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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栎出去之后去了东河，在河边的草地上盘腿而坐，看着奔腾而过的河水发呆，不知不觉间就想起时常见不人的父亲，想起半夜醒来听到爸妈房间里奇怪的响动，想起父亲日渐消瘦的身形，想起母亲崩溃的样子……才意识到，其实有很多迹象表明家里已经翻天覆地了。
荣栎在河边带了没多久，陆林走了过来，坐在了他的身边，荣栎没说话，陆林也没说话，只是陪着荣栎坐着。
“去喝酒吧。”良久之后荣栎突然说。
陆林点点头说：“好啊。”
两人就近在河堤边上花园的烧烤摊上要了两箱酒，荣栎也不说话，就一杯接一杯的往嘴里灌，陆林也没有拦着他，只是默默的陪着荣栎，最后酒基本上都是荣栎喝的，荣栎酒品还挺好，喝完最后一杯，二话不说趴在那儿就睡了，陆林把荣栎扶起来靠着自己，结了账就拖着荣栎回了自己家。陆林其实之前和荣栎他妈通过电话，荣栎他妈疲惫的说：“如果……如果栎栎今天晚上不想回来，你能不能带他去你家？”
陆林答应了：“阿姨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荣栎他妈说：“谢谢你了。”
陆林赶紧说：“阿姨您别客气，荣栎是我最好的朋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陆林把荣栎带回家的时候，陆林的爸妈正在看电视，看到荣栎不省人事的样子，陆林他妈惊讶的问：“这是怎么了？”荣栎以前也常来陆林家蹭吃蹭喝，但是第一次这样来。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我先扶他去休息。”陆林把荣栎扶回房间，安顿好他，低声说：“喝醉了也好，至少先什么都不想的睡一觉。”
陆林把荣栎安顿好以后出来，陆林他妈上前担心的问：“出什么事了吗？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陆林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你们也别问了。”
陆林父母听到这话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让陆林好好照顾荣栎。
“对了，妈。”陆林突然叫住他妈，“帮我和荣栎请个假吧，他估计也没什么心思去学校了。”
陆林他妈点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早上荣栎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天旋地转的，他坐起来按着额头，一时有些不清楚自己在哪儿，但是门很快打开了，陆林端着个杯子走进来，看到荣栎起了赶紧走过来，把手里的杯子递给荣栎说：“喝一点，能让你舒服一点。”
荣栎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是蜂蜜水，一杯水下肚之后，也清醒了过来，想起昨天种种，很想告诉自己只是一个梦，奈何面前的陆林让他知道这些都是实际发生的，他的父亲吸毒，还是个杀人犯，而且还潜逃了……
陆林看着荣栎又陷入了沉思，赶紧说：“想不想吐？我妈在熬粥了，你起来就能吃了。”
荣栎摇摇头说：“没事，我就起来了。”
陆林轻轻拍了一下荣栎的肩膀，拿着杯子出去了。
荣栎收拾好坐在饭桌旁，陆林爸爸去上班了，只有陆林妈妈和陆林，陆林妈妈看到荣栎之后端着一碗粥放在荣栎面前笑着说：“荣栎起来了，头疼吗？阿姨给你熬了粥，赶紧趁热喝一点。”
荣栎强笑着说：“谢谢阿姨，我没事。”
陆林妈妈看着荣栎低下头一言不发的喝着粥，伸手理了一下荣栎的头发说：“有什么伤心事就告诉陆林，别喝闷酒，对身体也不好。”
荣栎手顿了一下，过了一会轻声嗯了一声。
荣栎在陆林家吃完中午饭后和陆林一起往家走，刚走过桥，那边一阵嘈杂，几声惊呼，然后有人大喊“有人跳楼了！”
陆林本想拉着荣栎绕开，但是荣栎的心突然开始砰砰狂跳，因为他看见那个跳下来的两个人中，有一个穿着和他妈一样的衣服，他下意识的走近了人群，陆林赶紧跟进去，两人挤进去之后一看，陆林下意识的捂住了荣栎的眼睛——跳楼的人是荣栎的父母。
荣栎大脑一片空白，突然听见周围一阵惊呼，才感觉自己已经倒在了地上，他感觉到有一只有力的手拉起了他，他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却依旧被紧紧的握着，那只手拉着他一直走，有人在说话，但是他什么都听不清，他的脑子里全是他爸妈在血泊里的样子，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耿嵘江正站在床边打电话，看见他醒了赶紧挂了电话低下头说“还好吗？医生说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荣栎呆呆的看着天花板，像是听不见一样，一言不发。
耿嵘江叹了口气，低声轻柔的说：“节哀。”
荣栎瞳孔微缩，再次闭上了眼睛，像是要将这一切隔绝在外。
耿嵘江看着抗拒的荣栎，有些心疼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是安静的陪着他。
过了一会陆林也进来了，还带着他爸妈，陆林轻声问耿嵘江“醒了吗？”
耿嵘江知道荣栎不想说话，于是摇摇头说“还没醒。”
