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轻烟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眼神逐渐柔软下来,嘴角还残留着丁点微微留香的红豆沫,颇有些费力地从床上坐起来,就着这个不怎么舒服的姿势,亲昵地将嘴唇蹭过他的唇角。
感受到他全身剧烈颤动一下后,便是死尸一般的僵直,吕轻烟甚至自以为冲撞冒犯了他,微微侧头一看,却见他一张俊脸红成了颗大号番茄,连呼吸都要不知所措地自窒起来。
她低眉浅笑,伸手擦过他干燥光滑的侧脸,一双微带薄茧的小手自耳廓向外慢慢摸索,揉到后脑时将两手交错扣紧,对着他耳侧轻呵一口热气:“第一回 ?”
“啊…”耳畔一片湿润的温热,他竟是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再一细想,竟是面红耳赤,“不,不然呢?”
这般英挺俊朗的长相露出纯情脆弱的处子模样,倒是平添三分引人心醉神迷的魅色。明知这场情意之起在她,日后结局道义如何也早已被人算计完毕,她的手仍是黏着在他微凉的后背上缠绕不停,慢慢摩挲着他微微凸起的脊椎骨,轻巧地勾住了腰间束带,极缓极慢地露出大片白皙的前胸,长叹一声,手指灵巧穿过障碍,紧紧抱住了身前的躯体。
不要停下来…求你。
她在轻微的疼痛之中,近乎有些绝望而自虐地狠狠咬住自己的手指尖,在了无尽头的昏花黑暗之间尝到了腥味,却是无缘无故地哭了。
“宫何…”她听到他的嘴唇发出细碎的嘤咛,在双唇离开她柔韧身体的瞬间,在漆黑难耐的黑夜中愈发清晰,几乎恶狠狠地烙印在她残缺不全的心口,令其再一次支离破碎。
我也算是圆满了…昏昏沉沉间,她献祭般无声低语,无可奈何间,眼底再映不出泪水,只知此番行为于己于他而言,除却未来千百日带来挥之不去的痛苦之外,再一无是处。
心甘情愿,自堕深渊。
净然自肺腑逼到指尖流出的温热鲜血终究烧尽,两个人影在半空之中迷迷糊糊对视半晌,这般虚无缥缈的东西原本是产生不出任何实质性物体的,可那两双清明悲戚的眼睛在双双相对的一瞬间,竟是自黑洞洞的眼窝中缓缓滚出一连串晶莹剔透的水液,砸碎在地面,简直像是要活生生砸出个圆坑来。
子时月光如洗,温润光辉映在她脸上竟像是一团灼热滚烫的火花,将那朦胧的皮肉烧得滚沸,净然恍惚间竟问到了皮翻肉卷的炙烤气息,迎着莫须有的火光冲天,看着吕轻烟挣扎着伸出双手,缓缓抱住了满面痛苦的楚筌。
“我先为北骊三军统帅巾帼将军,后为君帐之中宫何姑娘…”烈火烧到她的喉咙,呛得她难以开口,却仍是紧紧抓着男人的双手不肯放松片刻,直到那双手也被烧得七零八落抓不住东西,这才哭喊着补上一句,“楚筌!我…我…”
最后之言未尽,却已是灰飞烟灭,连同楚筌不明就里的虚魂缓缓消散,终究重又化作书页中一抹灰黑的字迹,悄然无痕。
楚筌的心魂被控制着不知溜达到哪里去,便是被佛家肺腑之血逼出些许幻象,却仍是听不到看不见,五感顿失,只不过凭着心中丁点本能掉了几滴眼泪,吕轻烟最终坦白言说的几句心窝话,他是半句没听到。
佛光渐渐消散,净然慢慢合上古籍,将它束之高阁,只愿往日千千岁,这本浸饱了心头炽烈鲜血的史书不会再度被后人翻开,愿那深藏在无可言说心绪之后的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思伤怀,不必再血淋林地被连皮带肉地被揭下来。
身负天涯流离客,为君枕边梦中人。
一早在百年前流入轮回之中,如今不知去向;一执着于深仇大恨不忍不敢放手,亲手将自身魂魄烙上再难消除的印记,却唯独不愿奔赴阴曹地府阻拦深爱之人转世重生。
你我彼此耽误,纵然今朝早已不知你当年哪句情话可当真,却迟迟不肯将这番因果之债假托你身上,若是难咽此志此心,只好半数加诸无谓之人,半数归结自身,送她一清明无忧来世。
“熬药时当心些,我们这地方简陋的很,你得小心握着这锅把儿,往外倒时倾斜莫要过大,这玩意不是什么稳妥物件,一个不当就容易出溜滑…”一面替她上药,一面碎碎念,他不过一个抬头,竟是恰好撞上她来不及收回的眼神,而看着她神色如常,想来是压根儿没想躲。
虽说有过肌肤之亲,他却还是个有些羞赧脸皮薄的青年人,一时间便再度红了脸:“阿何?”
