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哼一声,却收效立显地驱退了满脑子的龌龊肮脏,秋笙将无处安放的眼神直套在鞋尖上,再不敢去看楚翛泛红的脸,万分正人君子地避开隐晦部位托起了他的膝弯。
好在这酒鬼酒品还算不错,知道老老实实不乱扑腾,很是顺利地被转移到床榻上,秋笙捂着眼随手丢了一床被子胡乱把人当毛毛虫裹了个结实,半刻不敢耽搁,眼观鼻鼻观口地同手同脚挪了出去。
甫一出门,便被漫天纷扬落雪冰的彻骨寒意,一激灵,心头却是暖融融一片,轻呵了口气在两手之间,淡笑一声,无声无息地走了。
楚翛到底不是个长条形的毛虫,没睡一会儿便拉拉拽拽地把被子扔到了床底下,自己环抱着身体吸溜了一晚上的鼻涕,桓天大半夜终于从御膳房回来了,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番不怎么风雅潇洒的景象。阁主前几年辛辛苦苦在这孩子心里维持的形象瞬间支离破碎,碎成了一地面渣。
罪魁祸首彼时正窜到议政殿找江辰去了,对此事毫不知情,不过想来他是很乐意这种情况的出现,甚至可能会臭不要脸地企图令全天下人都对他家阿翛没半分非分之想,上至八十老母,下至垂髫少儿,但凡是个活人,就要扛着大刀赶得远远地,恨不得把那些看到过他的人一双眼睛都活剜下来。
秋笙这种近乎极端的不安只在楚翛这儿时不时冒出点苗头,此时他正坐在江辰对面,身边是胡天都、蔡杜和董琦,听着三人各不相同的政见高论,却并无半点忧虑焦躁之意,只是轻轻叩着茶杯沿,偶尔点点头以示赞同。
众人觉得吵吵地差不多了,纷纷抬头询问秋笙意见。
“摆平崔嵬阁的事朕已经全数交给净生大师去安排,无论大师是交给谁办这个事,胡大人,你跟着去。”秋笙随手从怀里摸出一块腰牌搁在桌上,“走的时候带一队御林军同去,万事当前,以天渊寺僧人安危为首。务必把人一个不少带回来。硫炭木和皂药菱搬回别急着运到楼兰和鬼觉国去,先放库藏里头给朕过过目再说,这事小心着办,崔嵬阁不是好惹的,一切听天渊寺吩咐,别露了身份,山上人对咱们有旧怨。”
崔嵬阁与大越纠缠复杂的关系只有零星几个皇室中内亲知道,再就是学杂了知识的方久,连秋笙都是从他口中得知的,胡天都自然是不明了这茬儿的,不敢细问,点头接下差事:“臣遵旨。”
秋笙摆手免了他的礼,转而向蔡杜:“蔡大人。”
蔡杜年龄不大,却大腹便便的行动不便,躬身行礼都不太方便,秋笙才特意将此人的大礼全免,他也只是做了个揖:“臣在,但听陛下差遣。”
“苏万越将军那边的海军先放高致闲了,大老人家也该好好歇歇,你在近两年内的武试贡士里给朕挑五六个上数的好料,唔,文试也仔细看看,有真才实学、有心为国排忧解难的都带到朕眼前来。还有,宫里的官儿看好了,别趁着朕不得空管他们就沸反盈天了。”秋笙习惯性地揉揉下巴,“告诉那些闲的没事儿老是收民间银子的老东西当心点儿,没眼力见看着国库都快空了么?等皇宫里揭不开锅了,朕挨个儿抄他们的家。”
蔡杜连连点头,脑子里盘算着要不要先拿自己家开刀。
天子既为群龙之首,文武百官的言行举止难免渐渐趋同于皇帝,先帝身先士卒地做出了视财如命的表率,还忙不迭地在揽财的同时挥金如土,这简直是恨不得给每个大臣发一个“贪官污吏最受用,受贿纳财极高明”的匾额天天在府邸门口挂着,身在这污泥之中,谁能清明得了?