陆林的妈妈站在荣栎的床边，抚摸着荣栎的头发，一时有些哽咽的说“怎么好端端的就这样了？”陆林的爸爸也叹了口气。
耿嵘江把陆林叫了出去，问道：“荣栎的亲戚呢？怎么都没过来？”
陆城深深的叹了口气，拳头握了松，松了握，过了好久才慢慢的吃力张口，仿佛有什么拖着他似的说：“荣栎他姥爷知道之后已经去了，荣栎奶奶也被下了病危通知单，他那些叔叔伯伯都过去了。”
耿嵘江沉默了，荣栎父母的情况耿嵘江因为案子的原因也知道一些，荣栎他妈妈是独生女，他姥姥前几年已经不在了，他姥爷这两年本来身体就不好，一直在疗养院里，今天早上突发脑溢血走了，疗养院那边已经通知了。荣栎倒是有两个叔伯，但是都和他家来往不多，这次事一出，估计更不会联系了。
耿嵘江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那个会笑眯眯的喊他警察叔叔的少年一直很热情开朗，却在短短两三天内家破人亡，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荣栎，尤其是他父亲的案子还是自己经手的，更是让他对荣栎产生了一丝愧疚感。
耿嵘江和陆林站在门口相顾无言，最后耿嵘江说：“荣栎姥爷的事得告诉他，但是等明天吧，至于他奶奶那边，等手术做完以后再说吧。”
陆林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耿嵘江手机又响起来，他接起来说了几句就挂了，然后对陆林说：“我得走了，案子还没了，我明天再来看他。”他站在门口犹豫半晌还是没有推开门而是直接离开了。
陆林看着耿嵘江走了以后回到病房，对他爸妈说：“你们也回去吧，我陪着他。”
陆林爸妈点点头，又嘱咐了几句才离开。
陆林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荣栎苍白的脸，自言自语的说：“是啊，怎么好端端的就这样了呢？”
第6章 第六章
荣栎没有在医院多呆，第二天就回家了，因为他说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所以陆林他们即使担心却还是没有强迫。
再次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却让荣栎恐惧的站在门口不敢打开门，就好像只要不打开门，就一切都没有改变，妈妈还是会在他回来的时候从厨房出来说：“回来了，赶紧洗手，等会吃饭了。”
但是逃避没有用，荣栎最终还是打开门走了进去，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电视开着，沙发上的毯子被随意的掀开，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一样，荣栎走过去坐下，看着电视上播着一个当红的综艺，嘉宾为了完成任务无所不用其极，以前荣栎觉得特别好笑，现在看，只觉他们努力的样子格外的滑稽，他拿过遥控器关掉了电视，但是马上他就后悔了，因为屋子里突然的寂静让他不适，这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荣栎不想接，他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但是打电话的人很执着，最后荣栎直接关了手机，在沙发上躺了下来，拉过毯子盖住自己。
他才躺了没一会儿，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来，荣栎无奈的叹了口气，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过去打开门，耿嵘江站在门口，一脸的焦急，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看到他开门之后，紧紧的握住他的肩膀说：“为什么不接电话？”
荣栎面无表情的回答：“不想接。”
耿嵘江没有再说什么，松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交给荣栎说：“这个是你父亲的手机，里面有你父亲的……遗言，案子已经结了，确定是自杀。”
荣栎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冷冷的说：“自杀？我妈呢？也自杀？为什么？”
耿嵘江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告诉荣栎，组织了半天语言说：“那个楼顶有监控，我们调了监控，看到……你母亲是为了阻拦你父亲，不小心掉下去的。”
荣栎重复了一遍：“不小心掉下去的？不小心？”荣栎突然笑起来，他妈妈竟然是因为这么一个可笑的原因而死的，这让他怎么接受的了？！
耿嵘江看着荣栎笑的眼泪都流出来的样子，莫名的有些心疼，但是他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他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所以只是安静的站着，荣栎笑够了擦干泪痕，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耿嵘江说：“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耿嵘江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点点头说：“照顾好自己。”