她将裹满清苦草药的左手轻轻搭在楚筌的肩膀,右手缓缓覆上他微红的脸颊,似是轻薄般微微磨蹭:“小伤罢了,这般在意做什么?”
闻言,一向沉默寡言的男人竟一把握紧了她的指尖,凑近了些,吕轻烟甚至看清了他鼻尖上点缀闪烁的小汗珠。
欲言又止数次,他像是终于琢磨好了词句,一字一顿道:“阿何,我从未与任何一女子相近至此,既已倾心倾力相托,此生此世便认定你一人。你于我而言独一无二,我不愿见你有所伤病疼痛…我会自责。”
她在那样虔诚而专注深情的眼神里微怔,连心魂都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
“你已是我的内人,我会…”话至如此突然一顿,他舌头再次打结,好半天才磨蹭出来后半句,“我会心疼。”
她定定地盯着眼前双颊通红的男人,猛然间泪如雨下。
若我当真能够只做宫何一人而已,家国天下自此与我无干,若外敌进犯,亦可与这个男子同生共死,该有多好。
“吕轻烟,你身怀贼人之子却不愿自净其身,可知该当何罪?”
自始至终低眉顺眼跪伏在地上的女子突然间抬头,苍白如纸的面容上竟绽出些许冰凉的笑容,神色狠厉而冷漠,像是那个战场上所向披靡的铁血女将再度挂甲而来。
“罪人别无所求,但愿速速求死。”迎着数百人惊愕难言的目光,她一字一顿,口齿前所未有的清楚,“但绝不是在这里。”
族长脸色大变:“轻烟!”
一旁军师见族长就要绷不住面具,连忙出列厉声喝道:“吕轻烟!何为不在此处?你生而为北骊之人,死便亦是此山此水之鬼!”
他这番气势耍得着实不错,可惜吕轻烟的心思压根儿不在他身上,她只是冲着族长铁青的面容轻轻笑了,继而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生生砸出满头满面的鲜血淋漓。
“你我之间,仁至义尽,已两清了。”她在缓缓流淌的血流中慢慢闭上了眼睛,“放我走吧。”
第70章 险境
开春时节,万物复苏,南大营在南蛮出动铜铁假人的情况下,全军拼死搏杀,硬是将萨满川木为之颇为志得意满的大军打得四分五裂,最终竟从他手里夺回了江南偏角的三郡,无疑为军队打了一针有力的强心剂。
然而整体战况仍是不容乐观,针对于秋笙这边的火军而言,更是火烧眉毛,一时半刻不敢放松。
萨满川木在这最终之战的战术选择上可谓走了一步再险不过的棋,他将整个大军分为五小队,其中三队追着火军屁股后头穷追猛打,再加上精心调配出来的死士军团死盯秋笙一人,很大程度上消解了南大营其余军队所受的火力攻击。最初几日,韩建华还试图扭转改变对方这对万岁爷极其不利的战术,再过些日子,发觉萨满川木这回是王八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拿秋笙开刀,只好趁着另外两队进攻防卫松懈,深入腹地抢地盘去了。
秋笙一人承担了萨满川木五分之三还多的攻击,那头何灵雨似乎被些闹腾事牵绊住了,竟是未能按照约定之期前来。万岁爷凭着自个儿三脚猫的机巧功底,能看出来这是个铜铁假人已是极限,再往后研究其弱处机关纯属痴人说梦,一时也只能被这帮杀不死的小强追着满天下乱跑。
他领头带着假人军溜达到了江南最为偏僻的小土丘里头转悠了三天三夜,发觉当缩头乌龟这招数还挺好使,毕竟火军都是在江南操练演习到大的,周围圈圈绕绕地形随便一转就能把这帮黑鬼甩晕,但跟个过街老鼠似的日子实在不是个滋味,尤其是急着收复江南其余五郡的秋大爷,心急火燎地都熬出了两三根白发,差点儿没把李辞吓飞了。
“这帮鬼东西体力太好,这么耗着不是长久之计,得先试试水儿,”秋笙在沙盘上画出个圆圈,“明晚打伏击,我还就不信他们真没致命点。”
“何姑娘未到,秋爷,这才不过半月,会不会太急了些?”
