁,当着他的面掉眼泪绝对能把人制得服。
“刘大人…”
刘安一听楚翛的语气软化下来,赶忙乘胜追击地抬起头来拿搓得通红的兔子眼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深受贵族欺压满大街要饭的乞丐都没他招人心疼:“楚公子,老臣求求您…就当帮老臣个忙…抗旨不尊可是大罪啊,老臣上有老下有小…”
怪不得古人说“君者,臣之表;臣者,君之影”,敢情大越朝堂上下拥有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已然成为一项基本技能。
楚翛微微皱眉眯着眼看他,佯装出来的威严被老头的眼泪浇得支离破碎,无奈张了张手:“药呢,拿来。”
不就是去见个小流氓皇帝么,他楚翛二十年怕过什么?
刘安大喜过望:“老臣多谢楚公子救命之恩!”
远在北方威州战场的秋笙对刘安这个软骨头老头早把自己出卖的事儿全然不知情,还在滴答着口水等美人送药来。
只是留给帝王胡思乱想的时间实在少得可怜,连睡觉的空闲都难寻,秋笙三四天脑袋几乎就没沾过枕头,一个克斯,就快把西北军众将领逼疯了。
“克斯交代的赤血方子,”帅帐中,秋笙整理过克斯勉强提笔写下的草书字稿,揉揉酸痛的太阳穴,转手交给了董琦,“董大人先看看,若有不妥,朕再审一次。”
逼供本就是件极消耗刑官体力的大事,何况对于秋笙而言,真刀实枪刮人肉也是头一回,以往忽悠那帮土匪时,用不着动真格的,光是晃两下尖刀就能吓趴趴了。与其说是他在逼问克斯,不如说是对方在折磨他。
来威州不过区区四五日,秋笙便清减了不少,究其原因,还是看着肉就胃里泛酸水,被逼的当了好几天和尚。
董琦看在眼里,实在是不忍心把自家皇帝往火坑里推:“就算是真有问题,也犯不着再让陛下亲自动手,交给高将军就是了。”
“他?”秋笙直起腰来抻抻筋骨,“他能吐人家一身。”
“…”没见过秋笙行刑,都以为他用的不过是大理寺中寻常的刑具,董琦不便再与他争论,一眼扫过去,只见前几例□□都与红炼大同小异,唯独最后两个陌生的名字他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困惑地摇摇头,“陛下请看,这最后两例,请恕臣从未听闻,恐怕…”
秋笙看也不看:“硫炭木和皂药菱。”
“是。”
“你从未听说过,朕倒是有所耳闻,”秋笙脱力地靠在房梁上,眼底是一片青黛色的黑眼圈。他右手看似无心地搭在左侧小臂上,实则在暗自施力敲打着血脉,强撑精神,“从前朕还是南萧王之时常在天城枫树林、花都青竹林打土匪逗乐,掏过天城一窝土匪的老巢,他们有一本专门记载各式□□的古籍,详细记载了这两种火石的用途和存在地点。当年这窝土匪应当是使用了这两种东西制成炮弹用来攻击,只是威力明显比不得北骊。”
董琦会意:“制作炮弹时各类火石的用量方为关键所在!”
秋笙轻轻点头:“估计是这样。”
董琦面色凝重地看了满面肾虚之色的秋笙,表情渐渐变得悲天悯人起来:“那岂不是要陛下…”
“无妨,”秋笙大度地摆摆手,“朕现在再问他一回。”
董琦:“陛下大可歇息片刻再去,龙体要紧!”
“朕歇息,他便有了喘息的机会。等他一觉睡好了,朕就得把他放松的弦儿一点点再拧紧了,再重来一回,那这龙体是真不想要了。”秋笙收拾收拾小布包,回头冲董琦笑笑,“再说了,骊戎不知何时再开战,咬着时间办事儿,还是得抓紧…董大人且宽宽心,朕小心些便是。”
他笑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年,肩上千军万马的重担被他尽数吞进腹中慢慢消化,董琦竟对着他一闪而过的笑脸晃了晃神。
秋笙这边刚要出帅帐,迎头就遇上姜瑜:“陛下,帐外有个从御医院来的楚翛公子,说是带来了陛下吩咐的药物。”
一身的苦楚疲累瞬间抛诸脑后,在听到那个久违的名字时脉搏就有失控的趋势,不过三五天的工夫,不过匆匆一面之缘,却恍若痴情人如隔三秋般难以忍受。
“让楚公子进来。”
不知道姜瑜何时退下的,只记得那人撩开门帘侧身进来,衣袖挥动间隐隐的药香,长身玉立冲他行了个礼,依旧是带着清浅微笑的一张脸,像极了精雕细琢的美人像。
秋笙内心无数次唾弃自己,不就是生得齐整点儿么,你一阅尽天下佳人的堂堂帝王,至于一见着人家就飘飘欲仙不知所措么?
没出息!
“刘大人让楚某送点儿东西来。”楚翛是个半夜里照样摸黑看书写字的好眼神,秋笙这点小动作自然逃不掉他的法眼,只好偏开头躲了躲,“陛下若是没什么要紧事,楚某就先告退了。此去青州,用不了几日便可归来。”
秋笙这才算回了神儿,发觉董琦已经很见机行事地溜了,偌大的帅帐里头再没了旁人,一颗色心难以抑制地狂跳起来,一伸手就去揽楚翛的脖子。
楚翛本来一见到他就尴尬,放下药包正想撒丫子往外跑,就见某人一只魔爪劈头而来,连忙伸臂一把架住,刚拆了这招,就见秋笙探出另一只狼爪,心怀不轨地抓向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位置,再想过招非得把这帐顶掀了不可,考虑到对方不讲理耍流氓都有一票小弟支持的身份,楚翛愣是生生刹住了一记力道十足的手刀,闪避不及,给人一把搂进了怀里。
楚翛:“…”
秋笙一双大手不偏不倚地掐在他劲瘦的腰上,两人贴得极近,楚翛抬起头来去看他的眼睛,四目相对的时候,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快了半拍。
秋笙本就比楚翛高小半个头,又拿臂膀紧锢着他的脊背,饶是楚翛性子和顺温柔,也受不了这种被当成娇柔女子对待的耻辱感,他几乎在对上秋笙眼神的一刻便出手推开了他,急慌慌地倒退到墙角,声调有些不稳:“陛下自重。”
秋笙正迷迷糊糊地回味着那把小腰的触感,一听着楚翛的称呼,一口痨血差点儿没喷出三尺远:“…谁告诉你的?”
“没人告诉,我自己猜的,”楚翛淡然道,“陛下露馅儿露得太明显了。”
秋笙:“…”他无可奈何地一抬眼,见楚翛红着脸靠在墙角,一脸受到恶霸欺凌的小媳妇儿样,心里顿时柔软下来,连声音都比平时温和了不少,“那个…方才冒犯了…你别放在心上。”
楚翛心说:“我倒是不要紧,你别放在心上我就谢天谢地了。”奈何秋笙没听见他真挚的愿望,天王老子土地公公也没空搭理他,只听那小魔头慢悠悠地补上一句:“这事儿等我以后名正言顺地把你顺到手再说,我们来日方长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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