蔡杜身为六部旗头吏部的一把手,在心智尚不坚定之时便代父任职,立刻遭到脑袋长成元宝形状的先帝惨无人道的荼毒,要说此人如淤泥而不染是朵傲骨白莲花,是个长脑子的都不信。
秋笙冷冷看着他被酒肉猪油养出来的大肚腩,佯装出一副对此不知情的模样无辜道:“这可要多多劳烦蔡大人,朕听说这京城中身上干净磊落的早不剩几个了,还望蔡大人严明裁决,替朕分忧才好。”
他不能洁身自好,堕入无边深渊,可有人能。
礼部尚书胡天都呈上的折子上明白写着大越近数十年出纳额以及各位大臣理应拿取的俸禄,对比每年先帝祝寿时献上的贺礼、各自府上王孙千金的开销用度及各项支出,根本就是入不敷出,而这个超出的数目,往往是五百两银子往上走的。
若是自己也不清白,没人敢把这么多重臣都一兜举报出去。
蔡杜是个聪明人,只是眼下他显然低估了这个新任帝王的水准,来不及仔细思考便一厢情愿地认为秋笙是真的没看出来。
自古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早尝过了动辄挥斥重金买笑的滋味,谁还能忍受得住老老实实吃那点朝廷俸禄过清贫日子?
秋笙没心思去练读心术,自然看不出这狐狸藏在背后的尾巴,便单方面以为这事算是暂时结了,挥挥手道:“二位先回去歇着吧,江大人,朕有话说。”
江辰一直支愣着耳朵在一边旁听,听了这话立刻单膝跪地:“陛下。”
眼看着那两人走远了,秋笙晃晃杯子示意加茶,把李辞也给打发走后,伸开双臂抻了个幅度极大懒腰,保持了这个动作好半天,总算是将一身正襟危坐挺僵了的筋骨舒活开了,一睁眼竟看到江辰还不换姿势地跪着,无可奈何地皱皱眉,只好几步溜下去把人强行搬到凳子上坐好:“这人都走了,跪给谁看啊江大爷?”
江辰一张起皱的老脸看起来十分憋屈:“老臣请罪。”
秋笙被他一句“老臣”叫得腰疼起来,活像是吞了苍蝇的表情更是看得他眼疼:“江大爷,您老何罪之有啊?”
江辰:“内鬼没在和谈前查出来,没替陛下赢得先机。”
“快别,我正是要来和你说这事的,你这一请罪,岂不是要撂挑子不给干活了么?”李辞端上两杯茶来,秋笙偏偏头让他先给江辰送去,“你尽管放心,我怀疑谁也不能摊到你头上来,就算我爹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你也算是鞠躬尽瘁了不是?”
江辰大惊失色,好险甩手将杯子扫到地上:“小笙,这大逆不道之言说不得!”
“为何?那把民生家国吊在马屁股后头的老头敢做还不准我排遣两句?”秋笙冷哼一声,“就说说他有多能耐,内阁也省了,军机处锦衣卫大权在握,一手遮天。恣意挥霍时尽情将老百姓的血汗钱大把甩出去,全进了那些乡绅大商的钱袋子,敢情拼死拼活,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不是他就可以吃人血肉了?胡大人的折子硬是全被送了火炉烤着借个亮,江大爷,这事儿连你也能瞒过去,知道国库亏空成什么德行了么?”
江辰猛然一愣,秋笙喝了半杯茶润润嗓子:“这国还是国么?开玩笑么?老子负债累累留下一堆臭账让我还,有这么当爹的?有这么坐皇位的?他莫不是以为这皇位是个铁饭碗吧?真亏他死的巧,怎么就不挺到现在好好看看,是吧江大爷?”