秋笙闻言一点头,正要开口回答,却听外头来人传话:“秋爷!韩将军加急军报!”
“念!”
“江南再下一郡,线人传来消息,萨满川木准备改变战术,将兵力大幅度从火军身上调转到枢军甲军处,以便暂时控制局势。萨满大势已去,军师之言,不出半年,江南必将收复。”
秋笙咬紧了嘴唇冒尖的死皮,缓缓沿着皮肤纹理撕扯开来,拿门牙研磨着沾染血丝的皮肉,好半晌,总算开口道:“展信纸。”
李辞举着文房四宝候在一旁许久,闻言连忙捧上前去:“陛下。”
他嘴角微微渗着血,却不知为何浅浅笑了出来。
终于给了他一个恰到好处的反击理由,南大营火军此番无论如何,必要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力争江南。他不知秋维是如何从那早已华而不实的国库中掏出这么一大笔银子,就凭那数目,堵上了先前向楼兰鬼觉国的欠债不说,就是再多购置一批军械粮饷都是绰绰有余。
这显然不是依靠先前朝廷与楚翛共同商讨出来的计策能够达成的地步,秋笙心中自然生疑,却碍于战场之上万事都必在半刻之间速速解决,着实是没工夫一五一十将此事来龙去脉想清楚,只能暂且任凭秋维在京城中兴风作浪,反正依着秋笙自己的说法,这此后便是秋维的江山天下,他自个儿乐意咋折腾就随着性子来,苦果报应是这人受着就是。
纵然秋维供上来这么一大堆银两物资,秋笙还是能看出些许深藏不露的捉襟见肘,料想此人虽然有奇招接应,但若是再让他抽一次血脉,恐怕是一回不如一回。
战争不能再持续下去,秋笙轻声叹息,无论是黎民百姓还是自以为尊的文武百官,都撑不住了。
他寥寥几笔写完军报,交给信使带去,握紧承影剑掀帘出帐,点亮一枚军信弹,借着那一瞬间的亮如白昼,便唤醒了陷入深眠的众位将士,数十万大军于顷刻间无声无息集合在此,中心之处,赫然占了个身着轻甲的高挺男子。
“从今往后,再不撤退!明早曙光未亮时,便与之来个你死我活!诸位将士!”秋笙提起一只沉重的大酒坛,扬眉一笑,眼神间杀气毕露。他右手执剑左手随意一仰,便灌了口热烈辛辣的苦酒入喉,连同着喷出热气都有三分铁血傲骨,“可有必死之心,与我同赴场黄泉路——”
酒碗在手,竟如同提着一颗沉甸甸的项上头颅,饮罢抬手就着冰凉地面磕了个粉碎,俨然已将自身生死置之度外,吼声高可震天:“誓死追随南大营!”