荣栎的回应就是直接关上了门，耿嵘江看着面前被关上的门，感觉那个少年将自己也一并关了起来。
葬礼的那天，阴雨绵绵，在听了一天的节哀，感受了来自每个人眼神里的怜悯之后，荣栎感觉世界终于清静了。他一个人坐在地上，看着面前的两个墓碑，低声自言自语：“这就再也见不到了，你们怎么忍心呢？就这么走了……”
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是昨天耿嵘江给他的那个，他按了几下，他爸爸疲惫的声音传来：“老婆，我知道错了，我一直特别后悔，尤其是这两天，我把自己这大半辈子想了一下，突然发现我从来没有好好关心过你和儿子，我总是只想着自己，从来没有尽过一个丈夫和一个父亲的职责，这些年真的辛苦你了，对不起。一直以来，我想要的太多，但是又不愿意脚踏实地去干，总是想找捷径，一意孤行又自以为是，你的提醒和警告我从来不听，还总因为那些我以为的朋友和你吵架，呵……我还真是混蛋，你说我都奔五的人了，怎么就是活不明白呢？但是这次我想清楚了，那个女孩是无辜的，我却因为吸毒时的幻觉而杀了她……”他父亲的声音颤抖起来，“我做的事无可挽回，我也是有儿子的，一想到如果是栎栎我一定会把凶手千刀万剐，所以我只能把这条命赔给他们，即使这根本无法弥补我带给别人家庭的伤害，但是我也没脸活下去了……我唯一舍不下的就是你和儿子，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告诉儿子，爸爸对不起他，希望他下辈子遇到一个好父亲，也希望你下辈子不要遇到我这种人了……我走了，你们保重，再见。”
荣栎紧紧的握着手机，用力的手都发白了，“你为什么不好好活着去补偿别人？一死了之算什么本事？你还把我妈一起带走了，那你怎么不顺便把我也带走得了……真他妈可笑。”
雨一直在下，荣栎的头发已经湿了，脸上的水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突然一把伞罩在了他的头顶，荣栎抬眼看到耿嵘江站在一旁，伞隔绝出一片空间，耿嵘江说：“想哭吗？”
荣栎摇摇头说：“不想。”
耿嵘江说：“哭出来会舒服一点。”
荣栎低着头呵笑了一下，说：“才不会，我怎么都不会舒服的。”
耿嵘江没有再说话，也学着荣栎坐了下来，荣栎转头看了他一眼说：“你为什么不安慰我？”
耿嵘江看着他反问道：“我安慰你你会好一点吗？”
荣栎又转回头去，说：“不会。”
“与其用那些苍白的语句来安慰你，我更想陪你呆着，让你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耿嵘江说完之后就真的不再说话，只是陪荣栎坐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已经完全黑了，荣栎突然说：“走吧。”
耿嵘江先站起身去拉荣栎，荣栎躲开了，但是却突然腿一软往前一扑，被早有准备的耿嵘江接住，耿嵘江在他耳边温柔的说：“小心，腿麻了吧。”
荣栎推开耿嵘江站起来，强忍着不舒服迈步走了，雨已经停了，耿嵘江看着倔强的少年的背影，无奈的笑了一下，追上去说：“我送你回家吧。”
荣栎摇摇头说：“不需要。”
耿嵘江却没有理荣栎的拒绝，将他强行塞进车里，荣栎有些不高兴的说：“我说了我不需要。”
耿嵘江点头说：“我听到了。”又伸手替荣栎扣上安全带，“但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荣栎看着耿嵘江理所当然的表情，转头看窗外不说话了。
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耿嵘江说什么荣栎都不咸不淡的嗯一声，耿嵘江知道荣栎无心聊天，也就不说话了。
到家之后，耿嵘江看着夜色中荣栎孤独的背影，忍不住叫住了他，荣栎疑惑的回过头看着耿嵘江，耿嵘江犹豫一下说：“祝你做个好梦。”
荣栎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话一样笑了一下说：“好梦？呵……借你吉言。”
荣栎走了之后，耿嵘江坐在车里看着荣栎家的灯亮起才走，他又想起刚才叫住荣栎，其实他不想说这个，他只是看着荣栎的背影突然没忍住就叫了他，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就是不忍心看他一个人的样子，耿嵘江在心里叹了口气，带着一肚子的担心回家了。
荣栎之前总会在家门口伫立，因为每次打开门对他来说就是一种煎熬，他总是带着一种期待，希望打开门是温暖的灯光，妈妈会从厨房里走出来招呼他洗手吃饭，爸爸会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随口问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但是他又知道一切是不可能的，打开门只会有冷冰冰的黑暗迎接他。
今天荣栎没有犹豫，就好像一切都尘埃落定，他再也不会有任何期待。他回家之后打开灯，猛然亮起的灯光让他不由眯了一下眼睛，荣栎甩了一下头，把自己扔在了沙发上，手背捂住了眼睛，挡住刺目的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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