一连串回答是或不是都全是纰漏的问题稀里哗啦地扔下来,砸得江辰不知所措,只好满脸写上“不知道”。
秋笙骂了个一溜够,感觉神清气爽,立刻神速地转换面孔,认真地拿起江辰前几日呈上来的奏折扫了两眼,拿起朱笔画了个圈:“你这奏折上说让给王九斯行个方便助他查案,这不行,现在实的虚的都不分明,你别随便用人。这事我让连城去查了,但你这边也别停,现在朝中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全落在那内鬼眼里,别乱了他的步子,得一点点慢慢逼出他的破绽来。”
“陛下怀疑九斯?”江辰震惊不已,“他在我手下十年有余,心性脾气都是极分明的,我以这条老命担保他的清白!”
这老皮球果真一戳就炸,秋笙无可奈何地叹声气,咬了半天舌尖才道:“别有事没事拿你的脑袋说事,我又不是变态,要你的脑袋干嘛?我也不是针对九斯,只是他这一双手底下有多少人给他效力?能都知根知底么?”
见他不言语,秋笙放软了语气添上几句:“江老,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别老是抱着老一套过活。多一个人知道就多层危险,眼下我撑不起,大家都撑不起,我不能甩开膀子带着大伙儿横冲直撞,这跟我进山打匪不太一样,当年全靠国库做后盾,现在呢?粮仓都快成狗窝了,我没资本跟内鬼赌。”
江辰终于搭了腔:“陛下所言极是。”
“别跟我打官腔,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朝里这两天也没什么大事,这两天先在府上歇歇吧,”秋笙道,“先回去吧,明天早朝我问问他们对国库亏空,银两几乎全锁在乡绅地主手里的事有何看法,这事一时半会说不完,你贪懒不来了也成。”
这话说着纯粹是一时哄人高兴的,江辰当然不能因为睡个懒床就不来上朝,此时也只是回应一声,慢慢撤出去了。
他一走,秋笙便冲李辞勾勾手指:“你去御医院请刘安大人到江大人府上走一趟,他这两天操劳得厉害,一身老骨头别再撑不住在这节骨眼倒了,甭管多金贵,只要是管用的好药,就吩咐刘安大胆用。”
李辞领了旨,扭着猪腰子摆着屁股,灵灵巧巧地拧麻花般走出去。
秋笙被他惊为天人的走姿惊出一身冷汗,忙活着赶了好几天的路身子本就发虚,迎面一股冷风直激出了一连串喷嚏。
李辞在门外吊着粗厚的嗓子装尖细地问道:“哎呀,陛下啊,您这是怎么了呀?”
秋笙是不忍心再见他了,趁那还未来得及走远的小太监没再度返回,眼疾手快地一把架住了门闩:“打个喷嚏都要大惊小怪么?没事,你快去!”
细碎的脚步声终于远离,秋笙松了口气,慢慢从袖口抽出一本《黄帝内经素问》,将边边角角抹平了,点了灯翻开古旧的书页。
这书原本是楚翛放在床头的,没狠心揩油只好当个扒手的皇帝便顺手拿来了,打算随便翻翻再明儿一早还回去。
这事全然是在被酒气熏昏了头的情况下干出来的,秋笙一出门,就意识到此举简直可谓荒谬。不过是一个晚上,枕着这书难不成睡觉会睡得香些?像留遗物似的,忒不吉利。
不过想归想,荒唐归荒唐,他还是舍不得放回去。
暂时得不到那个人,也就先凑合凑合霸占着他的东西。
书不是楚翛在藏书阁借的,而是跑花都那一趟从许留山那儿要来的。大概是这个缘故,使得书上并没有御医院里那些老朽近乎腐尸的老人味,倒是淡淡的飘散着墨汁微微呛鼻的甘苦香。
书上满是楚翛飘逸的摘记,有些地方甚至看不清原书写了什么,足见主人用心之深之苦。
秋笙慢慢拂过那些清秀精致的蝇头小楷,不知怎的就幻想出一副美人书法图来,想着想着思路就难以抑制地开始跑偏。他盯着一行“阴阳应象大论篇第五”心神不宁起来,天马行空地想象有朝一日,楚翛能握着他的手亲身教他练字,就凭万岁爷那一笔跟自家十岁小侄字体相似的烂字,他自信自己应该可以获得这个特权。