秋笙看着众将士因烈酒与激荡心绪而通红的脸庞,常年的风吹日晒将这帮生于江南的俊秀小生都淬炼成了英勇兵卒,那或英挺或清秀的面孔之上,全然是彻头彻尾的忠义愤然。深深浅浅的伤疤横过长眉,到眼尾处堪堪停住,一双明亮似星辰的眼眸神采奕奕,原来生而为人有所信仰坚定,竟是这般无可阻挡畏惧的英雄模样。
提在手里的酒坛,摇摇晃晃半天,终是轻巧落在地面,秋笙在这般热忱激烈的气氛之中,却是微微红了眼眶。
韩建华说得不错,自从遇到楚翛后他便开始有些细枝末节的变化,直到后来不知何时何地,竟是拿这条性命当个宝贝,不舍得死了。
他狠狠闭了闭眼睛,推手敲碎了仍盛着半坛美酒的酒坛,高声下令:“火军听令!各方面准备,各千夫长留下领命!”
“是!”
没人听出他压抑在喊声中细微的哭腔,这个数十年如一日强大过来的男人连心头仅有的丁点柔软,都要处心积虑地小心掩盖遮藏。迎着钢刀直面而上前,也不过只有须臾得以感时伤逝,背负着太多太沉重的名号,连所谓“秋笙”全部真情傲骨,竟都留不得了。
此时此刻,战事身外之物,皆是拖累。
火军军师是个将夜间打伏击各种机关巧处皆烂熟于心的好手,此人比起那些心窝眼儿有斗大的将士自然细心得多,等着千夫长排成一列自帅帐中标杆溜直地出去,他不过撩开帐帘往里一瞧,便自觉主动地闭上嘴站在一旁候着。
秋笙正端端正正立在桌上沙盘边,留给军师一个长身玉立的侧面剪影,他长睫掩过眼底光辉,目光静静落在挂在墙上的一把万尺弓上,腰背挺成几乎一条直线,肩膀却似乎再承受不住似的塌下来,凭空为这铁血将军添了些莫须有的脆弱凌乱。
那目光竟有些不易察觉的微妙深情,或许常人不知,可这万尺弓却是有两把,若是他运气好些,另一把大概正握在那人温热柔软的掌心,被那灵巧细长的手指漫不经心把玩,倒不像是件杀气腾腾的武器,反倒多些现世安稳的静好温润。
他专注凝神看了那把万尺弓许久,好半晌,才缓慢而痛苦地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转向在一边等候的军师,笑道:“军师倒是很会看人脸色。”
“秋爷,”以秋笙深厚武功来看,定然在他刚一入帅帐时便洞穿有他人进入,此时乐于回头接话便是再无大碍。万岁爷心思虽说不深不狠厉,却着实是他大半辈子见过的人物中最难猜其心意的一个,军师便即刻转开话题言归正传,“若是要趁夜色未退打伏击,最好速速出征。”
秋笙闻言扬眉一笑,提剑锁甲走来,眼眶微红:“那军师还等什么?”
那模样太不寻常,军师不由一怔。
“若是我战死沙场,日后会有只白色小丑鸟飞来至此送信一封,劳烦军师将那信烧给我瞧瞧,再一件,”他探手入怀,取了封以红蜡封口的信件递交出去,眉眼间似有隐约不舍,痴笑道,“将这信绑在那鸟爪子上的信筒上便可,那小东西认路。”
军师下意识接过沉如千钧的信件,还未来得及答话,便见秋笙已是悍然出帐,再无半点停留。
他抬眼看了看晦暗不明的夜空中星星点点的微弱光辉,眼底最后一丝温存也悄然逝去,抬手炸响了今夜第一只军信弹。
“南大营火军三十万将士!何在——”
漫天遍野,一声高亢低沉爆响:“属下在——”
秋笙看着远远追过来的、以铜铁假人为首的地方大军,飞身上马,用穿戴着钢甲的手指轻轻抚弄着雪千里柔顺的长毛,横刀直指天角微光:“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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