脑子不在家,眼神至少还是好使。眼内蓦然见了几个小字,神智顿时回了一半。
那人刻意标明了那一行字以示重要,却又偏偏故意写得又小又潦草,秋笙不得不凑近了身子看了半天,这才琢磨出门道来。
“两月之内,天渊寺离魂术,携周雍一同前去。”
第30章 暂歇
和谈一事暂结,四境重归平安,一应事务条理分明安排吩咐下去,秋笙也算是好不容易在百忙之中抽了些许空闲,能每天调出点儿时间来去闹腾楚翛。
要说那一晚宿醉之后,楚翛愣是一口气睡到日上三竿才算清醒过来,秋笙早把医书原封不动重新放好,就算有所偏差,后头追问也可以说是他自己喝醉了碰歪的。楚翛到头来百密一疏,竟半点没察觉出不对味来,就这么被那小贼绕了个套逃了过去。
只是自那往后,秋笙莫名其妙地倏然大幅度增加了来御膳房的频率,闲的没事来转两圈,转着转着就要坐到屋子里去。还有一点,坐着就是坐着,丝毫不逾矩,甚至连毛手毛脚的毛病也改了,倒颇有点浪子回头的意思。
头一回知道了自己喝醉原来会断片的阁主想破了头也没想起来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不明白前一天还恨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的大灰狼为什么突然间就转了性吃素,因此更加毛骨悚然起来。
他猛然间极其懊悔,当初怎么就吃了猪油蒙了心非把净安一竿子支到昆仑山去而不是亲自去,啰啰嗦嗦地写了一封手书秘密传给顾嵬不说,反倒还要在这儿接受此人虔诚无比的注目礼,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想哭都来不及了。
他来的次数多了,桓天再呆也看出来这人每回都不给自己好脸色看,大概是知道此人是决定自己能否自在进出御膳房的关键,于是自家主子也不管了,远远一瞅秋笙晃着老大爷蒲扇溜达过来,便麻利地滚到一旁的御膳房里,留下楚翛一个人欲哭无泪。
“你又来做什么?早朝完了就没有折子要批么?”
过了年后又是十几天,日色渐渐长了,寒冬里不穿夹袄能冻死人的气温也回了暖,楚翛本就穿的比平常人少些,眼下还未开春,便只是穿一件薄衫满屋子晃悠。这下分明的腰线更是让人难移开眼,秋笙常常来这儿什么事不干,眯着眼一看就是一下午。
他看着看着就晃了神,听着说话才算清醒:“折子?折子有你好看么?”
楚翛横了个亮晃晃的大白眼送过去。
秋笙干笑两声:“这不一堆破事都算安排好了,方久操练新军去了,天都带着净安上楼兰卖□□,蔡杜这两天忙着选人,我可不要好好歇歇?阿翛,我前胸还有伤没好利索呢…”
楚翛靠在床边翻动书稿,头都不抬一下:“得了吧,韩将军都能下地走路了,你少装病。”
出于他的立场问题,当时给秋笙留下的药都是从许留山那儿搜刮来的好东西,况且那伤只在皮肉,未动筋骨,这么长时间,就算是烂上几层肉都该长全了。
内伤归内伤,不大动作要去触及,平时便是不显山不漏水的。
何况此人皮糙肉厚惯了的,楚翛看一眼他装模作样按在伤口处的手,好笑地问道:“拍那么重,不疼么你?”
秋笙轻笑下正要开口,李辞却非常煞风景地从门外进来了:“陛下,蔡大人请见。”
楚翛正要找面具戴上,迎面却飞来一个轻薄的□□,正正好贴合在脸上,他一愣,听秋笙似乎是憋着笑说道:“再戴那个你整张脸就好没边儿了,这个是好东西,你先用着。”
确实是好东西,放在手里极薄的一张,眉眼口鼻却画得精致巧妙,竟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明明戴上没费多少力气,却贴合得紧密妥帖,像是无论如何动作都十分稳当似的。
31/118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